野芙蓉(上)

  汪直等人连夜抵达了冀州衙门, 这一路上, 他跑坏了一匹良驹, 墨发横披, 有股子江湖游侠的气度, 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把宝剑, 架势十分骇人。
  七分癫狂, 三分呆。
  古月目睹着他的变化,这人一路走来,宛若带着煞气, 见谁都有绑架了崔洛的嫌疑,疑神疑鬼不说,还杀气十足。说话.......汪直不都是见人三分笑的么?古月已经开始相信东厂提督也对崔洛......情根深种了?!
  这个认知太过可怕, 古月摇了摇头, 让自己不要乱想。
  同知与通判两位大人一开始的态度极为不善,当古月拿出了上任文书之时, 衙门中人才打消了怀疑。
  要知道, 冀州衙门无人不知道京城新派任了一位知州大人, 还是新科的状元郎。所以, 当看到上任文书时, 这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当惯了地头蛇,没有人愿意将冀州这块肥肉拱手相让。
  知州一般是从五品文职官员, 直隶州知州地位与知府平行,但散州知州地位相当于知县。属州的待遇与县同等, 直隶州的待遇与府同等, 但品秩相同。也就是崔洛的官位类似于冀州的行政长官。
  汪直可不管什么同知,通判。他往衙门厅堂上首一坐,两条大长腿成直角状,眸光森冷逼人,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的。
  同知与通判两位大人私底下悄声细语,“他又是谁?架子倒是不小!”
  同知:“我听说那位新上任的崔大人是个绣花枕头似的人物,长的比姑娘还要好看。此人绝对不会是崔大人。”
  通判:“说来也怪,崔大人现在何处?要不你问问看?”
  同知大人是个年过五旬的矮胖子,姓吴,名旸。肤色暗中带着蜡黄,一看就是服用红/药丸过度所致。冀州出产朱砂矿,当地人用来炼丹的也不在少数,权贵借此助兴的大有人在。
  吴同知上前一步,态度并不恭敬,“敢问阁下是谁?不会是崔大人跟前的随从吧?崔大人又在何处?”他态度傲慢。
  崔洛是从京城来的,这些人可能面对她的时候,会稍该狂妄之态,但对于一个来路不明,且衣裳有些松散的披头散发的俊美男子,这些人还以为是崔洛所养的男//宠。自然是压根就不放在眼中了。
  尧羽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古月挡住。
  古月刚踏入衙门就想惩戒这些人,恐怕在破庙里潜伏的杀手就是他们所指使的。
  故此,古月便非常愉快的看着这二人惹怒了汪直,他们这可不是在示威,是在找死啊!
  古月还算遵循原则,但汪直........他这人纯碎是看心情办事。
  眼下,他明显心情不悦。
  古月对尧羽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尧羽本不喜欢古月,但这一路走来,却发现古月为人和善,她不由得也喜欢了。尧羽撅了撅嘴,乖巧的站在古月身侧。
  汪直没说话,但眼神在吴同知与张通判身上狠扫了一遍,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这二人已经被凌/迟多遍了。
  张通判咧出一口的大黄牙,“哎......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听见吴大人跟你说话么!崔大人到底还来不来上任了?”
  汪直掌心用力,那槐木东坡椅的手扶顿时‘吱呀’一声,裂开了,“来人!把他二人给押起来!”
  古月惊!
  她还以为汪直会用什么法子给这两位官员一个下马威,怎么无缘无故就要将人扣押起来?!
  这也太暴戾直接了。
  此处是冀州地界,崔洛还没正式上任,衙门里的差役肯定会听从吴同知与张通判的命令,而不是他们这群刚刚从京城赶来的陌生人。
  就算有文书在身上,那也保不成这些人会灭口!做出先斩后奏的事出来。到时候再随便编织一个理由。
  吴同知与张通判闻言,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不可思议的嘲讽的狂笑了起来。
  汪直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笑。
  吴同知:“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要抓我等?”
  张通判:“就算是钦差大人来了,也得讲究个证据,我等犯了什么错了?你又以什么身份抓我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古月走到汪直跟前,低声道:“厂公,这件事不能明着办。”
  汪直从圆椅上起身,冀州有朝廷的监军,但恐怕也已经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了。汪直只带了十来个东厂的人,的确不能明着来。
  他走到吴同知与张通判跟前,“恩,两位大人说的是,我以什么身份抓你们呢。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他口音极淡。
  汪直体格高大健硕,又俊美异常,说话举行都是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了,他此言一出,吴同知与张通判还真是愣了一愣,只觉后脊梁骨一阵拔凉,如被鬼风吹了几下。
  汪直的嗓音是正常的男子声音,他并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拿出东厂督主的令牌,他高高在上的看着吴同知与张通判,又道:“崔大人还在途中,不日将会抵达,这期间我等先不叨扰了。”他言罢,大步迈出了衙门,丢下一句:“走!”
  古月与尧羽等人才陆续跟上,事情虽然没有任何进展,但古月总觉得汪直要干些什么。
  一行人在客栈暂时住了下来,还没入夜,尧羽就抱着夜行衣进来,“古姐姐,汪公公说,今天晚上有事要办,让你换好衣裳,一会就准备出发。”
  果然不出所料。
  古月:“...........好!”她真心以为奸诈如汪直一定会想出绝妙的法子,不成想还是直接暴力.......
  尧羽有些担心崔洛了,她问:“古姐姐,你说会是什么人抓走了崔大人?若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好了,又来了一个迷恋崔洛的人!
