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姐

  萧翼属于那种形不露于色之人,他眼眸微垂,已经神色如常的在用饭了。
  顾长青之所以接过小碟,其实是在给崔洛化解尴尬。
  就连承恩伯府也要给长信侯府几分面子,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公然拒绝萧翼的好意。
  但再看崔洛一眼,她却是吃的正欢哨,只是这个样子总有哪里不太寻常。有种像吃了上顿没下顿......
  顾长青并不该干涉太多,他与崔洛并非嫡亲表兄弟,能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长梅浅酌了几口清酒,话就更多了起来,问:“萧公子,你怎么跟图库比武了?这下赢了他这个武状元,你可就名声大噪了。”
  萧翼食而不语,片刻喝了口清茶,他说话的时候,唇角始终带着浅笑,但却无法给人亲切之感,这让他本是葳蕤立挺的脸添了几分神秘和深不可测。
  萧翼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是一场很普通的比试,无非是切磋拳脚罢了。”
  崔洛就算不想听到他说话,可没法控制自己的耳朵,她只能借着美食的诱惑,抵挡萧翼所有的存在。
  几人说了一会话,萧翼突然又提到了崔洛:“崔少爷这么饿?”
  顾长青手中杯盏一滞,没什么反应,顾长梅看了看崔洛,叹道;“崔洛,我见你一路上都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在水上晕船的缘故?”
  崔洛头一次觉得顾长梅除了长的好看,其实也是有优点的,比方说这个问题就提的相当好。
  她点头;“的确是有些晕船,现在入了京,饿的厉害,让几位见笑了。”
  萧翼精准无比的插了话,语气却是意味不明:“晕船?呵呵.....”他笑了两声,便不再多问了。
  崔洛很想趁着他还没有强大到令她屈服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弄死他再说。
  不过细一想,就算是此刻,她也没法子将萧翼除掉。
  从酒楼里出来,城西的长街两侧靠近城隍庙,到处是开门做生意的商户,象牙玳瑁市,金银铺子,青器行,卦市,米行........应有尽有。
  顾长梅半醉正憨,提议道:“不如咱们去听曲儿吧,我听说画舫来了几个扬州的瘦马,容色琵琶堪称一绝。”
  崔洛与顾长青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了,我还有是要办。”顾长青从不踏足烟花柳巷之地。
  崔洛则道:“我想我娘了。”
  众人:“.........”
  崔洛表情很无辜,她的样子也的确很无辜,与顾长梅同岁,但看上去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嗓音也不曾变。那张脸实在白的无暇,秋阳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晕,浅浅隐隐,给人一种不真实,触手不可碰触的错觉。
  “不行么?”崔洛似乎理直气壮,谁规定不能想娘了?!
  萧翼又是两声轻笑:“如此,那只好等下次了。不过崔少爷年纪还小,那种地方最好是不要去。”
  顾长梅噎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崔洛一样大。
  崔洛:“........”她转身就走,再多看萧翼一眼,她真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周旋的耐心。真要算起二人前两世的恩怨,估计能编成一本书。
  几人分道扬镳,顾长梅送了崔洛回崔家。顾长青与萧翼告别之后,直奔承恩伯府。至于萧翼......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长街消失的方向,终是一跃上马,不再逗留。
  *
  顾长梅之所以跟着崔洛又来了崔家,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回去读书。
  世家子弟可以靠着祖上的荣耀谋个闲职,但这些年朝廷愈发重视科举,一开始还有高门子弟可以凭着关系拜官高位,但如今已经不行了,非庶吉士,不得入翰林。再也没有上品皆高门的盛状。
  故此,官宦人家也十分注重子嗣的读书,将科举摆在头一位,实在考不上,才会另当别论。
  顾长梅一到了崔家,又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去了。
  崔洛先去了洛十娘所住的‘黛品轩’。
  崔家没有娶过儿媳,她的院子在后院的南边,算起来还算体面。步入黛品轩,院中两个十二三岁的守门的小丫鬟,恭敬道:“少爷好。”
  两人细细打量了崔洛一眼,各怀心思的红了红脸。
  崔洛经过月洞门,就直接去找洛十娘,她这个便宜娘,心思纯良,是个无论怎么灌输,她都学不会耍心眼的人。
  崔洛甚至极为不孝的想,幸而她爹死的早,否则崔家再纳几房妾进来,洛十娘铁定只有回杭州的份了。
  她知道洛十娘此刻一定在哭。
  二十八的年纪了,一颗少女心却是无处安放。
  崔洛靠近洛十娘,佯装什么也不知道,问:“娘,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祖父和祖母已经许了您崔家正室的位子,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虽说,洛十娘前两世都改嫁了,但她在遇到长信侯之前,的确一心一意只念着她爹的。
  洛十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丰腴的体态尽显,泪眼汪汪的想从崔洛这里求安安慰:“你爹他......就是个骗子!”
