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很快, 肃亲王妃风渺渺也到了, 今天她的装扮沿袭了平日里一贯的利落风格, 只是看着好像略显单薄了一些,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婆子, 其中一个抱着的正是肃亲王府的那个庶长子:“儿臣给母后请安, 恭祝母后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对风渺渺还是很不错的,这毕竟是老三喜欢的,对老三她始终觉得很惋惜:“快起来坐吧。”至于肃亲王府的那个庶长子, 她并不看在眼里。
  五娘见风渺渺来了,也就从太后右边的榻上起身了,跟风渺渺互相见了礼, 便相携着坐到了太后左下手的椅子上, 风渺渺居长则坐在了五娘的上手。五娘仔细打量着她这个三嫂:“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看着好似消瘦了一些, 身体还是要好好保重的。”
  风渺渺下意识地遮挡住自己的小腹, 千盼万盼, 在她都已经准备放弃那个念头时, 没想到这个小东西就这么突然来了, 惊得她最近都有些慌了手脚,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不过他既然来了,那她这个做娘的就一定要留住他:“多谢九弟妹关心, 我一切都很好。”
  五娘见风渺渺面上那有些熟悉的神情, 又把目光投向了被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遮掩着的肚子,不禁轻笑了,低语:“我等着三哥跟三嫂摆酒。”
  风渺渺也大方:“那好说,到时一定好好宴请你们两口子。”说来这个九弟妹也是个能人,跟着昭亲王走南闯北的,等过了眼下的这个坎,希望昭亲王君临天下之后,莫要学了他家那位祖宗才好。
  很快,镇国侯夫人莫氏、安平伯府老夫人米氏及安平伯夫人陈氏、辅国公夫人黄氏还有奉国将军府的冯氏就都到了。今天也许是明白人心里都有点底,这会慈宁宫里人虽越来越多,但在座的却越来越平静了,就连往日里见着外孙就扑上去的黄氏都安安分分地坐在边上,连头都不敢抬。
  倒是镇国侯夫人莫氏,来了就从太后那把小秤砣给分走了,这会正抱着小秤砣坐在五娘下手逗弄着:“咱们才几天没见,你可不能忘了舅祖母?”
  五娘见她家小胖子的口水又下来了,赶紧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这孩子正在长牙,口水多得很。”
  “小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莫氏也不嫌,接过五娘手里的帕子,就拿在手里,眼睛好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殿内,身子微微靠近五娘,低语道:“今天万事小心,顾好孩子,有他们在,你这一辈子就稳了。”对这外孙媳妇,她时相当满意,可不希望来日再换人。
  莫氏说的话,她又何尝不知,看着儿子清亮的眼睛盯着她,笑说:“多谢舅母提点,五娘铭记。”这两个孩子,她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至于荣华富贵,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她也不缺吃穿。但孩子没了,即便她还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跟慈宁宫的安静相比,乾明殿这会也没有热闹到哪。景盛帝在赵寅再一次给他使眼色的时候,终于开口了:“九弟,说来你回京这么久,朕还没见过你府里的两个孩子,趁这会都闲着,你把他们叫过来,给朕看看,朕这做皇伯父的,总要给份见面礼才行。”
  “现在已经巳时正了,一会就要开宴了,”上次在昭亲王府里不见,这次那也一样不要见的好,昭亲王起身就背着双手准备走了:“时候也不早了,本王就先去慈宁宫,皇上要是想要见两个孩子,一会去慈宁宫就可以见着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有什么招他接着。
  景盛帝昨天一夜没睡,连招了四个宫女服侍,他心里不安极了:“你先去,朕随后就到。”其实他心里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也许今天就是他最后一天坐在这把龙椅上了。赵寅的野心,昭亲王的咄咄逼人,他最近一直都在悔恨,恨自己登基二十三年竟是一事无成,倘若他一开始就尽力做一位明君,是不是今天他也会有一搏之力?