  古月也不能笃定,她定定道:“崔大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入夜,吴家的府邸已经纷纷挂上了大红灯笼,不去看冀州城的潇凉,单看吴府的奢华,会让人产生冀州富庶的错觉。
  朱瓦屋顶上,几个黑色人影突然闪现,待片瓦被解开,尧羽眯着眼睛往屋内看去,诧异的望着那黑白两具//裸//身的交//缠/画面,还有女子似乎痛苦的滴滴的叫声穿了出来,尧羽问:“他们在干什么?那不是白天见过的吴同知么?”尧羽猜测肯定是什么武功绝学,这个招术还从未见过。
  古月扶了扶额,现在才发现,还有比崔洛更加不靠谱的人!汪直大晚上的带她和尧羽出来看这一出?!
  浓烈刺鼻的火油味穿透湿润的空气弥漫了过来。
  这个时候,古月才明白汪直他要干什么,这个人从衙门里回到驿站之后,一直一声不吭,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与刺激。
  越是平静,就越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古月没有开口问,她发现尧羽正盯着屋内床榻上的那一幕看的津津有味,古月将她拉了起来,严肃道:“小羽乖,这个招术不能随意学,会走火入魔的。”
  尧羽张了张嘴,一声惊呼被她控制住了,压在了嗓子口。顺道在内心暗暗发誓,绝对不会碰触那种邪魔歪道的武功!嗯!
  汪直立在屋顶,夜风刮起了他的三千墨发,俊美无双的脸上显得潇凉又孤独。
  这家伙不会一直不梳头发了吧?!
  不远处的柴房,火势已经有了苗头,虽说暴雨刚歇,但借着火油与夜风,眼前很快就腾起了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吴府的奢华与院落外的冀州城。
  这二者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水啦!”
  “走火啦!快救火!”
  吴府的下人家丁开始四处奔散,而与此同时吴同知药力未过,正当兴头上时被这般打扰,不亚于要了他的半条老命。
  “老爷~~别啊。”年轻美貌的侍妾/娇滴滴的唤了两声,细白的/腿//缠着吴同知不放。
  吴同知也是举人发迹,在冀州混了多年,才攒下眼前的家业。着火?开什么玩笑!这就等同于割他的肉了。
  红/药丸的效力远没有消散,吴同知胡乱穿好衣服,腿型别扭的走出了屋子,“怎么回事!这种天也能着火!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快给本官灭火啊!”吴同知弓着身子,嘶吼道。
  床榻上的侍妾意犹未尽,没有打算穿好衣裳,她就那样白花花的躺着,静等着吴同知回来。
  古月与尧羽出现在她面前时,侍妾还没叫出声,就被汪直打晕了,丝毫也不怜香惜玉,只见那侍妾额头溢出了丝丝血迹。
  古月:“厂公,你把人打死了,咱们可就没有人质了。”
  汪直冷哼了一声,“一个侍妾,算什么玩意儿?死了就死了,你们两个先把人带走,我再去抓了吴家的独子!”
  古月:“.........”这样真的好么?
  尧羽上下打量了侍妾几眼,“我也没瞧出她哪里厉害了!一会再好好审问,她到底练的什么功夫?”
  古月此刻无比期盼着崔洛能早日回来,“.........”她身边就没一个是正常人。
  这一夜,吴同知家中丢了三件他最为在乎的东西。
  一是从扬州买来的瘦马,也就是他夜夜采香的侍妾,二来便是他十八岁的独子,这第三样才是最为致命的——是帐房的账本。
  天还未亮,张通判家中失火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所丢之物中,还包括了他八十岁的老母。
  吴同知直至此刻还是衣裳不整,痛心疾首道:“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啊!你我该如何是好!”
  张通判急的在屋内打转,“是有人针对你我,吴大人,以你看.....会不会是昨天那帮人?”
  吴同知也有怀疑,“可......我派出去的探子还未回来,而且据说崔大人此行连同家眷在内也只带了十来余人,他们.......怎有那个本事?你不是说新科状元手无缚鸡之力,连蟾蜍都怕的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是不想活着回京了!”
  张通判挥退了下人,压低了声音道:“吴大人,如今之计,你我除了小心行事之外,要不要像欧阳卿求助?”
  吴同知思量一番,声音压得更低,一番话之后,终于决定了什么。
  *
  西王镇与冀州镇同属冀州的管辖范围之内,两地相隔不远,顾长青的探子很快就回来禀报了昨夜之事。
  崔洛闻言后,笑了笑,“我也该去衙门了,你说呢?表哥。”她不用去查也知道肯定是汪直所为。
  顾长青见今日放晴,道:“我送你过去,前面不远处有一片野芙蓉,正好路过,我带你去看看。”姑娘家都喜欢花,他猜崔洛也会喜欢。
  其实崔洛更操心衙门里的事,她急着跟古月等人汇合。不过既然是顺路,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好!那.....三殿下那边?”
  朱明礼会轻易放她走么?
  顾长青正色道:“有我在,你且放心。”
  崔洛点了点头,但她一寻思就觉得顾长青有些奇怪。芙蓉花一般有三次花期,七月初,八月中旬,最后一次是九月中旬。
  这才四月份,哪里来的芙蓉花?
  “你在想什么?”顾长青问道,突然抬手,食指一勾,轻轻划了一划崔洛精致俏挺的鼻梁。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以至于崔洛都忘了问他话了,她一愣,“没什么,多谢表哥。”
  又是多谢他!
  顾长青也想表现的随和温柔,可他每次做出一点动作之后,却没有从崔洛身上得到任何的反应,是他做的还不够?他想起了顾长梅年少时那些孟浪的行径,不由得想:难道需要对她那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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