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四十六章
  既然蒙学顺利开学, 王雱也就没再往那边跑, 而是专心读书。比起出去“抛头露面”, 他还是更喜欢躲在后面当个清闲人。
  司马光给的两本书他早看完了, 不过为了不表现得太突出, 王雱憋了好些天没去找司马琰, 只让元娘帮忙“鸿雁传书”, 写信和司马琰聊人生聊理想聊今天吃什么好。
  因着是元娘帮忙带的信,司马光没理由再拦下来看,只能眼睁睁看着王雱在自己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和他女儿书信往来。
  王雱到底是个闲不住的, 憋了一段时间就憋不住了,乖乖带着书去找司马光。
  一见着人,王雱马上嘴甜地喊了声“老师”, 然后大诉苦水:“您给我的两本书太难了, 我这段时间日夜苦读,灯油都比往常多耗了不少!我看哪, 要是我再多读两本就要和我爹一样戴个护目宝镜啦!”说完他又问司马光眼睛好不好使, 需不需要配个护目宝镜。
  司马光向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 听了他这番油嘴滑舌额头青筋直冒, 板着脸让他坐好再说话。
  司马光虽然博览群书, 但家里从来不缺钱,自然不会像王安石那样熬夜看书把自己弄到近视, 暂时不需要什么护目宝镜。
  司马光拒绝了王雱的提议,正儿八经地考校起王雱来。
  一考之下, 司马光才发现王雱把书读得比他想象中透彻, 不管是整本书的内容框架还是书中的细枝末节王雱都掌握得极好。
  若说前头起意让王雱拜师是想光明正大管束这家伙、让他别整天缠着自己女儿,那么司马光现在已是见猎心喜,真心想把王雱收入自己门下好好教导。
  司马光拥有王安石、楼先生相同的绝技:我心里很满意,我偏就不告诉你。
  司马光平和地点点头,问王雱:“这段时间你果真都在看书?”
  从司马光的表情上看不出自己到底过关了没,王雱只能满脸无辜地与司马光对视:“那是当然,要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啊!”
  司马光道:“最近我家的饭桌上可时常多出些新菜色啊。”
  这小子极其险恶,虽然没让他女儿去学做菜,却在信里天天列菜谱,大夸一顿“这菜贼香贼好吃,不信你试试看”。
  司马光绷着脸让女儿拿给他看过一段,这小子写别的不行,写吃的倒是头头是道,连他看了都觉得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尝个鲜!
  会这么想的显然不是他一个,没过两天他女儿就拿着信在一边教她娘怎么做了。
  王雱更无辜了:“尝到了好吃的东西,不是该和好朋友分享吗?”他对朋友多好啊!
  司马光见王雱脸色坦荡荡,一点都不像有什么不良企图的模样(比方说骗他女儿学做菜),也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了。
  两小孩才多大啊,能懂什么?
  司马光揭过了这事,领王雱去书房给他上课。学生收了,总不能天天让他自己看书。
  王雱听司马光给他讲了半小时课,许多读书时一知半解的东西顿时豁然开朗。
  与他爹不同,司马光讲课中正平和,没有过多尖锐的观点。
  但这不代表司马光讲课枯燥。事实上司马光旁征博引起来连他爹都稍逊一筹,讲得那叫一个好。
  王雱听到精彩处,在他爹面前养出来的老习惯又犯了,自动自发把椅子往司马光那边挪,又是给司马光倒水,又是给司马光捏肩,不要太狗腿!
  司马光没好气地拍掉王雱乱捏的爪子,训道:“坐好,听个课都不安生。”他就没见过比这小子更活跃的学生。
  王雱振振有词:“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老师您给我讲课多累啊,得把你多年所学捋得清清楚楚再给我讲,费的功夫老大了。我琢磨着您讲久了肯定会口干,才会给您倒水;您坐久了肩膀肯定会酸,我才给您捏肩!这都是学生应该为老师做的,怎么能说是不安生呢?”
  “就你油腔滑调!”能把狗腿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司马光还挺佩服他的。司马光道,“这些小意讨好终归只是小道,你若是真想让我和你爹高兴,应当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将来你学有所成、金榜题名,能踏踏实实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我与你爹才会真正觉得开怀。”
  王雱颇不以为然:“连小道都做不好,谈什么大道!”
  在王雱眼里为国为民是挺遥远的事儿,司马光的学问能让他服气,他就乖乖跟司马光学;他爹想干什么事,他就坚定不移地站他爹那边。至于更高尚的情怀,他暂时还不能领会。
  司马光也知道给半大小孩灌输这些思想为时过早,也就不再多说。左右有他和王安石在旁看着,这根好苗子绝没有长歪的机会。
  王雱表现良好,被允许去见司马琰。哪怕是通过元娘传信,许多信也不便在信上多提。见了面,王雱拉着司马琰坐在雕花的窗户前,就着院子里那金黄的秋色闲扯。
  王雱给司马琰讲了蒙学的事以及那位“包知谏”的丰功伟绩。
  司马琰显然也在她爹那听说过包知谏的丰功伟绩,肯定了王雱的猜想:“那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没错。”
  王雱当场给司马琰唱了起来:“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和马汉~在身边~”
  司马琰乐得不行。
  外头天色还早,天气也极好,秋光晴好,微风徐徐。王雱在屋里待不住,拉着司马琰出去扫荡国子学里的桂花。
  作为一座国家级示范性高等学府,国子学怎么可能没种桂花,王雱让司马琰拎着个布兜一路找过去,他负责摘,司马琰负责收着。
  国子学东边有株桂花树龄颇高,上头花开得最好,可以说是香飘十里。
  王雱两眼一亮,觉得这花老香,泡茶还是做桂花糕定然都是极好的,当即让司马琰在树下望风,自己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去,小身板儿十分灵巧!