  是啊,能哄着姑娘家私奔,能不是骗子么?
  崔洛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当然不能配合着说她爹的坏话,万一他晚上回来找她,可就不妙了。
  “娘有话好好说,爹走了好些年了,怎么又成骗子了?”
  崔洛也不想哄着一个巨婴,可她太了解她娘了,心结解不开,她能一直哭下去。在洛十娘身上,崔洛深刻领悟了‘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洛十娘极需排解内心的苦闷,委屈巴巴的道:“你爹他当初在京城还有过别的女人,还.....生了孩子!”
  常嬷嬷听了这话,干脆就走出了屋子。一个庶女罢了,也值得她这般在意,到底是出生乡野,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崔洛安慰道:“哦,是这件事啊,我已经听说过了。庶姐是爹没离家出走之前让屋里的通房怀上的。这种事很正常,就算是爹的孩子,那也是庶女,我是您的儿子,是家中的嫡长子,您没有必要在意庶姐。”
  洛十娘哭的双眼微红,还真别说,二十八的年纪,一点也看不出为人母的沧桑感,水眸微润,俏脸呈粉色,如三月桃花,正是开到正艳,却还未到靡荼的时候。
  她并不赞同崔洛的话,“可你爹他从来就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崔洛内心腹诽,她爹的确没有读书的天赋,但又不傻。把这件事告诉了洛十娘,她还能跟着他私奔么?
  崔范死后,崔家是彻底无望了,只能抬了那通房丫鬟为姨娘,洛十娘自然就成了正妻,否则崔洛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对将来的科举入仕很不利。
  崔洛道:“娘啊,您现在是崔家正房夫人,爹是走了,可您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姨娘和庶妹还得给您请安敬茶,您也得有点正室夫人的样子。当初爹既然选择离家,那便没有将姨娘和庶姐放在心上。”
  洛十娘听了这话,当即坐直了身子,她自己寻思了片刻也觉得在理。脑中回忆起崔范在世那会,一个富家公子如何贫困潦倒,只因崔家一开始不接受洛十娘,他便再也没有回京。单是这份情义,洛十娘觉得这些年的付出也是值了。
  见洛十娘心情已经快速平复,崔洛道:“娘,您记住了,儿子是家中嫡子,您是嫡母,再不可像今日这般!”
  洛十娘应了声,又陷入和崔范夫妻举案齐眉的那几年。她喜欢他的儒雅,喜欢他的风流,喜欢他吟诗作赋时俊美无双的样子。
  崔洛悄然走出了屋子,她不是担心洛十娘会郁郁寡欢下去才来安慰她。她是怕洛十娘不小心说漏了嘴。是以,才百般提醒她,自己是崔家嫡长子!
  门外的常嬷嬷欣慰的目送崔洛离开,心道:少爷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能看懂这些道理,倒是夫人.......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啊。
  崔洛有自己的独院,崔家收到洛十娘的书信之后,崔老太爷就开始着人准备了。是座种满了竹子的小院,有抱厦,东面另设书房了一间。
  这时,崔家指派在她身边的小厮,五郎道:“少爷,大小姐过来看您了。”
  五郎是崔家的家生子,因其父母之前连生了四个女儿,轮到他总算是个能传宗接代的,就取了‘五郎’二字。
  崔洛让小厮泡了茶,她知道崔倩已经十三了,比她大了一岁,其实在父亲走之前,她并没有出生。算起来,原主比她幸运的多,起码还享受了几年的父爱。
  崔倩不多时就走了进来,她穿着宫缎素雪绢裙,上面是葱黄色滚蓝边软绸比甲,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与她一比,崔洛也显得寒酸了。
  不过,这并不打紧,她现在的身份是嫡长子,崔倩就算是她姐姐,也要敬她。
  崔倩也一直恨着将父亲迷住的洛十娘。但姨娘却说,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了,今后她就算出嫁,也得靠着娘家的兄弟才能体面,故此,崔倩对崔洛并没有恶意。
  又见她瘦弱苍白,心生了几分怜惜:“二弟,你刚回府,有哪些不熟悉的地方,姐姐一并告诉你。”
  说着,就命身边的丫鬟提着三层的大红漆攒盒过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手做了几样时令的小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崔洛今日在酒楼已经大开吃戒了,此刻说什么也不敢多吃。
  她瞄了一眼催倩微微鼓起的胸脯,又想起洛十娘的丰腴,内心苦闷无比。
  也不知道家族遗传到底能不能被她抑制,反正前两世是失败了,否则也不会让萧翼看出了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最后才会备受他的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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