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王爷,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吴国公商融出来透气, 看到独自站在那里, 气势迫人的英王, 笑问道。他十年前还是吴国公世子时, 被当时的吴国公, 他的父亲丢到前线磨练过一阵子, 曾是英王的麾下。
  他顺着英王的视线看过去,笑道:“三皇子和荣恩公主的感情倒是真好。”
  英王似回过神来,问他道:“很好吗?”
  商融笑道:“听说三皇子去西岭书院读书, 荣恩公主还亲自前去看过。三皇子生母不在,四时衣裳,俸禄往来, 也是公主帮着打理的。”他是太子妃商氏的父亲, 知道的消息自要比一般人多。
  英王的眉头皱得愈深:当年,是他亲自拜托荣恩照顾赵玺, 让她劝赵玺读书, 荣恩也确实做到了。照理说, 今日姐弟相处融洽, 赵玺有人悉心照顾, 曾经的戾气也收敛了许多,正合了他当年的愿望, 他该高兴才对。可……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赵玺看向荣恩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那可是他的姐姐!
  英王忧心忡忡, 但愿自己看错了。赵玺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管如何,他都不希望他行差踏错,毁了自己。
  是不是该旁敲侧击,提醒蛮奴一下?
  可就怕那孩子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若自己不挑破,也许他还不明白,还有转圜余地,就怕挑明了,他又是个性子倔强不听劝的,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一意孤行,反而真的动了歪念。
  英王感到了棘手,也许,他该再找荣恩谈一谈?只是,两人上次的见面实在不愉快,小侄女不会喜欢再见到他吧。
  英王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些后悔:荣恩到底还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当初在姜家,他不该一时控制不住情绪,那样对待她的。
  那边,赵玺到底心疼轻城辛苦,催着她先回去歇息,晚上再说。
  轻城在外面折腾了一圈,也确实感到乏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回了分配给她的营帐。
  营帐里面颇大,布谷她们没有跟着她去围猎,一早就在营帐中按她的习惯陈设起来。地面铺上柔软的毛毡,角落里摆上花架,放上几盆开得正艳的芍药,显得生机勃勃。一架鸡翅木四季花卉绣屏隔开内外,里面锦帐香帷,富丽舒适。
  热水、胰子、帕子等都是早就备好的,她梳洗过后,正要换上寝衣,外面通报道:“公主,英王殿下有请。”
  轻城微愣:她和英王上次的见面可并不愉快,他怎么又要见她了?
  可英王是长辈,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得忍住疲惫匆匆过去。
  英王的营帐紧挨着宣武帝的大帐,和女眷是分开的。轻城到时,他正在和幕僚下棋。轻城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托着腮,头开始一点一点的。
  她每日雷打不动,都要午睡半个时辰,今日又格外累,这会儿实在困得慌。等到英王一局棋完,她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入睡。
  英王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美人春睡图。她身上搭着一件银鼠皮内里绯色妆花缎斗篷,侧着头,枕在交错的玉臂之上,呼吸绵长。蓬松松的乌发垂落肩头,衬得微微泛红的面颊如春日芙蓉般娇艳无匹,红润的嘴儿微微堵起,仿佛带着不满,呼吸间,长睫颤动,宛若蝶翼。
  就这么困,这样也能睡着?
  布谷在旁边解释道:“公主身子弱,每日需午休才能恢复精神。王爷请公主过来时,她原本正要休息。”
  这么娇?英王皱起眉来,他最怕的就是对上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轻不得,重不得,一不当心就要哭鼻子,叫人手足无措,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可有些话,他不得不和她说。
  他吩咐布谷道:“把人叫醒吧。”走出去,负手在外面等。
  里面隐约传来少女抱怨的娇声,片刻后,布谷出来请他进去。他便看到轻城一手托腮,懒懒地坐在那边。她半边脸上还有刚刚趴睡压出的印子,潋滟的桃花眼带着迷离,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见到他进来,她眨了眨眼,有些迟钝地站起身向他行礼,纤弱的身姿袅袅婷婷,那一张令人心跳加速的娇艳面容却显出了几分憨态可掬。
  饶是英王,见到她这个模样,冷硬的心也不由柔软几分,随即心中越发不安:荣恩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娇态,蛮奴看惯了,其他女子还能入眼吗?
  他对她点了点头:“坐。”
  轻城没睡醒,正当脑袋混沌,全身乏力,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坐了下来,就听对面英王开口道:“我找你,是想问问蛮奴的情况。”
  轻城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了然:他当初给她交代下任务,还给了一个碧玉扳指作为报酬,如今是来验收成果了。
  轻城道:“西岭书院很适合他。他在里面,武技考核年年第一,经义之类虽然学得不是顶好,但考核过关总是没问题的,他……”
  英王打断她:“这些我都知道。”
  轻城诧异:那他还要问什么情况?
