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他显然还未梳洗, 微微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轮廓完美的面容上, 眼眸迷离, 薄唇紧抿, 两颊的绯红却为他平添了几分艳色, 倒是中和了素来的凶戾之气。
  却不知是因何, 显得魂不守舍。
  不过,好歹是醒着的,没有醉死过去便好。轻城略放下心来, 将醒酒汤放下,回身去开窗。
  赵玺忽然开口道:“别开!”
  轻城讶然:“怎么了?”
  赵玺又不说话了。
  他坐在那里,只随意披了件外衫, 没有了平时飞扬的气势, 呆愣愣的模样,倒有了几分别扭又可怜的意味。
  轻城担忧起来:“昨夜你酒多了, 现在开始觉得难受, 吹不得风了吗?”她重新端起醒酒汤, 递给赵玺, “先把这个喝了。”
  赵玺接过醒酒汤, 二话没说,咕嘟嘟一口喝下。
  轻城心中大奇:平时要他喝醒酒汤, 她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使出浑身解数, 才能哄得他喝下, 今儿怎么那么容易?他该不会是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吧?
  她收了碗,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赵玺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毫无反应。轻城越发担忧,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还未碰到他,他的手忽然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触到她腕上柔滑的肌肤,微微颤了颤,旋即抓得更紧。
  “我就想试试你的体温。”她向他解释,转了转腕子,试图挣脱他的掌握。
  赵玺抬起头来,目光落到她面上,从她秀致的眉,到潋滟的目,从挺翘的鼻,到花瓣般的红唇,雪肌乌发,纤细脖颈……细细梭巡而过。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悄然张起,将她包围。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轻城不自在地再次挣了挣,他的手却扣得更紧了,低低叫了声:“姐姐?”
  轻城“嗯”了一声,问他:“酒还没醒吗?是不是觉得头疼?要不我让他们换了铺盖,你再睡一会儿?”
  赵玺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嫌弃地皱起眉来。
  轻城瞄了眼床铺,其实心中也很嫌弃,却怕伤害到赵玺脆弱的自尊心,安慰他道:“你昨夜只是醉了,控制不住也是正常。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赵玺目中露出奇怪的表情:“控制不住也正常?姐姐不介意?”
  轻城笑容温柔,一副好姐姐的模样:“一家人,介意什么?”虽然这么大了还尿在床上确实有点那什么,但一个醉鬼,偶尔控制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怪也只能怪下人没有服侍好他。说起来,论细心程度,钱小二比阿卞确实差远了,他却偏偏将阿卞留给了她。
  她柔声问他,“我叫小二进来收拾?”
  见他只是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幽暗,她心中奇怪,刚要开口叫人,赵玺忽然用力一扯。一股大力涌来,她控制不住身体,踉跄着扑入他的怀中,纤细的腰立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拢住。
  轻城不适地伸手撑住他的胸膛,却发现他的外衣根本没扣好,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穿,她一撑,恰碰到了他丝绒般的肌肤。
  她宛若触电,忙不迭地收手,身子顿时失了平衡,一下子栽到他身上。
  先前闻到的那股味道更浓郁了,不知怎的,她心跳得厉害,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撑起身,恰对上他专注凝视她的眼眸。
  从第一次见他,她就知道,他有一双漂亮而深邃的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又黑又密,眼眸深邃,琥珀色的瞳仁剔透清澈,宛若宝石,专注地看着你时,便仿佛两湾深潭,轻易便能将人溺毙其中。
  轻城微微恍惚。
  赵玺的声音宛若呢喃:“这样你也不介意吗?”掐住她腰的手一点点收紧,另一手半强迫地抬起她下巴,低下头来慢慢凑近。
  眼看他俊美无伦的面容越来越近,轻城一个激灵,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他嘴道:“蛮奴,你做什么?”这家伙总不会到现在还醉着吧?
  赵玺动作停住,声音在她的掌下有些含糊:“你不是说不介意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轻城凌乱,指向他身后乱成一团的床铺:“我们说的不是你弄湿床这件事吗?”
  赵玺垂眸,浓密的睫毛如小刷子般附在眼睑上,掩去了眸中神色:“姐姐连这个都不介意?”
  轻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赵玺的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奇怪的表情:“姐姐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轻城心道:不就是你弄的吗?
  赵玺看她的表情,垂眸道:“我做了一个梦。”
  知道,他一定是梦到自己在更衣。
  哪知赵玺道:“我梦到了姐姐。”
  轻城一愣,又觉得现在被他扣在怀中的姿势实在奇怪,推了推他。赵玺这回倒没有为难她,任她挣脱,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轻城问:“你梦到我什么了?”
  赵玺看了她一眼,居然有些迟疑:“我能告诉姐姐吗?”
  轻城道:“你我姐弟,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赵玺又道:“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这小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什么时候和她说话也要这样瞻前顾后了?该不是换了一个人了吧?轻城嗔了他一眼:“有话快说,你和我见外我才会生气。”
  赵玺道:“姐姐不气就好。”这才开口道,“我梦见我抱了姐姐,还亲了姐姐。”
  “轰”一下,无数热血涌上头部,轻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偏偏赵玺的声音还在继续:“梦里,我缠着姐姐,非要做姐姐的驸马。”
  昨夜的事他竟还记得?轻城心头咚咚乱跳,万分庆幸:还好还好,他以为是梦。否则,她该怎么面对他?
