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方寒霄的归来让本来闲听故事的丫头们都变得忙碌起来。
去厨房要热水的要热水, 要吃食的要吃食, 寻布巾的寻布巾, 拥挤的暖阁很快变得宽绰下来。
莹月站着, 有点局促。
一打眼的惊喜过后, 她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丫头们都出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小别之后,重新看见他,她心里开心, 雀跃,可也有点不自在。
她不明白这份不自在是哪儿来的,没来由地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好像她突然就变得很笨。而她更不明白的是, 她觉得连这份不自在都是开心的。
开心到甜,好像谁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
她不再和方寒霄对视, 但感觉得到方寒霄仍一直在看她, 目光毫不收敛, 直接, 放肆。
……她被看得也很开心。
莹月都想捂脸了。她怎么回事呀, 真是的。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方寒霄心里想得更放肆。
屋里火盆熏笼都点着, 先还聚了一大群人,暖洋洋的, 莹月这么畏寒的性子, 也没穿大衣裳,上身着一件杏红缠枝梅花小袄,下面是一条石榴裙。裙子没什么出奇,但袄子就不一样了。
冬日衣物与春夏不同,夏日做得宽大些无妨,还有衣袂当风的飘逸感,冬日本来穿得厚实,若不合身,只有显得臃肿,所以莹月这件小袄是可可就着她的身量来的,腰间细细一掐,胸前玲珑放开,衬得她身姿十分窈窕。
方寒霄还没有见过她这幅模样。
他的感想是:她好像养得又好了点,掐一把,搞不好真能掐出水来。
至于掐哪里,他没有细想——暂没有空,他发现了莹月有点躲他。
躲得也奇怪,不是怕他那种,而是有点扭扭捏捏的。
她脸是别过去了,表情力图镇定,但连睫毛都闪得不自然,有一下没一下地,透露了主人的紧张。
也同时闪在他的心坎上。
方寒霄把她身子扯正过来,然后向她张开手。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她扯到怀里,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模糊又笃定的心情,觉得他的邀请会得到回应。
他等了片刻,怀里一满。
莹月埋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看,但是确实是主动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并且过一会儿,还伸手很磨蹭地,轻轻地,像他揽住她一样,回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他身上很凉,大氅都没有脱,莹月被冰了一下。
她的脸颊挨到他脖颈下氅衣的系带上,带子上沾了点未化的雪花,又冻得她小小颤抖了一下。
……
莹月撑了片刻,开始挣扎了。
她冷。
他从外挟裹来的一身雪意把她咕咚咕咚的小躁动压了回去。
“你冷不冷?先换身衣裳吧。”莹月一边想从他怀里出来,一边有点含蓄地先和他道。
方寒霄摇头。
他在外面是冷的,但进来就好了,扑面热意很快温暖了他。他不放手。
莹月挣不动,脸仍旧被侧压在他胸前挨冻,只好说了实话:“——我冷。”
方寒霄:……
这个小娇气包。
他松开了手,莹月忙往后退,才退两步,脸被握住。
他的手还没回暖,莹月颤了一下:“——嗯?”