  慈宁宫里的女眷基本都已经移步碧霄宫了,太后来到小书房,抽出摆放在书架上那本旧了的佛经,打开,翻到中间那一张都快被她磨破了的书页,上面一个大大的忍字:“忍了都快一辈子了,今天终于要结束了。”她合上了佛经,又把它放回了书架上。
  太后在五娘眼里一直都是一位慈祥、温和的老太太,可此时她给五娘的感觉,这就是大景最尊贵的人,高贵端庄,不容侵犯。
  正午时分昭亲王跟景盛帝搀扶着太后进入碧霄宫,而五娘则牵着小算盘,凤一抱着小秤砣紧跟其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齐鸣,震耳欲聋。以前五娘是跪在下面的一员,现在她带着孩子站在她男人身边。
  景盛帝先扶着太后坐下,后才在龙椅上落座,昭亲王拉着五娘也跟着坐下了,小算盘倚在他祖母怀里,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注视着下面。
  “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百官起身后,就在各的位置上落座了。
  此时五娘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人都喜欢往高处爬了?因为站在高处,这视野是当真好,一眼扫下去,底面人在干什么,是一目了然。
  寿宴刚刚开宴,敬完了两轮酒,舞池里就上来一群舞伶开始翩翩起舞。五娘招过小算盘喂着他刚吃了一口羹汤,就扫到殿门口慢慢走过来的三个人影,便弯嘴笑了,好戏终于要开锣了。恩怨情仇,今天就摆出来让大家断断,免得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最委屈。
  “臣妇赵韩氏有冤要诉,恳请皇上请天下百官为臣妇作主,”韩氏刚进入碧霄殿,就声泪俱下地跪地上了,她再次大声,几乎用吼:“臣妇赵韩氏有冤要诉,请皇上请天下百官还臣妇一个公道,臣妇死而无憾。”
  太后放下了手中的银筷,瞥了一眼身子僵硬的景盛帝,不禁轻笑一声,对着那些已经被惊到的舞伶说:“你们都退下吧,让后面的伶人也都回去歇息,今天这戏有人替他们唱了。”她等了很久,人终于来了。
  等殿内恢复了平静,景盛帝才出声:“殿下何人,为何敢在这如此大声喧哗?今日是太后寿宴,你们这般哭泣成何体统?来人啊,还不将她们……”
  “好了,皇帝你也不用再演了,哀家看了没觉得好笑,倒是讽刺极了,”太后看都不看景盛帝,她笑着对跪在殿下的三人说:“哀家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死心。看来,这富贵荣华在你眼里,真的是比命还要重要。”
  韩氏今天没再盛装打扮,一身淡紫色襦裙,外面搭了件银鼠皮袄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戴什么首饰,就连发也都只用了一根白玉簪给固住了:“多年不见,没想到太后娘娘还能记得臣妇,这是臣妇的福气。”
  看着周作灵那身明黄色凤袍,韩氏几乎用尽全力才压抑住自己没跑上去撕了她。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这般尊贵从容,即便容颜已老,可她身上的那份贵气掩都掩不住?为什么老天这般厚待她,为什么?
  “那还得亏赵毅死了,不然哀家就是再不想看到你这张脸,也很难避过,”太后见小算盘挪过来,便抱着他坐在她的腿上,一脸慈爱地帮他把虎头帽给戴戴好:“你今天这般过来,是为了什么?让哀家来猜猜,”她看向皇帝笑了:“皇帝,今天是哀家寿辰,你还没给哀家拜寿呢。”
  五娘闻言,便起身抱走坐在太后膝上的小算盘,小算盘还小,他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母妃,这样挪来挪去,真的很有趣吗?
