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刘光被景盛帝这么一说, 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他在这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见过的腌臜事多了去了, 在这深宫大院里枉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皇上, 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嘴上虽这么说, 但他的两只小眼睛不住地往四周偷偷瞄:“这时候不早了, 奴才服侍您上床就寝吧?明儿还要早朝呢。”
说来也奇怪,自韩国公府一门被灭后,京城里就不安稳了。不提韩国公府闹鬼那事, 就说这宫里也是越来越阴森了,昨夜冷宫那里的吊死鬼出行吓傻了两个小太监,这事他还没敢跟皇上说呢。自从皇后离开了之后, 后宫可算是群龙无首了, 使劲儿地闹腾。没想到今儿就临到乾明殿了。
景盛帝全身发着虚汗,掩在刘光身后, 紧抓着他的衣裳, 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眼珠子看着就好似要脱眶一般:“不要, 朕不要就寝, 这里有鬼……是婻嫔,真的有鬼……, ”说着就看向地面:“啊啊……,”他一把推开刘光, 摔在了地上:“水……水……婻嫔……我说了是婻嫔……肯定是她……”
刘光没有防备差点被景盛帝推了个跟头, 不过等他站稳之后,就看向了脚下,地上还真的有一点湿:“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刚刚可是一直守在殿外的,不止他,还有很多禁卫在呢,他见景盛帝都快要退到寝殿门口了,赶忙上去:“皇上,奴才扶您起来。”
景盛帝抖抖霍霍的,不行,他要离开这里:“去……去钟粹宫。”
次日,昭亲王去了一趟前院书房,回来就跟五娘说:“你把府里再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就去乐山接他们祖孙几个。”
五娘穿着针线的手一顿,笑问:“皇帝病了?”
昭亲王挨到她身边:“病了,今天早朝也没上,等会我去趟宫里看看他,再把去迎母后回京的事儿跟他吱一声。”
“也好,”五娘透过琉璃窗看向外面:“现在都已经十月中旬了,估计很快就要下雪了。一下雪,这上山还好,就是下山有点难,母后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媳妇,你真好,”昭亲王从侧边抱着五娘,亲了亲她的脸颊:“能娶到你,我也不枉此生了。”她懂他,知他,他心悦她,欣赏她,就这样刚刚好。
五娘仰起头,亲了亲他干净的下巴:“我今天让兮香跟迎香带着人把寿安堂里里外外再清理一遍,还有寿安堂的小厨房也要整一整。”说来都是事,但这些事她忙得也开心,只要一家子人不要再分隔两地,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她就很满足了。
乾明殿的寝殿,昭亲王到的时候,景盛帝正躺在龙床上,强撑着不肯入睡。寝殿里守着有几十号侍卫,可即便这样,景盛帝依旧还觉不够,见到昭亲王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老九,坐到朕身边来。”
昭亲王见他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就装傻问道:“皇上怎么病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有没有让太医过来瞧瞧?我看你脸都发青了。”
景盛帝闻言,立马坐了起来,摸着自己已经松垮了的老脸,惊疑地问:“青了吗?刘光拿镜子来。”青面獠牙,那可是凶神恶鬼之像,他不会是被恶鬼缠身了吧?
“也没有很严重,可能是你最近没睡好,”昭亲王牵强地安慰他:“你这是怎么了?”
景盛帝不语,他觉得昭亲王的话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难道他真的被恶鬼缠身了,那可如何是好:“九弟,这宫里有鬼。”
“有鬼?”昭亲王一脸他不信的样子,甚觉皇帝病得不轻:“你是不是朝政太忙,才精神恍惚,看花了眼?”
“不可能,”景盛帝对他的亲眼所见是深信不疑:“朕昨夜可是差点就丧在了那恶鬼手里,要不是朕逃得快,只怕朕是凶多吉少了,不行,朕得让清仪殿的法师做几场法事才行。。”
昭亲王还是不信:“装神弄鬼,我倒见过不少,真的鬼神,到目前为止我还一次没遇到过。”
立在一边的刘光原还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现在看昭亲王这完全不信的样子,再听听他说的几句话,难道不是这位动的手?一想到这,他就不禁脚底生寒,不会真的是来了恶鬼吧?
昭亲王三言两语,就入了正题:“这已经都十月中了,眼看着天就要寒了,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去乐山接母后?”