方寒霄目中闪着笑意,把她脸上沾着的半片雪花拿了下来。
莹月的目光从他的指尖移到他柔和的表情上,忽然心跳漏跳一下,觉得他看上去又温柔又英俊。
……她为什么怕挨冻呢,冻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的。
石楠在这时候递了热乎乎的布巾进来了,笑道:“大爷先擦擦脸,那边正备水,一刻就得。”
方寒霄抬手正解着氅衣系带,莹月见到,伸手帮忙先接了过来。
石楠很有眼色地又出去了。
雪太大,方寒霄里面的衣裳上也沾了些,莹月下意识伸手去掸了掸,她掸得很认真,掸完一处,发现别处也有,跟着掸,不觉绕着他忙了一圈。
方寒霄拿过她手里的布巾,擦脸擦手。他有意擦得很慢,站着不动,由莹月绕着他转。
莹月一时还忙不完,因为发现了他头发上落的雪更多,从前面看时还不那么明显,绕到后面,几乎满覆白雪,她踮起脚尖来帮他轻拍。
手里有事情做的时候,就想不起来要不自在了,莹月还越忙越起劲起来,她自己十分畏寒,以己度人,虽则方寒霄说了不冷,她见他一身冰雪,仍然觉得他也应该很冷,把他往旁边拉了点,示意他在她先前占据的熏笼上坐下,然后继续替他收拾头发上的雪花。
他坐下矮了一截,她不用把手臂抬很高了,也觉得轻松了一点。
弄了两下,她想起来,又走到外面去,倒了杯热茶来放到他手里,安排他:“你不渴也可以捂捂手。”
再拍拂两下,雪花落得差不多了,底下的才麻烦——方寒霄从城门口奔马至家,距离不短,他头发里乃至凝结了些冰渣。
“你是不是没有戴笠帽?你应该戴个呀,哪有这样在雪地里走的。”
莹月忍不住说他,说完想了想,又出去,把自己的雕花桃木小梳子拿来,这梳子不很名贵,但材质不错,是她在娘家时就用着的,如今也没换,越用,梳齿越柔和,梳起来越舒服。
她回来,解开他的发髻,替他由上至下一下下梳着,把冰渣梳走。
她这么里里外外左一趟又一趟的,方寒霄一声不吭,由她摆布,给茶他就接着,梳头发他就配合微微低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十分享受的状态。
他心里确实也是这么觉得。
迈进家门不过一刻钟,尘还未洗,风霜未去,他已经觉得在扬州时那些连环的阴谋阳谋疑忌诡计都远去了,被那一道夹板帘,皆挡在了外面。
这是他的家,他不用担心谁来害他,不需绷起心神,他尽可以全然放松下来。
他一点也不畏惧那些复杂叵测的人事诡诈,但他毕竟也没有那么愿意每时每刻都在里面深陷,总将自己绷成一张永远蓄势的弓,得不到喘息的功夫,他也会觉得有一点累。
她天真,稚嫩,正好。
他不需要她懂那些事,她就安心沉迷她的书,做她与他完全不同的事,像一个小桃源一样,呆在他的家里。
“我要是弄疼了你,你要说啊。”
莹月见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异议反应,反而有点不放心了,出声嘱咐他。
她尽量放轻动作了,不过他的头发有的被冰渣凝结到一起去了,她不使点力,梳不下来。
方寒霄懒懒点头。
过一会儿,他忽然反手向后,要搂她的腰。
莹月下意识要挣,忽然见到他另一只手拿着的杯子一晃,不敢动了——怕水晃出来,撒他身上去。
她以一种很有点别扭的姿势被他反手揽住,不得不贴住了他的后背,脚尖还得抵着熏笼,低头嗔他:“你干什么?”
她忙着呢。
方寒霄不动,人还往后仰了仰。
这一下,若有旁观者在,是他靠在莹月怀里,莹月揽着他了。
他坐着,莹月得以从极近的距离俯视他,这个姿势别扭,但倒没有什么压迫感,莹月被他这么一靠,没有了想推开他的念头,还莫名生出点温柔心情来,扶着他肩膀,问他:“你这一趟出门,是不是在外面很累?”
那倒没有。
方寒霄很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她身上很软,又热,他觉得很舒服,一时不太想动。
不过莹月误会了,她觉得方寒霄就是很累,不然怎么会这副样子,并且,她还觉得方寒霄在跟她寻求安慰。
他这样子和平常不一样。
她觉得他有点可爱。
然后她有点想笑,心里柔柔的,她低头看他,想摸摸他的脸,她真的伸手了——从前她未必敢。
“你是不是在撒娇?”莹月摸他还带着凉意的脸,问他。
方寒霄:……
什么?
他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错,扭头仰下巴盯她,目光很有威严。
但是莹月解读不出来,她照着自己的想法安慰他:“没事,我不笑话你,也不告诉人。”
他一看就很要面子,她懂。
她还主动揽他:“再给你靠一会儿?”
方寒霄:……
他默默地,扭回头,向后仰了仰。
手里的杯子始终端得稳稳的。
莹月果然把他接着,他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冷了,她再挨着他也不觉得受冻了。
这么靠近他,她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大概是,分离期间那些淡淡的想念有了着陆的感觉。
莹月悄悄地想,他应该不会发现,她其实也想找个借口靠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