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薛珍儿扑上来的时候, 方寒霄有一瞬的惊愕乃至愣住。
  这是隆昌侯的书房附近, 虽然暂时没别人过来, 比别处显得清静, 但光天化日, 仍然随时会为人所见, 薛珍儿如此大胆到有点癫狂的地步, 是连他都出乎意料的。
  衣袖被扯住的同时他就甩手后退,同时余光一瞥数十步外的方寒诚,果然, 他已经被惊动了,看过来的目光炯炯,与他在半空中相碰之后, 迅速浮上了发现什么耸动丑闻般的兴奋, 脚下快步向他靠近。
  徐尚宣暂没注意到方寒诚,只是看着薛珍儿张大了嘴, 又看看方寒霄:“妹夫, 你——你跟有夫之妇有染不太好吧?”
  薛珍儿嫁过一回, 梳的是妇人发髻, 她能出来做客, 已是出了夫孝,穿着上都是正常打扮, 看不出寡居状态,所以徐尚宣有这一问。
  方寒霄没空理他, 往后又退两步, 退到薛珍儿伸长手臂也够不着他的位置。
  她就不是有夫之妇,他也不能跟她有所牵连,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照理,薛珍儿该比他顾虑得多,不知今日却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不是方寒霄有意骂她,他被扯了一下袖子,还不至于生出多大火气,纯就是真这么想的。
  徐尚宣不傻,虽未得到解释,但见他避嫌避得这么坚决,也意识到似乎是自己想差了。
  妹夫不能说话,这不知哪来的女子跑来就拉扯“非礼”他,他觉得自己作为大舅子该帮他发个言,就又转而冲着薛珍儿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有话你跟我说,不要瞎动手。”
  “大哥,这不是你在哪里欠的风流债吧?”
  方寒诚于此时走到了近前,张嘴抢在薛珍儿回答前插了话,语气是调侃的,然而言辞是藏不住的恶意:“父亲近来才训了我好几次,还拿大哥与我做榜样,不想大哥在府里隐藏得好,这外面,可是十分精彩啊。”
  徐尚宣这才注意到他——他认得方寒诚,只是见得很少,这个认得也就停留在似乎眼熟的程度上。方寒诚说出“大哥”这个称呼,他才能把他跟名字对上号。
  “你别乱说,这可不是好开玩笑的事,你大哥跟这妇人根本没瓜葛,对吧?”他扭头问方寒霄。
  方寒霄点头。
  徐尚宣得了底气,更挺了胸,要再把方寒诚训两句——他对妹婿理亏,对妹婿的堂弟又没什么了,方寒诚哼笑了一声,抢先道:“有没有瓜葛,只问一人可不作数,怎么也该再问一问这位奶奶吧?”
  他说着就去看薛珍儿,露出很温和斯文的微笑,薛珍儿被他话语带到,也看向了他。
  她看的时间有点久。
  方寒诚:“……”
  这妇人也太水性了吧?先前冲过来就拉扯他堂兄,现在又猛盯他看个不停。
  薛珍儿终于说话了:“——我脚滑,绊了一下。”
  方寒诚刹时瞪大了眼,一口气噎住——那叫脚滑?那叫绊倒?
  睁眼说瞎话还差不多!
  他眼睁睁看着的,目标多明确,奔着他堂兄就去了!
  薛珍儿见着他的神色,不耐烦地问他:“你有什么意见?”
  方寒诚道:“你分明不是,你可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好说——”
  “没有。”薛珍儿更不耐烦了,张口就打断他,且补道,“你少瞎说,我要是在外面听见什么谣言,你给我等着。”
  “噗。”
  徐尚宣笑出来了,虽然他觉得方寒诚说得没错,不过这妇人也太强横,那么明确的事,硬是能扛着不认。
  “帕子呢?给我。”
  薛珍儿这一伸手,方寒诚呆住了:“什么?”
  方寒霄也惊讶了,难道方寒诚在隆昌侯的书房附近转悠,不是为窥探什么机密,而是被薛珍儿叫过来的?
  书房离着二门很近,里外两边如要约了私相传递,在这里会了面倒是说得过去。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了来往,从眼下看,薛珍儿认得方寒诚,方寒诚反而是不认得她的,不然不会说什么“这位奶奶”,他要知道薛珍儿的身份,兴奋度只怕得再上一个级别。
  “许大姑娘的帕子,她反悔了,不想见你了。”薛珍儿干脆地道,手又伸了伸。
  这一句出来,方寒霄明白了过来——武安伯姓许,这个许大姑娘,正是方寒诚原来定亲的对象。
  这个许大姑娘不知为了什么事,乘着赴宴来约方寒诚相见,把他黑成炭的前未婚妻以帕相邀,方寒诚无论是想出口气,还是以为许大姑娘与家里意见不同,要来跟他表白表白,都必是忍不住要来赴约的。
  然而许大姑娘又反了悔,不要见了,托了别人来取回帕子。
  方寒诚的脸色僵住了:“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让许大姑娘亲自来告诉我。”
  薛珍儿道:“有什么不相信的,她一时冲动,随后就后悔了,怕被人看见丢脸,才托了我来跟你要回帕子。我要不是可怜她,还不答应呢,你少耽误我的功夫,快给我。”
  方寒诚这阵子在家着实不好过,方伯爷生气他胡来让岳家抓住把柄,还禁了他一段时间的足,今天方伯爷忙,没空来赴宴,吩咐了他,他才能出来了。
  来不多久就收到了许大姑娘的口信及帕子,他心中对这桩莫名其妙就失去的婚事有许多排解不开的怨念,一收到,立刻就过来了。
  结果,好似白白叫人耍了一遭。
  本来是他看方寒霄的笑话,这下好了,风水轮流转,转成了方寒霄和他那个大舅子围观他,方寒霄不能说话还好,那大舅子可不安分,还插话问:“许大姑娘是谁啊?”
