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九月廿九, 宜出行、迁徙、入宅。
  恰逢休沐日, 天刚蒙蒙亮, 楚国公府就忙碌起来, 洒扫道路, 大开正门。自楚国公姜显和国公夫人夏氏起, 连昨夜就回娘家的祝允成和姜玉城夫妇, 都按品大妆,早早候在了大门。
  轻城虽然是他们的女儿,并因许嫁给赵玺重上姜家族谱, 但公主的封号和封地依旧保留了。先君臣,后父子,她回姜家待嫁, 姜家人依然要以臣礼事之。
  行李箱笼早在前几日就陆陆续续送进了轻城将住的晴雪园, 汪慎和布谷这几日天天住在这边打点起居布置,今日则是她正式入住的日子。
  辰时三刻, 先有前来报信的小厮跑过来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 便见两面清道旗迎风招展、红仗、吾仗、宝扇、罗伞一对对出现, 销金红伞下, 公主的车驾缓缓驶来。
  楚国公带头, 众人下拜向轻城行礼,车驾中传出一声“免”字, 阿卞和百灵过来,分别扶起楚国公和夏夫人, 后面自有磕完头的下人将姜临渊夫妇、姜羡鱼, 姜玉城夫妇扶起。
  车驾再次启动,一直到晴雪园门口,这才换了软轿将人送入。
  晴雪园位于国公府的东北角,原本是上任楚国公晚年颐养之所,仿苏式园林,修建得极为精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步步是景。
  关起园门自成天地,更妙的是,还有一处角门通向外面的巷子,这边若有事什么需要外出办的,不需通过国公府就能出门。
  汪慎和布谷带着国公府安排在园子里的下人在正院朝晖堂迎接。夏夫人超近路先赶到,亲自扶了轻城下轿,引她上座。
  轻城却不忙着坐,对她笑道:“娘不用忙了,先坐下吧。”
  一声“娘”叫得夏夫人泪盈于睫。这个孩子,从襁褓之中就被抱走,快二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叫娘,她本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这一声呼叫了。夏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含泪带笑地道:“公主总算回家了。”
  轻城含笑:“是啊,回家了,娘该高兴才对,休要再哭。”
  夏夫人又按了按眼角的泪痕,点头道:“高兴,高兴,臣妇不哭,不哭。”这些年,她在轻城面前的自称早已习惯,一时根本改不了口。
  百灵进来禀告道:“国公爷他们都到了,候在外面,等公主召见。”
  轻城道:“请进来吧。”
  楚国公率先步入,依旧是严肃端方的模样,叫了声“公主”,便沉默下来。
  轻城唤了声“父亲”,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和这位生身父亲实在太过生疏,夏夫人还去宫中看过她不少次,楚国公和她却是连面都没见过几回,更是未曾说过话。
  还是夏夫人帮着打破僵局,抹着泪道:“瞧国公爷,平时不见,心里总是挂念着,这一见面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楚国公这才道:“公主回家,臣实在欢喜。公主好好住下,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和你母亲说。”
  轻城应下,看向他身后的姜临渊,姜羡鱼和姜玉城。
  姜羡鱼和姜玉城两人她熟悉得很,可以说,不知道是兄弟姐妹时便与她情同骨肉,大哥姜临渊却是难得见面。姜家兄妹几个,其他几人都长得像夏夫人,只有他生得和楚国公极像,国字脸,浓眉大眼,看着便是个端方之人。
  三人向她行过礼,姜临渊严肃的脸柔和下来道:“妹妹,欢迎回家。”
  他没有像楚国公一样拘束,也没有叫她公主。轻城心下一松,忍不住露出笑容:“谢谢大哥。”
  姜羡鱼在一边笑嘻嘻地道:“虽然大哥把我想说的话都抢了,但我还是得说,轻城妹妹,欢迎回家。”
  他叫她什么?轻城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看向他。
  姜玉城在一边笑着解释道:“二弟特意问了娘,你出生时,家里帮你起了名字,就叫轻城。”
  竟然这么巧吗?她看向夏夫人,夏夫人点了点头。
  轻城心中大震,一时只觉不可思议。这也实在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的第二次生命,竟与从前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
  楚国公皱眉道:“公主就是公主,你们两个休得混叫。”
  姜临渊恭敬地应道:“是。”姜羡鱼却笑道:“父亲这话可不对。轻城妹妹是公主,也是我们的妹妹,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行差踏错,可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还要各种敬着,也太见外了吧。反叫她不自在。”
  轻城也笑道:“父亲,二哥说得正是这个理,若平时也要这样拘束着,我不像回家,倒像来做客了。”
  楚国公这才没说什么,中规中矩地道:“遵公主旨意。”
  轻城:“……”幸好姜家三兄妹不像他,否则她在姜家的日子天天这样拘束着,还真是闹心。
  她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不见嫂嫂和侄儿侄女?”姜临渊娶妻燕州卫指挥使韦骁长女韦氏,两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宝缨刚满四岁,长子承安还在襁褓中。
  姜临渊道:“小儿闹腾得很,怕进来吵了妹妹,现正抱在外面,韦氏看着他们。”
  轻城便叫百灵:“请嫂嫂和侄儿侄女进来。”
  韦氏二十余岁的模样,生得十分标致,说话行事都十分爽利。她手中牵着一个粉团儿般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梳着两个丫髻,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缂丝小袄,皮肤如牛奶一般,眉心点一颗鲜艳的红痣,乌溜溜的眼睛灵动之极。
  小女孩扑在拜垫上给她磕头,奶声奶气地喊着“公主姑姑”。
  轻城含笑问道:“你就是宝缨吧?”她喜欢孩子,前世在姜家就是个孩子王,可宫中只有太子有两位小郡主,她向来敬而远之,自然没机会接触孩子。这会儿见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家伙,不由喜欢得很。
  小女孩“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她,乌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公主姑姑,你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难得她年纪小小,口齿倒是清楚得很。
  轻城忍俊不禁:“宝缨见过天上的仙女吗?”
