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结

  寥寥几字映入眼帘, 崔洛如同醍醐灌顶。她猛然间才记起来, 当年皇帝还是皇子时, 他与宣德皇后的婚事便是由晋老先生做的媒。晋老先生虽然不问朝政, 但桃李满天下, 朝中不少权臣都是他的学生。
  要是自己带着证据去见他老人家, 或许他会看在宣德皇后的份上, 去帮太子说情。
  晋老先生是有一定份量地位的人,他说的话,皇上或许能听得进去。可若是换做崔洛, 恐怕进不了紫荆城就被暗处的人给夺了小命。
  而且由晋老先生出面,就不会有人将太子的事牵扯到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来了。
  可........究竟是谁给她送了信?
  萧翼?如果是他的话,他今日在长信侯府就会告诉她。
  顾长青?似乎也不像!
  汪直?这个人她始终看不明白。
  不过, 事不宜迟, 崔洛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究谁给她送的消息。她一个人去晋江书院未免有些突兀,保不成顾长青正在路上堵着她呢。
  崔洛去了寝房, 将正在午睡的几人给闹醒了, “大伙还记得那年大雪, 咱们戏弄徐夫子的事么?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不如今日回书院看看徐夫子?”
  许墨揉了揉眼, 他可不是晋江书院的学子,而且又因为晋晓悠的缘故, 颜面大失过,假装睡意未消, “我昨夜学牙雕至凌晨, 实在起不来,你们去吧。”
  裴子信最为尊师重道,而且晋江书院给了他大多的帮助。闻言后,他已经起榻穿衣。王宗耀亦然。
  但,顾长梅却是一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
  王宗耀笑道:“长梅,你与晋小姐的婚事还有两个月,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是无碍的。”大婚一月之内新人不宜照面。
  顾长梅一张俊美的脸拉的老长,“偶感风寒,今日不宜出门,你们去吧。”
  崔洛也不强迫他,便与王宗耀,裴子信二人领着几只礼盒就往晋江书院而去。崔洛下意识的留意了马车外的动静,她微微掀开马车车帘,就能看到挑着担子的行脚商在叫卖。
  冰天雪地的,哪有只着薄衫的商贩?!不知是顾长青的手下?还是另有其人?
  到了晋江书院,裴子信与王宗耀当真去跟徐夫子唠嗑去了。他老人家不仅脸盲,还严重耳背。不管裴子信与王宗耀说什么,他都是笑着点头。
  崔洛从书院的角门潜入了晋府,这个时候,她有些庆幸那条大恶犬已经不在了。
  崔洛来的突然,这时正在抱厦中赏梅作诗的晋晓悠吓了一大跳,但与此同时,待她看清来人时,她那俏丽的脸上也起了一层不易被人忽略的绯红,美若娇花胜三分。
  崔洛当了太久的男子了,这个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太过孟浪了,她站立后双手抱拳,有礼道:“在下吓到姑娘了,姑娘莫怪,不知晋老先生现在何处?”
  说话这话时,崔洛的视线一直盯着脚下的白雪。没有再看晋晓悠一眼。
  晋晓悠搅着帕子,欲言又止。
  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她此刻的体会吧........她已经与旁人订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崔洛没等到晋晓悠开口说话,但她还是等了一会,吓坏了人家姑娘家可就是罪过了。少顷,待崔洛抬起头来,却见晋晓悠正双眸含怨,又似半分娇嗔,半分可怜的模样,当真叫男子见了都会心软。
  迎上崔洛的目光,她突然转身,领着裙摆,一路小跑而去,像是......哭了?!
  这个画面......崔洛陡然间内心腾起一阵内疚感,有种夺了兄弟妻的感觉。
  崔洛:“.........”她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自己去见晋老夫子。
  崔洛对龙袍一事所知不多,她只知龙颜大怒,朝中就算有人替太子求情的,今晨也在午门外受了杖刑。
  晋老夫子并不难见上,崔洛是北直隶的解元,晋府的小厮对她也颇有印象,就直接领着她去了晋老夫子的书房。
  晋老夫子年过花甲,但眼神极其犀利,他就像那种越活越精明的人,活脱脱的‘老人精’。
  崔洛将她今日的来意说明了一遍,甚至将怀里的龙袍上的布料拿给他看,还道:“这料子的确是皇宫大内所有,但细看绣工,却是川蜀一代的,并非出自宫里。太子私制龙袍一事纰漏太多,根本就站不住脚。只要皇上下旨去彻查文华堂,一定会发现端倪。老先生,现在只有您能入宫面圣才能救太子,眼下........已经无人肯敢替太子说话了。”
  晋老夫子收了手中毛笔,他正作着一副野猫扑火的画,情节十分诡谲。“你也知道无人为太子说话,那你呢?不怕死?”