  把方寒诚问得脸都紫了,倒又寻出来个破绽,指着那边两人问薛珍儿:“你说许大姑娘怕丢脸,那你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这种事,就不怕丢脸了?”
  他一指,薛珍儿就一看——没看徐尚宣,徐尚宣的肤色还没养回来,还是个粗黑糙汉,在她眼里等于是透明的,她只看方寒霄。
  方寒霄:……
  他真没和薛珍儿有过什么来往,他从前年少没开窍,自己的未婚妻都想不起来去献殷勤,何况是不相干的姑娘,薛珍儿要不是薛嘉言的姐姐,他连有这号人都不知道。
  薛珍儿狠狠看了两眼,总算把目光收回去了,她对着方寒诚马上就换了一副神气:“方大公子是正经人,不会说出去的,你以为像你一样,见着人绊一下,都张口闭口风流债的,就你那名声,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嘲笑人。”
  方寒诚气的,他不论是在外喝花酒,还是在家里跟丫头玩红袖添香,所遇过的女子都巴结奉承着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泼的,一时居然吵不过她,怒得只得不提这一茬了,转而抓住重点道:“你叫许大姑娘亲自来取,不然我不会给的!”
  “你吓唬谁?!”薛珍儿的声音比他提得还高,“你不给就不给,就一方破帕子,上面又没写许大姑娘的名字,你就算拿它出去胡说,你看别人信不信你,恐怕武安伯要来把你家大门砸了!”
  方寒诚结舌片刻,从袖子里把攥成一团的手帕拿出来,许大姑娘的闺名里有个兰字,这帕子边上就绣了一丛兰草,他一看之下才立刻信了,但现在一细想,才发现这其实根本做不得证,兰草又不是许大姑娘御用的,谁说她用了,别人就不能再用?
  “嘶!”
  他呼了声痛,却是薛珍儿乘他低头,一把伸手把帕子抢过去了,长长的指甲刮到他的手背上,都刮出了一道白痕。
  “你——!”
  薛珍儿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抢了帕子还要警告他一句:“我绊倒的事也不许你出去胡说,不然,武安伯不砸你家大门,我爹也会砸!”
  说完带着丫头扬长而去。
  方寒诚气蒙了,薛珍儿走出去好几步了,他才想起来指着她的背影要骂:“——泼妇!”
  徐尚宣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自己无能,还怪别人泼。”
  方寒诚怒而转头:“你说什么?!”
  徐尚宣道:“我说错了吗?那一介妇人,你说不过罢了,动手都输,难道还想我夸你一句有本事?”
  方寒霄——嗯,方寒霄什么也没说,他就是点了点头。
  点得方寒诚怒气值又爆了一个点,他正要爆发,方寒霄已经不搭理他了,转头悠然离去,他一走,徐尚宣忙跟着也走。
  方寒诚一拳没挥出去,气得狠狠跺了下脚。
  **
  薛珍儿脚步匆匆往里走。
  跟着她的丫头心惊胆战地低声道:“奶奶,您有点冒失了,原是说好了去看方二公子的,您怎么冲着方大公子就过去了呢。”
  薛珍儿不当回事,她还噙了笑意:“谁知道方大公子会在那里,忽然看见,我一时没忍得住。你怕什么,就方二那个软蛋样,他能怎么样。”
  丫头道:“奶奶,不是怕别的,哪怕被别人看见都算了,可是正巧落在他的眼里——”
  “那又怎样,我还拿不住一个软蛋。”薛珍儿道,“再说了,他要是不同意,那刚好,我两只眼睛,也没一只看得上他,都是爹——哼!”
  “侯爷也是为了奶奶好,一片苦心,都许奶奶先去看一看方二公子再说了——”
  “屁,为我弟弟还差不多。”
  薛珍儿脸色难看下来,声音也禁不住大了,丫头忙道:“奶奶!”
  这是外面,毕竟不适合说这些事,薛珍儿冷哼一声,闭了嘴,继续走着,走回了添锦楼。
  一进去,她就跟一双清澈的眼神对上了。
  眼神不全是清澈,还有点凶意,所以她立刻发现了。
  薛珍儿心情正不顺着,迎着那眼神走到近前,挑衅地低了头,道:“你看什么看?”
  莹月脸颊涨红了——她不害怕,但是这种正面遭逢,她控制不住地还有点紧张,同时又觉得看她很不顺眼,憋了片刻,确定自己的嗓音不会抖,才道:“——我看了,怎么了?”
  薛珍儿:“……”
  她等着大招呢,憋半天,就给她憋出来句这?
  这让她的大招也放不出来了,毕竟一楼客人呢,她也是要脸的,只能语音重重地回一句:“——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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