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梦

  顾长梅没有求到‘援助’, 铁了心打算赖着不走了。
  顾长青也不是非为难他不可, 但崔洛无论是男是女, 都不可能和他喜结连理的!而且......顾长青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就直接回绝了顾长梅的请求, 直言道:“不娶晋家小姐也会有旁人家的姑娘!你趁早断了别的心思。”
  这话可谓直击要害了。
  顾长梅愣住, 那双桃花眼从潋滟变成失神。
  大哥说的没错, 他的确得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算他自己不娶妻,崔洛有朝一日也要成家立业的, 他总不能一辈子拽着她不放了!
  顾长梅已经快有顾长青高大了,此刻低垂着脑袋,发髻上玉扣歪斜, 整个人显得颓唐又无助。
  终于, 他开始不再隐瞒,袒露心扉, 道:“大哥.....我可能病了。”
  顾长青剑眉紧蹙, 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他不太想听顾长梅说下去, 因为他就算不开口, 顾长青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顾长梅憋了几年的小心思,在遇到人生难题时, 已经忍不住了,他道:“我大概是断袖!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 顾长青就知道他会这么想!
  其实, 又何止是他一人想入岔道了,他自己不是也险些就......
  顾长青打断了自己的所有臆想,他肩上的重担促使他没有资格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顾长青广袖用力一挥,带动的疾风扇动了烛台上的火烛,他努力耐着性子,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屋里收了那么些丫头,你怎会是断袖!这事.....与你无关,今后离崔洛远些!”
  顾长梅委屈的不行,他仰望着站在他不远处的大哥,那种无助之感没有得到任何的解脱。
  他房里的那些丫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让见崔洛?
  那他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
  顾长梅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大哥,那你怎么不成婚?你都二十三了,就算要成亲,也是你先!”
  关于这个问题,顾长青不打算跟顾长梅解释。
  想跟承恩伯结亲的高门大户比比皆是。顾长梅身为嫡次子,可以随意挑选一个适宜的女子成婚,但是他不行!顾贵妃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家族势力对朱明礼没有任何助力的女子。
  从顾贵妃入宫得宠那日起,顾家就注定了成为棋子。而他顾长青亦然。
  他既是不想娶,同时也因为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
  “胡说八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顾长青开始逐客了,他是看着顾长梅长大的,知道他对一件事情的热衷不会超过一个月,想来时间久了,他会释怀的。但似乎他对崔洛的热情已经持续了几年了。这让顾长青有些烦躁。
  顾长梅感觉这两日天都快塌了。
  不过他也知道娶妻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将来崔洛身边也会有别的女子相陪吧?
  最后,顾长梅是带着一腔悲切走出了屋子。
  待他离开之后,过了良久,顾长青才去了净房沐浴,内室的安神香腾起一圈圈的白烟,渐渐上移,最终化作虚无缥缈的阵阵白雾,片刻,消散不见。
  在人前,顾长青几乎是个刀枪不入,且性子极为孤冷独立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不期盼的就是这样安静到了心跳可闻的长夜。
  那个周而复始的梦魇一直跟着他,伴随着他渡过这么多年,他甚至于找过得道的大师,还亲自去了一趟长洲找道衍,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这也是为何顾长青手握生杀之权,却从未害人性命的缘故,他以为定是前世作孽太多,以至今生不得安稳。
  夜很长,顾长青终是阖上了眼。
  解梦一说太过故弄玄乎,他从来都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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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火光刺得眼球火辣的生疼。
  烟熏火燎之下,顾长青却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又或者怎样的痛好像都不及那日。
  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趁着火势逃出去,可逃出去之后呢?又能怎样?
  顾长青这个时候突然释然了,什么家族使命,个人前程,阴谋阳谋,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且就这般闭上眼吧。
  一阵疾风吹了过来,顾长青面前突然站着一个华服美妇,他似乎很厌烦此人,就连开口说话都嫌多余。
  “长青,你就这么想死?!我不准你死!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一切去死!”这美妇歇斯利底的吼叫,手中还抓着一只燃烧的正旺的火把。
  顾长青薄凉的唇突然扬起,无声的笑了。
  他这辈子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别人而活,难得想为自己一次,老天却连最后的机会都不愿意奢侈给他。
  大火来势汹汹,迅速蔓延,如腾起的火龙,欲要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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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一阵窒息,顾长青猛然间从梦魇中醒来。梦中的人总是模糊不清的,他不知道那撒泼的美妇是谁。但能如此靠近他的人,除了他将来的妻子还能有谁?
  很明显他极为不喜欢梦中的女子,这也是顾长青迟迟不欲娶妻的另一个原因。
  一开始他将这个梦视作无稽之谈,但时间久了,日复一日之后,就算不愿意相信也难了。
  “你到底是谁?!”他坐在床榻上,一手搭在膝头,大滴的汗珠顺着削挺的脸颊落了下来,他兀自低语了一句。
  夜依旧很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等着破晓........