  她勉强镇定下来,开解他道:“梦都是反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忘了便是。”
  赵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可后来我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轻城本能地觉得没什么好事,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抿着嘴没有说话。
  赵玺沮丧地道:“姐姐果然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在梦中冒犯姐姐。”
  “没有。”轻城勉强笑道,“梦又不受你控制,我怎么能怪你。”
  赵玺道:“可姐姐好像不想理我了。”
  轻城道:“没有的事。”
  赵玺羞愧:“我做了这样的梦,心中实在不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可又不敢向别人说。姐姐当初教我,比我明白得多,我就想着来问一问姐姐。可若是姐姐都不愿听我说,我,我实在不知该问谁。”
  赵玺是什么性子?素来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轻城何曾见过他这样惶恐难安、困惑难解的模样,心不由软了下来:“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赵玺眼睛一亮,飞快地道:“梦的后来,姐姐答应了我让我做驸马。我,我高兴极了,就对姐姐做了驸马能做之事。”
  轻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赵玺的脸越来越红,低低道:“就是,就是姐姐当初教我的,秘戏图上的事。我抱着姐姐,坦诚相见,醒来就发现亵裤和床都脏了。”
  轻城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手指尖儿都要烧起来了。赵玺他说的是……她终于明白过来,床上洇湿的一片是什么,团成一团扔在角落的又是什么,还有空气中和他身上那种奇怪的味道!
  他居然对她说这种事!轻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成了煮熟的虾,简直恨不得地上出现一个洞,立马钻进去。
  赵玺低头自责道:“姐姐,你打我一顿吧,是我太禽兽了,居然在梦中做这样的坏事。”
  轻城何止想打他,简直想一脚踹飞他,这死小子他怎么敢?她可是他的姐姐!即使不是亲生的,可这么多年的姐弟情不是假的,他怎么敢?
  可理智告诉她,梦是不受控制的,她不能因为一个梦怪罪他。
  赵玺见她不说话,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塞了一样东西给她。
  轻城低头,看到了一条乌沉沉油亮亮的皮鞭。
  赵玺道:“你别客气,狠狠抽我一顿。”
  轻城望着眼前高大的少年,高高扬起手。
  赵玺闭上眼睛,一脸任她处置的表情。
  轻城忽然就想起当初他跪在他宫外,满身鞭痕,伤痕累累的模样。高举的鞭子终是无力地落下,她扭过头道:“只是梦,怪不得你。”
  赵玺羞愧道:“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什么?轻城简直要爆炸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玺道:“在西羯时,我中计被俘,西羯王将我关在地牢中。地牢阴暗潮湿,血腥可怕,据说很少有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我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轻城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当初在西羯时的细节,虽然知道他后来没事,心也不由揪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诈降之策的?”
  赵玺一瞬不瞬地看向她:“就在那个晚上,我梦到了姐姐,姐姐紧紧抱住我,温柔地亲吻我,我在梦中快活极了……
  轻城担忧的心情顿时被他掐断,热得连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哪敢再看他,羞恼道:“别,你别说了。”
  赵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没有依言停下:“后来,在梦中最甜蜜的时候,姐姐忽然狠狠地推开我,告诉我一定要活着回大魏。我突然惊醒,想到梦境,醒过神来,我还有姐姐,绝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西羯的大牢中,才有了后来的诈降之事。
  轻城心中纷乱之极,既恼怒他在梦中对她的肖想,又心痛他在西羯时的苦难,可想到他是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才做了那样一个绮梦,甚至因梦境生起了求生之念,她竟无法狠下心来责怪他。
  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可是若不责他,岂不等于她默认了他的行为正确?
  赵玺看出了她的纠结,轻声道:“不管如何,总是我错了。上一次还没梦到最后一步,可这一次……姐姐还是狠狠责罚我吧。姐姐若就这么原谅了我,我怕以后还会继续做这样的梦,冒犯姐姐。”
  轻城心乱如麻,想要责他,却狠不下心来,喃喃为他寻找理由:“你只是接触的姑娘太少,昨夜又醉得厉害。”
  赵玺虚心求问:“是因为这样吗?”
  轻城用力点头:“当然。以后不许喝这么多久,等成亲了,有了妻子,你就不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了。”
  “成亲?”赵玺敏锐地抓到了她话中的重点。
  “是啊,我今日和父皇提了此事,希望能为你选一个美貌温柔,德才兼备的好姑娘。”轻城不敢看他,因此没看到,当她说出这番话时,赵玺的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厉色。
  他的声音听来却依旧无害:“等娶了妻,我就不会在梦中冒犯姐姐,对姐姐做夫妻之事了?”
  轻城窘迫地“嗯”了声,“到时,你真的经历过,便不会做这样的梦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她不确定地想。
  “那便好。”赵玺似松了口气,望着她露出笑容,“谢谢姐姐为我开解。否则,我也不敢问别人,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轻城干巴巴地道:“应,应该的。”
  赵玺一脸诚恳地问道:“我若是再碰到这样的问题,还可以请姐姐帮我解惑吗?”
  啥?轻城茫然看向赵玺。
  赵玺眼巴巴地看着轻城,表情苦恼:“这种问题若是问梁休他们,一定会被他们笑的。可姐姐就不一样了,你那么好。”他期盼地看向轻城,“姐姐,可以吗?”
  还,还要问她?
  轻城的脑袋已经成了一锅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他。
  她只是他的姐姐啊,真没法在这种问题上一直指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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