  英王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蛮奴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啥?轻城呆愣,总觉得这种问题不像是英王这样的人能问出的。
  英王有些烦躁:“你是他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
  轻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赵玺那家伙从小就只知舞枪弄棒,身边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就在不久前,他还什么都不懂,连秘戏图都要她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细腻的心思?更休提心仪的姑娘了。
  英王观她神色,略松了口气:看来她并不知道。所以,蛮奴不是不敢说,就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但,既有这种危险,不得不防。
  他正色道:“蛮奴已经十五,该考虑成亲的事了。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他的婚姻大事还要劳烦你多多帮他留意,为他挑个合适的好姑娘。”
  少年慕艾,会对亲近的姑娘产生绮念也算正常,等娶了亲,自然会把不该有的念头斩断。
  轻城惊讶地看向他:“我不过是他的姐姐,这事只怕不好插手。”婚姻大事,自该父母做主,宣武帝和褚皇后还在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弟弟的婚事给点建议尚可,直接插手算什么事?英王未免也太会为难人了吧。
  英王道:“我会与皇兄说。”他自然清楚,让个姑娘家帮赵玺挑婚事并不妥当,可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蛮奴认清现实,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轻城没有说话。
  英王道:“再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对蛮奴上心,难道你要让别人摆布蛮奴的婚事?”
  这个理由轻城没有办法拒绝,可心中到底还是不平。英王一心为赵玺考虑,根本不在意她会受人诟病吧?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抬眼看他:“皇叔,这是你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吗?”
  英王许诺:“此事若办得好,我可以再许你一个要求。”
  轻城静静凝视他许久,英王任她打量,毫无动摇。轻城的心冷了下去,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等到轻城告辞离开,英王冷定的表情这才松下,苦笑着捏了捏眉心: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样逼迫一个小姑娘。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可为了蛮奴,他必须做,只有对不住小侄女了。
  他正要离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了什么?
  轻城刚刚坐过的交椅下,赫然多了半卷陈旧的竹简,那般眼熟。应该是她熟睡时从她身上滑落,掉落在地。地上铺着毛毡,竹简落地无声,所以她并没有发觉。
  英王捡起竹简,目光落到上面,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慢慢靠近另一手拿着的竹简。赫然是又一个半卷的竹简,大小、颜色、竹片宽窄和他捡起的那个一模一样!
  *
  轻城今日的午觉注定歇不安稳。
  回到营帐,她换好寝衣,正要上榻歇息,外面扰人的通报声再次响起。门帘一晃,夏淑妃直接闯了进来。
  轻城正懒洋洋地趴坐在妆台前,由布谷服侍着卸耳环,听到动静也不回头,示意布谷继续。
  夏淑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卸什么卸?别卸了,给我重新穿戴起来。”
  轻城脑袋突突地跳,心中哀号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知体恤人?她对布谷做了个手势,布谷退到一边。她这才转向夏淑妃,打了个呵欠,苦着脸道:“娘娘,你挑这个时候过来,就是为了发脾气的吗?”
  夏淑妃一噎,被她气个半死:“这个时候你还犯困?你知不知道你父皇马上就要召见你了?”
  轻城不以为意地道:“父皇这会儿召见我做什么?”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夏淑妃厉声质问道,“郑潇和荣庆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轻城奇道:“郑公子和荣庆妹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淑妃怒道:“你装什么傻?荣庆向你父皇告状,口口声声说是你不愿意嫁郑潇,才设计害她。”
  轻城嗤了一声,秀眉微蹙:“娘娘该不会信了她吧?”
  夏淑妃一愣,她自然是相信了荣庆的话,才会气急败坏地来找轻城的。这桩婚事是怎么回事,她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更心虚。换了她要嫁这么一个人,她也不会甘心。因此,荣庆一开口,她立刻就信了是轻城捣的鬼。
  轻城脸色冷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娘娘没问她要证据?”
  夏淑妃被她说得怔住:“你是说……荣庆撒谎?”
  轻城没好气:“郑潇怎么说?”
  夏淑妃道:“他失血过多,被吊得时间太长,又从高空坠下,一时半会醒不了。”
  轻城道:“难怪荣庆敢胡说八道。”
  夏淑妃见她一派笃定,动摇起来:“真不是你做的?”
  轻城问:“娘娘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
  夏淑妃顿时偃旗息鼓,这个女儿素来软弱无用,的确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而道,“也不知丽妃那贱人会不会信你。”
  轻城心中雪亮:说到底,她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害怕丽妃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
  如今,夏淑妃再怎样她都不会失望了,只是,到底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好心建议道:“你若真怕秘密泄露,还是自己先和父皇说了为好。这样,就不会一直被丽妃挟持了。”
  夏淑妃失神地摇头:“不能说,说了陛下也保不了我。”
  轻城心中疑惑更深:究竟什么秘密,连宣武帝都不能护住她吗?
  营帐外传来通传声:“公主,陛下召见。”
  夏淑妃又焦灼起来:“荣恩,”她道,“荣庆那小蹄子疯魔了,她不想嫁给郑潇,铁了心要咬你下水,你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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