  *
  到了五月,每日都要洗澡了。这对崔洛而言又是一个难处。
  之前借着每次去内书馆的机会,她会寻了时机回大兴一趟,亦或是找个客栈洗漱一番。但总不能每日都如此。
  等到同寝的几人都入睡了,才勉强打了水擦拭。这个习惯也是从晋江书院就养成的。故此,崔洛此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等入了夏,她便借口身子不虞,回崔家休假一阵子,熬过了盛暑,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胸口处的胀痛愈发明显,崔洛不得不将裹胸布扯开了一些。借着净房内昏暗的光线,她低头往看了看,顿时愁眉苦展。
  这个时候有些痛恨洛十娘的丰腴,崔洛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很显然该继承的地方一点也没落下。
  擦拭的过程疼的‘嘶嘶’低//吟。
  顾长梅顺着光线走了过来:“崔洛?”他唤了一声。
  崔洛猛然间一惊,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包好,当顾长梅的影子投射在脚下时,她抱着一堆换下的束胸和衣裳,道:“.....长梅,你怎么还不睡?”
  顾长梅见她依旧清瘦,一点也不像他,都已经快是成年男子的体格了,他心疼崔洛,道:“这脏衣物交给我吧,我明日帮你洗。”
  崔洛抱着衣裳,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顾长梅的手:“你怎会洗衣服?明日李镐会过来,我让他带回去给婆子洗。”
  崔洛在院外置办了一处房舍,又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两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她贴身的衣裳和月事所用的东西,都是李镐吩咐这两人准备的。
  至今,那两个丫头还不知道自己被谁买了,崔洛也从未去过。
  顾长梅讪了讪,他的确不会洗衣裳,他自己换下的脏衣物也是成堆的送往伯府去洗的。
  顾长梅上了榻之后,还望着崔洛这边,终于开口:“崔洛,我.....我要成亲了。”说出这话,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在期待着什么。
  但这话一出,王宗耀,裴子信和许墨也先后吃了一惊。
  王宗耀问:“长梅,你要娶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没听你说过?”
  裴子信也好奇,但他一心放在四个月后的秋闱上,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顾长梅想听听崔洛怎么说,却见她笑了,即便是光线昏暗,也是极为好看的,像那山花灿烂。
  “是么?这是好事啊,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崔洛笑道。
  顾长梅对崔洛的这个反应很是失望,他庆幸这个时候屋内没有点灯,否则他该如何隐藏眸中的异色?!身子恢复平躺,他望着屋顶的横梁呆了片刻:“今年年底.......是晋晓悠。”
  这时,崔洛,王宗耀和裴子信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墨。
  许墨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晋晓悠拒了亲事的确让他备为尴尬,但他不是一个纠结于儿女情长的人,而且他跟晋晓悠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哪里来的情?!
  许墨觉得众人眼神里透着同情,就算是光线不明,他也受不了这种可怜他的眼神,当即朗声道:“长梅,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我家中也替我定了亲,婚期也在年底,咱们寝房这算是双喜临门呢!”
  许墨到底说了什么,顾长梅已经听不见了,他闭着眼,仿佛耳闻江河绝提,目睹万物枯萎的失落。
  崔洛却在想别的事。
  这些人.......一个都没睡着?!
  是她太大意了!
  看来得提前跟司业大人请假。为此她不得不事先写几篇文章交给林老,有了林老的首肯,司业大人那边才更容易放过她。
  如今,崔洛已经从最等级最低的地方晋升到了诚心堂。
  国子监的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间大学堂是按照等级来划分的。
  凡是四书学得很好的,但是还没有学习五经的,一般都是在在正义、崇志、广业里面学习。一年半之后,考试合格的,文章写得好的,升到修道、诚心,再一年半,四书五经二十四史都学会了,精通了,文章写得更好了,就到率性去继续学习。而直到进入率性,这之后士子们就要开始采取几分的形式来考核了。
  可以说是非常的先进。
  当然了,有些天资出众的,根本不用等上这么长的时间。像沐白当年,便是直接从正义堂跨到了广业堂。
  崔洛继沐白之后成了林老的第二个天资卓然的学生。
  积分也是按照考试来评判的。国子监的积分分为一分、半分与零分。文章的文笔好,阐发在理,一分;在理但是文章不好,半分;既不在理,写得又差,零分。一年之内积满八分为及格;不及格的就继续学习,但是算你肄业。
  三日后,崔洛就提了一坛陈年的花雕去见了林老。当然了,她主要是为了送文章过去。
  林老当日就帮着崔洛向司业大人打了招呼,崔洛晌午就顺利离开了书院。
  她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先整顿了崔家各处的铺子,掌柜也都换了自己信任的人。
  就这样歇到了荷花盛开的六月。
  这一日,长信侯府着人过来请崔洛过去一趟,说是侯夫人想见她了。
  洛十娘已经成了萧缙严的女人,自然不适合再踏足崔家。
  崔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让崔洛多与长信侯府走动,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崔洛岂能不明白!
  崔洛到侯府时,府上的下人正在四处洒水消暑。
  萧捷长的很快,这才两个多月大,却是胖墩墩的一团,崔洛抱在怀里还有些吃力。
  洛十娘给崔洛缝制了新裳,道:“洛儿,这两件袍子是同一块料子裁的,你跟你继兄一人一件。”
  崔洛随意瞥了一眼,就见小几上摆着两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颜色布料果真一样。
  崔洛:“.......辛苦娘了。”她才不会和萧翼穿同样的衣裳!回去就赏给下人!
  不愧是血亲,萧捷丝毫不认生,趴在崔洛胸口,十分乖巧。
  崔洛抱着软白胖的小团子在院子里乘凉,这时萧翼走了过来:“他倒是喜欢你,我每次抱着都不依,你我.....还是不一样的。”
  崔洛:“......”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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