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梁休的声音响起:“你打算带着他一起去找阿重吗?”
  赵玺停顿片刻才回答他:“今日我有别的事, 就不去阿重那儿了。”
  轻城埋首在赵玺怀中, 感受着他说话带来的胸腔的震动。他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他, 身上的热力顺着两人紧贴的身子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与温度。
  太闷太热了!轻城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却一动都不敢动, 只觉这一刻分外难熬。
  梁休“唉呀”一声,“早就说好要去的,我怎么和阿重交代?你这简直就是重……”“色轻友”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在赵玺陡然凶狠的警告目光下吞了回去。
  赵玺哼笑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不需要我教你吧?”
  梁休:“……”恶霸!他还能怎么教, 还不是拿拳头?看了眼被赵玺怀中, 被他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好奇难耐, 试探着道, “要不干脆把人带去姜家?也让我们认识认识。”
  赵玺丝毫不给面子, 笑骂道:“你小子听不懂人话吗?今儿我有别的事, 不去!”
  梁休被他噎得够呛:“算了, 不管你了。别怪我没告诉你,阿重那边有了初步计划, 你上次不是说要好好出一口气吗?”
  赵玺脚步顿住,改了主意:“去也无妨。”
  轻城心中大急:赵玺在打什么主意?姜重对她可熟悉得很, 他就不怕暴露她的身份吗?
  就听赵玺接着道:“你先去姜家, 我将她送回去,晚一些过来。”
  轻城松了口气。
  梁休咕哝:“这么宝贝,连看都不给看?”
  赵玺嗤道:“怎么,你有意见?”
  梁休憋了一口气:“不敢不敢。”
  赵玺这才又重新走动起来。
  轻城感觉到他弯腰上了车,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了下来。有灼热的手落到她肩膀上,似乎摩挲了下,随后,罩在她头上的外衣终于被掀开。
  她适应了下眼前的光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赵玺常坐的那辆低调舒适的马车中。
  赵玺半跪在她面前,正帮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襟,琥珀色的瞳仁专注地看着她,动作笨拙而虔诚。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的情势过于紧张,少年薄唇紧抿,脸色绯红,挺直的鼻尖沁出一滴晶莹的汗珠。
  轻城的心瞬间软得如水一般,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掠过他鼻尖。汗珠被她轻柔的动作拭去,赵玺却仿佛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去,跌坐在地,连眼尾都染上了红色。
  轻城惊讶:怎么那么大的反应?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否则岂不是要摔疼?
  赵玺心慌意乱地别过脸,嘟囔了一句:“好痒。”
  鼻子也会怕痒?轻城望着赵玺狼狈的模样,心中讶异,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真的有点痒?
  赵玺平息片刻,见她没有起疑,乱跳的心终于恢复秩序。却不防轻城忽然从座椅上下来,跪坐在他旁边,凑到他耳边悄悄问:“你是打算等他们走了,再送我回去找羡鱼吗?”
  少女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如兰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生起一阵奇妙的痒意,从耳朵尖一直传递到了心尖。赵玺刚刚平息的心跳又乱了起来,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
  轻城问他:“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的声音又软又娇,如三月的春风,如温柔的涟漪,赵玺从来都是听惯了的,却不知为何,此时入耳,竟叫他格外心神难定。
  是因为昨天那个让他难以启齿的绮梦吗?便是两人从前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和说话,对他来说都成了最甜蜜的折磨。
  赵玺望着她对他如往昔一般亲昵的态度,毫不设防的姿态,心中苦笑:他大概真是禽兽吧。她将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他却对她有了别样的心思。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了距离,对外面驾车的阿卞吩咐:“开车!”用实际行动向她表明了他的打算。
  轻城意外,提醒他道:“我们就这么走了,羡鱼表哥找不到我不得急疯?”
  赵玺正心烦意乱,闻言哼道:“急就急吧,谁叫他不看好你的?”
  轻城瞪了他一眼,不高兴起来:“蛮奴!不可以这样。他好心带我出来散心,我却一声不吭走掉,也太无礼了。”
  赵玺道:“那你想怎样,现在回去找他?你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轻城微微蹙眉: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赵玺在闹别扭的样子。他从前对她,说话不会这样冲的。
  其实原本被人认出也不算什么大事,糟就糟在在树上时,因为怕她跌落,她和赵玺的动作亲密过了分,还偏偏被人看见了。她和赵玺虽是问心无愧,却架不住他人猜疑。
  显然,她今天不再适合露面,拜访文大家的行程只得泡汤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声音依旧轻柔动听的:“总得和他说一声。”姜羡鱼本是好心,她中途离开,已经对不住他,于情于理,都该和他打声招呼。
  赵玺不接话。依着他的脾气,姜羡鱼着急也是自找的。
  轻城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驾轻就熟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柔声哄道:“乖,我们不使性子好不好?”
  赵玺顿时炸了,避开她手怒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轻城见他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怒气腾腾,褐色的瞳仁中似有火烧,忍俊不禁:“我知道,姐姐的蛮奴长大了。”
  赵玺更怒了,这么敷衍,分明是哄孩子的口气!
  “别气别气。”轻城一点儿都不怕他凶神恶煞般的怒容,笑容甜美,声音轻快,“你答应我给羡鱼送信,我就承认你长大了如何?”
  说来说去,她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哄吧,还是为了姜羡鱼勉为其难哄他的!赵玺气闷,却也知道自己再使性子,只怕更要被她当小孩子脾气了。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她再把他当孩子。
  他压下性子,忍气吞声地让了步,“到了地方,我让人给姜羡鱼送信。”
  轻城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玺道:“姐姐难得出宫一次,我带你四处游玩一番。”姜羡鱼会卖乖带她散心,难道他不会吗?