  司马琰在树下往上看,王雱已经爬到挺高的地方,兴致勃勃地采摘着手能够得到的桂花。
  别人都是赏花的,王雱这家伙最俗气,就想做点桂花酱送馒头、晒点桂花泡茶喝,还有什么桂花糕啦、桂花饼啦、桂花夹心小汤圆啦。
  司马琰正想着,忽听有交谈声从拱门处传来。司马琰忙紧张地提醒:“有人来了!”
  王雱说:“你说错了,应该说‘风紧,扯呼!’,你真是没点望风技巧!”他边纠正司马琰边把自己藏在枝叶深处,假装自己不在。
  司马琰:“……”
  那她怎么藏?
  司马琰只能躲到树后去,等那几个说话的文士从穿过拱门往另一边走,她才松了口气,抬头瞪向坐在树上直笑的王雱。
  王雱见司马琰气鼓鼓的,顿时笑得更乐了:“以前没干过坏事吧?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爬到树上来看看?树上风景可好啦!”
  司马琰才不遂他的意:“桂花已经够多了,我们回去吧。”
  王雱也不强求,笑嘻嘻地从树上爬下去,跟着司马琰回她家分桂花。张氏见他们两人摘了这么多桂花回来,王雱身上还一身碎叶碎枝的,一下子看穿他干了什么坏事:“爬树去了对不对?”
  王雱说:“这都被师娘你看出来了!”他拉着张氏的手讨好,“小孩子要是连树都不能爬,当小孩还有什么意思啊?师娘你可千万别告诉老师和我爹,要不然他们又要吹胡子瞪眼了!”
  张氏见司马琰身上齐齐整整,知晓她没跟着胡闹,对王雱便纵容了许多:“行,我不说。”
  王雱又是嘴巴抹蜜猛夸张氏一顿,和司马琰分了桂花美滋滋地回家去,磨着他娘给做桂花糕和桂花酱。
  小妹对于王雱背着她跑去摘桂花的事很不高兴,吃桂花糕时还气鼓鼓的。于是第二天吃过早饭,王雱便带着小妹去敲司马琰的窗,喊司马琰再去摘桂花。
  最大的那株桂花树又遭了秧,被王雱爬到上头作威作福。
  小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哥哥爬树,一双眼睛睁得老圆,哇哇哇哇地直叫,还拿着个小布兜在下头奶声奶气地喊:“哥哥,这里,扔这里!”时不时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肉疼地绷着小脸说,“琰姐姐,也要!”
  王雱麻利地把满树桂花胡乱糟蹋了个遍。
  三个人正玩得起劲,一声咳嗽声在拱门处传来。
  王雱立刻抱着树干贴在上头,一动不动地装死。
  司马琰和小妹刚才是玩得太乐呵,压根没注意到拱门那边有人过来。这会儿抱着布兜往拱门那边一瞧,来的不是王安石和司马光又是谁?
  司马琰这会儿也想起来,司马光和王安石的休沐日是凑一块的,今儿可不就得空了吗?司马琰忙乖乖巧巧地朝司马光两人问好。
  小妹也有模有样地跟着问好。
  王安石看了眼自家女儿,问:“你哥哥呢?”
  小妹想起王雱的叮嘱,立刻积极帮她哥打掩护:“哥哥,不在树上!”
  王安石:“……”
  王安石无语片刻,朗声朝树上喝道:“混账小子,还不快下来!”
  王雱无奈地从树上滑落地面,还指责起他爹的不是来:“爹你明知道我在树上还这么大声吼,万一吓着我让我从上头摔下来了怎么办?这么高的树丫子,一准会把我摔傻!”
  王安石骂道:“摔傻了正好,没那么闹腾。”
  王雱还想叫司马光给自己评评理,一对上司马光那写着“你怎么可以这种有辱斯文的事”的眼神立刻怂了,乖乖在两位大佬面前认错,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要多爽快有多爽快。
  王安石和司马光对视一眼,都想把他揪到书房好好揍一顿。认错认得这么溜,显见是明知故犯!
  好在两位大佬还赶着去修新一轮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暂时没空认真修理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训了他一通就抓他到书房看书去了。
  司马琰领着小妹走在后头,小妹还懵懵懂懂。
  她明明说哥哥不在树上,为什么爹还是知道哥哥在上面呢?她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爹爹厉害呀!
  王雱这边被妹妹卖得有苦难言,柳永那边也遇到点难题:有人半夜破窗而入,毁坏了蒙学的大半桌椅。大祭已过,京城不再是戒严状态,一些偷鸡摸狗的家伙又开始冒头了!
  这显然是对曹立收编了无忧洞部分成员、抢走了大半的快递和外卖市场很是不满,蓄意报复来了!
  即便已经不管事了,柳永好歹还是官身,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告官去。
  钱财事小,小孩子不能继续上学事大。
  知府刘沆一直没注意到还有这新开的蒙学呢,听柳永义愤填膺地来告也没放在心上,只表示晚上会派人去守着。
  蒙学收的学生还不算多,几间教室躲过一劫的桌椅凑起来还勉强够用,学生们过来后摆好桌椅、挤到一间教室里上了一天课。
  入夜之后,刘沆派了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守在外围,曹立则领着自己收编的人借夜色掩映躲在院子里,瞧瞧能不能来个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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