  宝缨认真地道:“爹爹书房的画里有,没有公主姑姑好看。”小小的鼻子皱了皱,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公主姑姑香。”
  这一下,大家都笑了。宝缨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股茫然的神气,看看四周,显然不明白大家都在笑什么。
  这孩子真是可爱得紧。轻城心里软成了一团,对她招了招手道:“宝缨过来,我有好东西送你。”
  宝缨回头看韦氏,韦氏点了点头,她这才笑眯眯地跳起,刚跑了一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放慢步子,走向轻城。
  轻城叫画眉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一副赤金盘螭长命锁,一个西洋水晶八音盒。
  宝缨看了长命锁一眼就没兴趣,眼睛只盯着晶莹剔透的八音盒。
  轻城取过八音盒,打开盒盖,上了发条。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盒子里两个跳舞的小人儿滴溜溜地转动着。宝缨趴在轻城的膝头看得入了迷,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姜临渊动容:“这是两广那边送来的西洋贡品吧?太贵重了。”两广之地海运发达,常有船只满载着西洋货物靠岸,里面不乏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这个水晶八音盒便是去年两广总督送来孝敬宣武帝的,宣武帝又赏给了轻城。
  轻城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个玩意儿,能让我们宝缨喜欢就是好的。”她将八音盒塞到宝缨手中,宝缨小心翼翼地捧着,眉开眼笑。
  轻城又问:“侄儿呢?”
  韦氏道:“他刚刚闹觉,我让奶娘哄他睡了。”
  轻城就没再要求见承安,也赏了他同样的赤金盘螭长命锁,另送了一个内务府督造的小木马。
  夏夫人见她露出疲态,体贴地道:“公主该累了,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再一起参加午宴。”
  轻城正要答应下来。她今日为赶钦天监算的吉时,又是一早就起了,此时当真感到了疲乏。百灵过来,小声问道:“公主,祝姑爷还候在外面呢,您见不见他?”
  轻城动作一顿。她心中极厌恶祝允成,自是不想见对方。可祝允成现在还是姜玉城的夫婿,她全家都见了,唯独不见祝允成,下的是姜玉城的面子。
  她正犹豫,姜玉城开口道:“公主乏了,等回头午宴上再见吧。”笑着对轻城道,“公主先休息吧,都是自家人,允成能体谅。”
  姜玉城对自己实在体贴入微。她既然这么说了,轻城自然听从,心中不免难受:玉城姐姐这么好的人,这么偏偏嫁给了祝允成这个渣!
  众人都退了出去,布谷过来,领她去了左边的内室。
  内室布置得与她在长乐宫侧殿的寝殿极像,除了家具新一些,屋宇低矮些,其它都按照她的习惯改造过,床帐、椅袱以及多宝格上的摆设都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
  轻城找出竹简,找到了预言姜玉城命运的那一条,点开。
  夫妻不睦,被休,一年而亡,一字字都叫她心惊肉跳,她再次点了点那条预言,调出“删除”选项,竹简提示:重要剧情,删除需一千瓶营养液,是否确定删除?
  轻城的眼睛亮了,第一次生起了希望。她现在有六百余瓶营养液,只要能再完成一个关键情节点,很快就能凑足一千瓶。
  她兴致生起,索性将所有小圆点一一点开,发现只要是提示重要剧情的,基本上花费五百到一千瓶营养液就能删除;主线剧情却至少要三千瓶以上,大结局——即赵玺杀姐,灭楚国公府满门的剧情更是离谱到要八千八百八十八瓶才能删除。
  轻城叹气,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攒足这么多营养液,但至少有希望了不是吗?既然姜玉城的命运能改变,她的命运一定也能改变!
  她抱着竹简,思绪纷飞,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等她醒来,昏昏沉沉的,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外面静悄悄的,她看了眼熟悉的帐顶,重新闭上眼,习惯性地叫了声:“布谷。”
  有人走近,挂好床帐,将她扶起,随即,一杯温热的水送到她唇边。
  她抿了一口,忽然觉得不对,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线条冷硬、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容,英挺的眉,琥珀色的目,鼻梁高挺,薄唇优美,不是赵玺又是谁?
  轻城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布谷呢?”
  赵玺道:“你今日乔迁,我特意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轻城呆了半晌,忽地反应过来,抓狂道:“你出去,快出去!”她还穿着寝衣呢!而且,这里是姜家,他就这样大喇喇地进了她的闺房,姜家人会怎么看!
  话音未落,他的眸色暗了下去,呢喃道:“姐姐,你是在邀请我吗?”
  邀请什么?刚睡醒的脑中浑浑噩噩的,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抬起手,粗糙的拇指按上她的红唇,轻轻摩挲了下,眼中满是笑意。
  她蓦地双手捂住唇,狼狈退开,这才想起,他说过,她要是赶他一次,他就亲她一次。
  赵玺看着她捂着嘴,圆睁着桃花眼,又紧张又害羞的模样,只觉心都化了。他欺身向前,慢条斯理地抓住她手,拉开,轻声道:“姐姐既然邀请我了,却之不恭,嗯,我总不能让姐姐失望吧?”
  谁,谁邀请他啦,谁又失望了?轻城敌不过他的力气,又被他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肝疼,恼道:“你胡……”还没说完,他已趁机欺近,凶猛地噙住了她微启的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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