景盛帝一听到乐山,双目一闪:“朕尽快,刚好可以去大慈恩寺拜会一下元稹方丈。”希望那元稹不似他之前宫里供奉的那两个江湖骗子,不过说到恶,他这九弟做的恶事可不比他少,怎么他就一点事都没有?
昭亲王知道景盛帝的心思,随他便吧,就不知道明天他还能不能下得了床:“那这样,我明日就先去乐山看看母后,要是天气不好,我就直接护着母后回京,免得下雪不好下山。”
景盛帝算是明白了,昭亲王今日进宫来就是怕他这一病耽误了迎太后回宫的行程。哼,之前他不是一直拦着不想太后回宫吗,这会怎么又变了个调调:“那你就先去吧。”他巴不得他远离朝堂,不要给他难堪呢。
既然已经知会过皇帝了,那昭亲王也就不想再在这久留了:“那皇上休息吧,我先回王府了。”
景盛帝闭着双目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今日,奉国将军府比昨天更热闹。赵希冉到底是没强得过韩氏,一早就被韩氏让下人拖出去代她受罚。而秦玥那丫头,昨天也被收拾得够呛,早躲起来,不敢再出屋了,同样也不敢再去招惹她那个外祖母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外祖母就是个眼里只有她自己的,为了她自己好过,她能六亲不认。
院子里,严嬷嬷拿着竹板打得可起劲了,“啪啪啪……”的,听着多悦耳,她就喜欢折磨这类没了人性的东西,看着她们不好过,她就通体舒畅。连着打了十五下,严嬷嬷就强压住心里的冲动与快活,缓了口气说:“石姐姐,换你来出出火,这种好事,妹妹可不能一人独享。”
“好,我看着正手痒呢,”石嬷嬷接过严嬷嬷递过来的竹板,带着一脸和煦的笑,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呜呜……,”韩氏怕赵希冉跑了,就让人绑了她的手脚,这会她看着阴气森森的石嬷嬷,心里是极度惧怕,她脚蹬着地面,向后挪,想要远离她们这两个恶/鬼:“不要……呜呜……我娘有银子,你们要多少,我都给……呜呜……饶了我吧……”
韩氏这会正躺在榻上,让青芽拿着寒玉给她敷脸,她这张脸可不能毁了,要是毁了,她日后身份明了了,还怎么接受朝臣的跪拜?耳边是赵希冉的惨叫声,但韩氏始终是面不改色,心安理得。
孑然堂里,冯氏这两天心情是好得不得了,她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笑言:“不外乎人常说‘相由心生’,这几天韩老贱妇日子不好过,积在我心里多年的郁气也散了,我这眼眉也跟着都开了。”
青檀给冯氏抹着发油:“刚下面的丫头来传了话,了然堂又闹起来了,说是大姑太太拉着表小姐要回狮头巷,不过被老夫人给拦了。大姑太太跟表姑娘这次是二对一,跟老夫人打起来了。”
“祖孙三代,真真是一路货色,”冯氏选了一副蓝宝石耳饰戴上了:“那赵希冉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会作贱人了,现在也终于轮到她了,真是痛快,等会我得去看看,说不定午膳还能多用半碗。”
前院书房里,赵寅倚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手指敲击着书案:“太后寿诞那天,估计是好戏连连,到时皇宫的防卫一定会很严,不过这样一来京城的戒备就会松懈不少,我再下令劫掠两家豪富,借此引开京禁卫,你弄到银子就连夜离开京城,奔赴贺州。”
赵谦郑重地应道:“是,儿子一定不负您所望,”不过对于近日京城里的乱象之兆,他有些担忧:“父亲这次离开京城,会带着母亲一起吗?”毕竟一旦他们事发,奉国将军府就没了,那以他母亲的身份是必死无疑。
赵寅叹了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应该清楚。”他之所以喜欢赵昆,就是因为赵昆这个儿子跟他一样,都心狠手辣,而他这个嫡子,性子到底有些不够果决。
赵谦面色变得有些灰暗了,他父亲的意思是要放弃家中女眷:“儿子明白了。”
赵寅并不在意赵谦的神情变化,在他看来,既已选了大业,那就应该断情绝爱,不然瞻前顾后的,也难成大事。
乐山上,小算盘正在给他弟弟的乳母发月例,而太后跟米氏则坐在榻上笑着看他行事。小算盘板着他那张肉肉的小脸,学着他父王的样子,把一双短胳膊背在身后,只是他的胳膊太短,身上衣裳又穿得多,所以两只小肉手虽能背在身后却总是不能聚到一块。
小秤砣的两个乳母都是太后亲自挑的,这会正跪在地上,憋着笑,看着在她们面前走来走去的小肉球。
小算盘还记着他母妃平日里是怎么训斥奴才的,也装模做样地来了几句:“你们,一个月的月例是……是,”说到这,他伸出自己的一只小肉爪子:“是五两银子,盘盘,一会就给你们。给了……给月例了,就要……哈好伺候砣砣……子不知道?”