  景盛帝身子一震,后看了看殿下的韩氏,便起身来到太后跟前:“儿子恭祝母后……”
  “跪下,”太后没等景盛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呆愣的样子,不禁斥道:“哀家让你跪下。”
  坐在下面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这太后是皇帝的生身母亲,让皇帝跪拜,也合情合理,就算是言官御史也不敢背“孝”而言。一时间,还真没人敢出列找死。不过明眼人也看出来了,今天太后娘娘这寿宴就是一场大戏。
  景盛帝慢慢跪了下去:“母后,儿臣祝您……”
  “哇……啊……,周作灵,我恨你,到了今天这般地步,你还是不肯悔悟,叫我如何能忍?”韩氏激动地一直往前爬:“周作灵,你既然从我身边抢走他……你凭什么不对他好,你凭什么?他是皇帝啊……他是皇帝,你怎么能让他这么跪你?”这是她不能容忍的,在她眼里,她的儿子是这天下第一尊贵之人,他绝对不能去跪周作灵那个老妇,她才是那个给了他命的人。
  除了知情的那些人,其他的官员、女眷都恨不能捂上耳朵,皇家秘史知道多了,那命基本也就没了,他们今天是来祝寿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冯氏看了看那三个丢人现眼的贱人,用眼角余光扫了下坐在她上手的赵寅,后便拿起筷子继续用膳。这宫里的御膳做得就是比宫外的味道好,再加上这戏,也算得上是一顿上佳的断头饭了。吃吧,多吃点,就这最后一顿了。
  其他几位知情人,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时还点评一番,其中就属戏精镇国侯夫人莫氏最专注了。莫氏爱看戏,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天这戏还正合了她胃口:“演得不错,比上次安平伯府请的德盛班的头牌花颜演得还好,要不是知道内情,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镇国侯就更过分了,不知从哪掏出一大袋的瓜子,摆在了莫氏面前:“韩氏到底有个舞伶娘,会演也属正常。”这老两口子一人抓了一把瓜子,磕得咔咔响,看戏看得是津津有味,有说有笑。
  肃亲王最近心情很好,毕竟家里要添丁了,有了这孩子,他跟渺渺也算是毫无遗憾了。这会他正服侍着风渺渺用膳,自己也偷空进了一点,毕竟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
  此时的韩氏已经哭得鼻涕眼泪一块下了,五娘正看得起劲,小算盘皱起了眉头,捏着自己的小鼻子:“母妃,她比砣砣还脏脏,砣砣有盘盘给擦鼻鼻。”
  昭亲王闻言,就拉过自家的大胖儿子,捏了捏他的小肉脸,后将他搂在怀里:“一会跟紧你母妃知道吗?”
  “知道,”小算盘不喜欢她们,他母妃昨晚就说了今天是祖母的寿辰,不能哭要笑。为这个他昨晚陪着最爱哭的砣砣玩了很久,也叮嘱了砣砣很多很多遍,今天不哭的。可现在他的砣砣没哭,这三个大人却哭了。
  太后始终盯着皇帝的脸:“你刚都听到她在说什么了,哀家旁的也不想多问,只问你一句,你是谁生的?”她就是让要韩秋儿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周作灵给的。她还要韩秋儿眼睁睁地看着她富有四海的儿子变得一无所有,成了过街老鼠。
  景盛帝在太后的逼视下,有些退缩,他怕了,想回去后宫,他颤抖着嘴唇说:“母后,儿臣恭祝您……”
  “你还没回答哀家的话,”太后可不喜欢这么模棱两可的,她依旧不打算放过皇帝:“怎么,不敢回答了,你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这时,韩氏连连对着上位磕头,磕得梆梆响:“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周作灵,我求你放过他,你放过孩子,他是皇帝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皇帝……皇帝,我的儿啊……”
  “终于承认了,哈哈……,”太后笑了,仰头大笑,就好像要将几十年憋在心中的郁气都给笑出来似的:“终于承认了……哈哈……哀家终于……终于不用再被逼着承认皇帝……是哀家生的……哀家……哀家真的生不出皇帝这样的儿子……真的生不出……不要为难哀家……”
  韩氏愣住了,就连哭都给忘记了,不很快就回神了:“你自己生了儿子,就不把他当人了,有你这样恶毒的吗?”她有找回了思路,接着往下走:“你忘了当年为了保住在宫里的地位跟恩宠,你是怎么从我身边将他抢走的吗,那时你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越说越顺口,越说越激动,韩氏的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跌至地面:“可你后来是怎么做的?他还那么小,你就对他不冷不热,为了孩子,我觍着脸时常进宫来看他,可是即便这样,你依旧视他如草芥,我后悔了……”
  “所以呢?”太后的面上依然带着淡笑:“你现在想要认回他,可以,哀家不拦着。”
  殿下的文武大臣,脸色变了,按韩氏那般说法,皇帝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脉,那……那太后岂不是为了荣华混肴了皇家血脉,这……
  有几位言官想要出列,不过却都被家里跟着来的内眷给拦住了,这当御史当傻了吧,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不瞎的,谁瞧不见太后身边坐着的那位,看看人家,韩氏都说到这份上了,依旧抱着儿子说悄悄话,没点准备的,谁能这么淡定?