  轻城蹙眉:“你不是和梁小公子约好了要去见姜重?”
  赵玺道:“晚些去不要紧。”
  轻城不安:倒是她耽搁他的正事了。却忽然心中一动:“不如我和你一道去姜家?”自从死而复生,成为荣恩公主,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姜家,也没有见过除姜重外的任何一个姜家人。心中对他们的挂念却从未消失过。
  如今有一个机会能故地重游,她心中顿时热切起来。
  赵玺一愣。
  轻城道:“你不是要带我游玩散心吗?就带我去姜家做客吧,以你姐姐的身份。”
  赵玺迟疑。
  轻城的眼睛闪闪发亮,带着乞求:“除了福全的公主府,我还没去过别人家做过客呢。”
  赵玺想到她困于深宫的寂寞,心顿时软了下来,点头应允:“好。”
  *
  轻城自然不好以现在的装束去姜家,她又是孤身一人和赵玺一起出来的,什么都没带,索性让赵玺带她去成衣铺临时买了套女装换上,又去首饰铺买了一套碧玉簪环戴上。
  十几年了,姜家竟没有搬家,依旧住在靠近京郊的玉井巷中,只不过把两边邻居的屋子买了下来,地方再不像原来般逼仄狭小。
  马车刚驶近玉井巷,便听到外面传来儿童的嬉戏声。轻城掀开车帘,熟悉又陌生的屋宇映入眼帘。
  姜家的屋子翻新了,大门又扩大了几分,显得气派了。门口的老榆树还在,原本泥泞的碎石路却变成了青石板的大路,几个垂髫童子围在一起正在玩跳格子的游戏。
  看门的依旧是从前的李老栓,他明显已经老了,两鬓斑白,脊背佝偻,声音却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轻城眼眶发热,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赵玺一直在偷偷看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异常,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轻城眉眼弯弯,轻声道:“我觉得这里真好,这么有人味儿。不像我在宫里……”
  她没有说下去,赵玺却懂了她的意思,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要喜欢,我在这里给你买个小宅子。”
  轻城眼睛微亮,随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买了我也没机会住。”没有出嫁,她就得住在宫中;等出嫁,她有自己的公主府,也会有度假的别院,跑到这边的小宅子住,倒叫人疑心。何况,赵玺已经够不容易了,她怎么能要他为她买屋子?
  赵玺也不和她争辩,心中自有主意。
  姜重接到消息,亲自来接他们,见到轻城现出意外之色,刚要行礼,轻城对他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
  姜重看她身上装束,明白过来,知道她不愿表露身份,郑重行了一礼,让人叫了霍氏过来陪她。
  霍氏见到轻城,满脸感激。姜重嘱咐了她几句,她不敢直接称呼公主,只欣喜地道:“您过来也不派人说一声,好让妾身早做准备。”
  轻城笑道:“原是临时起意过来,阿霍不必在意,就当通家之好。”
  霍氏腼腆一笑,建议:“妾身带您去园子里坐坐?”
  园子啊?轻城恍惚,姜家原来只有一个极小的花园,那时家里人多地方少,靠着叔叔的俸禄委实捉襟见肘,婶婶就将园中的花都拔了种上了菜。她还帮着婶婶浇过水。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虽然比不上现在的锦衣玉食,却是分外充实而快乐。叔叔和婶婶对她虽然做不到视如己出,但也是尽心尽责,能给予她的一切都给了。
  轻城忽然生起一股冲动,开口道:“带我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吧。”
  霍氏迟疑,公主不愿表露身份,那就是以晚辈之礼见祖母,霍家怎么生受得起?
  轻城看出她的为难,忽然感到了凄然:再见隔世,物是人非,她竟连以晚辈之礼见一见婶婶都成了奢望。
  可错过今日,她也许今生再无机会见到旧人了。
  轻城含笑道:“就当是寻常晚辈拜见吧,老夫人年事已高,受我一拜也不为过。”
  霍氏见她坚持,不好反对,安排人去通知姜老夫人。自己带着轻城往右路走去。
  轻城疑惑:“老夫人不住正院吗?”
  霍氏道:“正院现在是大人和夫人住着,十年前祖父和祖母就搬到了右路的余荫堂了。”
  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叔父已经致仕,姜家现在的家主是大堂兄,正院自然早已易主。可心中,到底还是感到了惘然。
  原来一切都已不复当年。
  路过一座小院时,她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霍氏见她目光久久凝固,介绍道:“这里现在空着,原先是英王妃在闺中时住的地方。”
  她当然知道,这里承载着她太多的回忆和过去,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地方。没想到,婶婶竟没有安排其他人住进来。
  轻城轻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霍氏犹豫,这地方,除了负责打扫的仆妇和偶然前来的英王,祖母连他们都不允许进。可眼前这位是公主,还是对她恩重如山的人,她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轻城心情激荡,根本没有注意到霍氏的神情,抬步往里走去。
  门虚掩着,一推就打开了,里面纤尘不染,依稀还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窗棂上,铺着大红锦被的架子床上,已经有些漆迹斑驳的妆台上……到处贴着褪色的大红喜字。多宝架上,她忘了带走的一对泥人阿福娃娃还在;桌上放着针线篓,里面有她没做完的针线,下面还压着一张她当年描的花样子。
  旁边有一个小门通向后院,那里架了一座秋千,她常常会带着弟妹在那儿游戏。
  轻城往后走去,蓦地迎面撞上一人。威重的气势压迫而来,一道含怒的声音响起:“谁允你进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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