“是,奴婢谨遵小王爷教导,必会照顾好小小王爷的,”两个乳母差点就憋不住,笑出了口。
抱着小秤砣坐在榻上的太后,眼泪都快下来了,但为了她家乖孙的脸面,她硬是强忍着没笑出声。米氏已经躺到了榻上,抱着肚子,她家这外孙怎么能这么逗乐?
最后,小算盘还假装很凶恶地瞪了两个乳母一眼,大声哼了一声,才脱口道:“你们起来吧。”
两个乳母也配合他演:“奴婢谢小王爷。”
小算盘挺着自己的小肚子,跨着歪歪扭扭的八字步,不急不慢地走到他祖母那取了两个小香囊。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每个香囊里面不多不少刚好五两银子:“喏,这是你们的月例,收好了。”
发完小秤砣乳母的月例,小算盘就放心了,他弟弟接下来一个月是不用饿肚子了,接下来,就是要买马料的事了。想到马料,他就想到了他父王,也不知道他父王拖拖拉拉的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接他们去京城?他深深叹了口气。
山下,昭亲王又开始犯病了,拖着五娘不让她上山:“媳妇,你保证咱们接了小算盘跟小秤砣回王府,你不能冷落我,还要始终牢记我是你夫君,只有我对你最好,儿子都是讨债的,以后有了媳妇绝对会忘了娘。”
“你这话应该在母后面前说一次,”五娘看着她身后又开始作的男人,内心是够够的了,别人家都是妻妾斗,她家怎么就演变成父子斗了:“你瞧瞧自己还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吗?”要说疼孩子,他可一点都不比她逊色,这人就是喜欢瞎闹。
昭亲王上前搭着他媳妇的肩:“谁让你每次见到两个胖子,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夫君?”
“貌美如花?”五娘不禁笑了起来,掰着他的下巴,来回转动了两次,仔细看了看:“我夫君怎么这么好看,怪不得我儿子也好看,哈哈……”
“他们哪有我好看,”昭亲王用胳膊抵着他媳妇:“你说他们身上除了粉嫩嫩的肉肉,还有哪一点是拿得出手的?”
五娘想着自家两个胖儿子,那站着还有两层肉的肚子,就止不住的发笑。
“好了,不闹了,”昭亲王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
等他们夫妻到山顶的时候,小算盘正躺在院子里的小摇摇椅上晒着太阳,在他的椅子边上是小秤砣的摇篮。这会他正在跟小秤砣叙着话:“砣砣,父王大坏蛋,肯定已经,已经忘了咱们了,就……就不知道,母妃会……不会被……大蛋蛋迷住……也忘了我们?”
昭亲王就知道他家大胖小子是个没良心的,他只不过才离开几天,他就跟他弟弟道他这个爹的不是了,他这个老父亲是不是该庆幸小的还不会说话,不然他们兄弟两指不定还能有共同话题可以聊。他大步走过去,拎起他家大胖小子:“刚谁在说我坏话?”
“哈哈……,”小算盘乐了,只有他父王会这么做,他抱住他父王的脖子,撅着嘴问道:“父王,盘盘好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们?”
院子里有了动静,屋里立马就有人冲出来了,太后手里还拿着一个花蹦子,脚上趿拉着一双棉拖子:“这才几天,你们怎么又上来了?”
五娘上前去给太后请安:“母后吉祥!”