  文武百官这么死板板地坐着,好像真的是在看戏一般,韩氏就顿觉不好了:“你以为皇帝是奉国将军府的孩子,你错了,皇帝是我跟先帝的孩子……”
  莫氏磕瓜子甚觉口干,刚喝了一口水,就被韩氏这句话给刺激得喷了出来:“咳咳……,这……我就说这韩氏长的就像个万人骑的,还真是千人睡的。”
  瞬间,殿里的那些官家女眷面色都不好了,这太后可是先帝的原配嫡妻,现在这皇帝竟从原配嫡长子变成了奸生子,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边上的男人。
  “哎吆吆,看我听到了什么?”米氏笑看着跪着的韩氏,带着不屑:“你这哪是皇帝生母,怕不是跟皇帝有仇吧?还有那死了的奉国将军赵毅,我就想知道一点,赵毅死的时候知道你给他找了一那么厚背景的连襟吗?”
  “奉国将军府百来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风渺渺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你说了这么久,无非就是想要认回皇帝。我倒是想问问你是想认回做皇帝的儿子,还是只想认回儿子,不管他是不是皇帝?”
  韩氏懵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忍不住看向赵寅,这……这……
  “你的故事说完了,现在应该轮到哀家了,”太后脸上没了笑,只有恨:“在这之前,哀家要向在座百官坦承一件事,皇帝的确不是哀家生的。乐山大慈恩寺的后山,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孤坟,里面埋葬着哀家的嫡长皇子景元曦,还有哀家对景室皇朝所有的情。”
  太后没有像韩氏那般痛哭流涕,她高抬着头,双目俯视坐在下面的人,泪也只是默默地流:“韩秋儿,你知道哀家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跟先帝有奸情的吗?”
  “我跟先帝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我们相约白首的,”韩氏还在挣扎,只是没有人觉得她可怜。路都是自己走的,那么路的尽头是什么,是好是坏,也只能自己承受。
  “比你们想象的都要早,”太后嗤笑一声:“在你们把哀家当傻子一般对待的时候,殊不知,在哀家眼里,你们比那戏文里的丑角还不如。哀家刚怀上曦儿时,就已经知道先帝在骗我,只是那时候哀家年轻太傻,坚信‘虎毒不食子’,何曾想到那少有的例外却被哀家遇见一个。”
  下面的大臣又有些坐不住了,太后扫了眼底面的人:“花儿,把证据呈给在座各位瞧瞧,看看哀家有没有说谎?”她深叹了口气:“几十年了,哀家不想再忍着了,景家皇室欠哀家跟镇国侯府一个交代。更欠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皇帝登基多年,终日沉迷于美色。这宫里,除了哀家的慈宁宫,可还有他没动过的?”
  “而皇帝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除了顶着哀家原配嫡长皇子的身份外,还真的要感谢他这位生母了,要不是她跟赵毅串谋,老三的腿怎么可能会被废?”太后盯着畏缩着的韩氏:“那么今天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贪、嗔、痴。”
  花嬷嬷捧着当年被灭门的陈太医留下的两本脉案,先来到了宗室这边,请他们一一过目,之后就按着品级,让那些官员看个清楚,毕竟刚刚韩氏演得不错,声情并茂的,把自己都给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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