  崔洛神色赧然:“谁能不怕死?只是做人最起码的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身为太子侍读,又知太子被冤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想宣德皇后如果还在世的话,太子殿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沐白是个正统的文人,但勾心斗角的本事欠佳,太子身边一直缺了一个手段了得的谋士。
  晋老夫子沉默了几息,“你这小子到现在才找到老夫,害得老夫等到现在!行了吧,东西交给我,我这就入宫面见圣上。还有........你以为圣上他自己心里没数?”晋老夫子言罢,挑眉瞪了崔洛一眼:“日后离我孙女儿远些!”
  崔洛:“......多谢老夫子。”她深深一鞠,才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接下来就等着出结果了。有一点晋老夫子说的没错,皇帝也是拼了全力才登上了龙位,他能不知道皇子之间夺嫡争锋的那点内幕?崔洛手上有没有确凿证据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皇上相信太子,并命人彻查,一定会揪出点什么!
  至于晋晓悠........崔洛表示自己很冤枉,她也没对人家姑娘做过任何事啊?!
  但愿顾长梅不要因此怨恨上她.........
  三日后,詹事府又出了大事,先是被关押在都察院的詹事府的官员——左、右赞善自缢,有人被单独提出来押进了刑部。再之后,沐白等人被释放,宫内又掀起了一场捕猫行动。
  太子有惊无险,帝王为安抚他,另赐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崔洛得到消息才彻底松了口气,她想起来晓翼的腰牌还在自己身上,太子放出来的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长信侯府。
  崔洛在侯府用过晚饭,萧翼才披星踏月的回来。
  “虽然没有用上,但还是要多谢继兄的信任。”崔洛将腰牌递了过去,萧翼的手也伸了过来,那带有薄笺的大掌划过她的手背上,一阵轻痒的触感。
  崔洛正疑惑的瞪着萧翼,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手,复而又将腰牌收入怀中,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方才的小动作就是无意之过。
  转而,萧翼面色正经道:“这次詹事府大换血,你虽没有直接参与太子这次的事情,但多少也备受关注了。”
  崔洛:“.........皇上为何不彻查?说不定再抓几个人就能知道幕后黑手了。”她想多了?还是萧翼改变策略,这辈子打算跟她玩‘欲/擒/故/纵’?!
  萧翼褪去身上大氅,随意抛在了屏风上,又开始洗手煮茶,“已经死了三个了,你以为皇上是有意不查下去?”
  崔洛闭了嘴,她适才不过是随口一问。帝王最在意的是权衡各方势力,有些事情当真不宜查到底。否则多少官员都会被牵扯出来!
  内室很快就腾起了茶香,丫鬟端了吃食过来,崔洛挨着火炉,身上烤的温热,气氛好像不太对了。她起身,莞尔道:“我娘让我留宿一夜,我今天去陪三弟睡,他每次见着我都是无比亲切。”崔洛是真的很喜欢萧捷。
  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每次都走的匆忙。
  萧翼不太高兴了,“三弟是男儿,是我长信侯府的子嗣,将来是要领兵作战,保家卫国的,怎会需要有人陪着睡觉!”
  此言一出,萧翼顿住了。他情绪有些激动。
  崔洛也顿住了。
  片刻,紫砂炉子里的火沸了,萧翼低头煮茶,又道:“春闱准备的如何了?”
  崔洛:“继兄还不知道我么?”肯定是状元了。
  萧翼虽不拦着她做任何事,但扪心自问,他不想让她入仕,谁也不希望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整日跟一群男人打交道。
  更何况,这些人当中,极有可能有害死过她的人。
  萧翼突然抓住了崔洛的手,让她复而又坐下,“那天......顾长青将你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要,纠缠了他整整下半辈子,也没有答案。萧翼的嗓音带着急切与某种隐/忍。看得出来,他早就想问她了。
  崔洛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隐瞒他,多一个盟友,总要比多一个敌人好,她老实作答,“也没发生什么,只是关了起来。”
  这个回答连崔洛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可这也是真相。
  萧翼以为她还是在防备他,从‘死在了梦中’,到了’关禁闭’,没有一处是说得通的。
  而且,当时新帝刚登基,朱明礼在逃,承恩伯府虽然还在,但已经元气大伤。顾长青却带了近百人上长信侯府捉了崔洛.......只是为了关住她?!
  萧翼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还是决定不再追问,大掌从崔洛手上移开,又开始煮茶,“你还是不信我.......罢了,我也不问了,我等你想说的那天再说吧。”
  崔洛:“........古月也是你的人吧?从一开始就是你安排她给我搜身的?安王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萧翼还能说什么呢?他无声的笑了笑:“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太狡猾,现在看来,就是只小狐狸。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今后若有事,你可以直接去安王府找古月。”
  “柳氏和张鳏夫也是你杀的?”崔洛虽然猜到了,但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今天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索性都说明白。
  萧翼点头,“是我杀的,而且我本打算连你那个桃花村的竹马也不放过!他知道的太多了!”
  竹马?
  崔洛唇角抽了抽:“.......继兄,我欣赏你的直白,那你为何又不杀他?”
  萧翼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盯着崔洛清媚的眉眼,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感觉真好,他又是一阵无声的苦笑,“还能为什么,我想让你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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