太后拉起她,笑问:“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五娘扭头看了一眼,还在跟小算盘互诉衷情的男人,心中有些吃味,刚也不知道谁在山下说儿子都是讨债的:“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皇上今年要给你大办寿宴,说是过几天他要亲自来乐山迎您回宫。”
太后是什么人,哪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既然皇帝有这心,那就办吧,今年你们刚好也都回来了,也该热热闹闹地办次宴。”
皇帝的心思,她自然是懂的,看来很快她就能再见到韩秋儿了,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摆出来,道道清楚了。
她要让韩秋儿看着她享尽富贵,而又儿孙绕膝。在这乐山上住了这么长时日,听了那么长久的佛音也没能洗尽她心里的怨恨,可就在最近她突然释然了,看着院子里圆滚滚的大孙子搂着他父亲的脖子,小嘴巴说个不停,她的脸上尽是满足。
她一直都被仇恨迷了心智,也是最近才想通,其实只要她能幸福美满的活着,就是对韩秋儿最大的打击。
五娘也不再理那父子三个了,她扶着太后进了屋:“最近京城不太平,宫里也闹出了点事儿,皇帝都被吓病了,王爷想着这天说下雪就下雪了,怕到时不好下山,就不等皇帝病好,直接上山来,要是天色变了,咱们就立马下山。”
米氏跟在太后身后,也把五娘的话听了个清楚:“这天一冷,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身子就不行了,一不小心吹了个风,就能去掉半条命。不过宫里到底怎么了?”
五娘扶着太后坐到了榻上,后见她娘亲也在右边的榻上坐了下来,她才挨着太后坐下:“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日总说宫里闹鬼,自己把自己给吓病了,据说今天还染了风寒,估计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了。”
米氏微微皱起眉头,貌似很担心的样子:“我上次听花嬷嬷说太后娘娘早年间伤了身子,至今都没能除根,宫里现在这个情况,王爷有说怎么打算吗?”
见她娘亲在自己的地儿上还演着戏,她不禁掩嘴笑了:“王爷早几天就让我开始收拾寿安堂,我也都已经收拾出来了。”
听了儿媳妇的话,太后面上的笑就掩不住了:“那我等会让花儿跟小西就开始收拾东西,到了冬天山上冷得很,我这几天都有些咳嗽。”
正好昭亲王一手抱着他家大胖小子,一手提着摇篮进屋来了:“您怎么了,可是要传太医上来瞧瞧?”
小算盘挣扎着下了地,跑到他祖母身边,倚在他母妃的腿上:“盘盘知道,祖母夜里会嗯哼……嗯哼……”
太后摸了摸大孙儿的小脑袋:“咱们盘盘都听见了,”后扭头对米氏说:“年纪大了,身上没火气了。昨儿夜里,我就咳了两声,大概让他给听见了,也不知道他醒没醒,反正我见他眼睛闭着,滚到我怀里,还给我顺气。”也就只有这样的温情,才能融了她冰寒的心。
小算盘有些害羞,把小脸藏进了他母妃的襦裙里,不出来:“盘盘照顾祖母,可盘盘太困,是小猪猪……”
这天晚上,小算盘还是带着小秤砣早早的就爬上了五娘他们夫妻的床,五娘把他们两只小的哄睡了之后,才去了太后屋里。
昭亲王正在说着他之后的安排,五娘就进来了,坐到了他身边。
太后叹了口气:“五十年了,韩秋儿这一辈子就搭在这上面了,也不知道到临了了她会不会后悔?”
米氏轻笑一声:“这人跟人是没法比的,您能堪破这富贵荣华,那是因为您心胸开阔。可韩秋儿就不一样了,她这一生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那些虚名罢了,不然就以她韩国公府庶出的身份也是能嫁一个好人家,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可惜她欲壑难填,永不知足。”
其实五娘一直觉得韩氏好笑:“韩秋儿机关算尽,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按着她的想法,韩秋儿不是一直妄想认回皇帝吗?那就让他们母子团圆,相依为命得了,自己作孽自己受。只是当皇帝没了那个虚名,她希望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有一颗慈母之心。
昭亲王握着他媳妇的手,笑说:“反正今年母后的寿宴是用不着伶人了,让他们各显本事好了,我们看着就行,等他们唱够了,我们再把他们一一摁死在那些铁证上。”
太后已经不想再管那些琐事了:“你们掌握就好,我已经没那个精气神了,现在啊,我只想多活几天,多陪陪我的小算盘跟小秤砣,”她说到这,不禁顿了下:“小算盘跟小秤砣是不是还没上玉蝶?”
五娘也看向了她身边的男人,昭亲王看向他母后,说:“上了,他们上了我昭亲王府的族谱。”
他这话一出,太后忽地站了起来,五娘母女也愣住了。
“昭儿,你……,”太后没想到她儿子竟有那样大胆的想法:“你……你这是准备……你要知道那条路很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