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皇后听闻逸王来了, 面上不禁有些黯然, 这个儿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叹了口气说:“让他进来吧。”
逸王进入坤宁宫之后, 心里泛着苦涩, 自从那年他亲口告诉他母后他杀了韩冰卿的事, 他母后就对他冷了不少。他也自知有错,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只能那样做,不然依着他那个好大哥的性子, 不但他没好日子过,就连卿妹也会坏了名声,到最后她的命依旧是保不住的。
逸王进入皇后寝殿内, 见他母后额上裹着白色绸缎, 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目无神地倚坐在床上。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 走了过去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母后千岁金安。”
皇后听到逸王的声音, 用力眨了眨眼睛, 不想看他, 但又忍不住想要瞧一眼,这毕竟是她亲生的, 只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逸儿变得狠辣了:“起来吧。”
逸王起身后,就自己搬了个绣凳来到皇后床边坐下, 坐下后就让燕嬷嬷守着门。等殿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时, 他双目不由自主地盯在皇后的额头,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只是第一句话就惊住了皇后:“母后,您自请出宫修行吧。”
“你说什么?”皇后以为她今天那一跤摔得重了,伤了耳朵:“你是让我自请离宫修行?”
逸王也不想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想到他在他外祖父书房里发现的那本脉案,再看看现在大景的形势,他父皇跟昭亲王还有那赵寅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怕他们三人都早已知道其中内情。
他必须先把他母后从皇宫里给摘出来,之后他才能借势除掉安王为自己为冰卿报仇,至于这大景的江山,他已经不再奢望了,他能不能活命还是个未知,他现在只想先保住他母后:“是,母后您自请离宫修行吧。”
皇后盯着逸王那双隐含渴望的双目,她心中有了一丝猜测,一手紧捂心口,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从未想过那种可能,但现在她不确定了:“你外祖家被灭是不是还跟你父皇有关系?你说啊。”
逸王避开了皇后绝望的眼神,只是依旧给了她答案:“是,所以母后您自请离宫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他母后脱了这身凤袍离了宫,只要他不心存妄念,依着昭亲王的性子,应该不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自他拿到那本脉案的时候,就已经在想怎么保他母后了?他九王叔不说是正统,单凭他手里的兵权,他想要造反也是胜券在握的。三年前边莫跟北辽两国都没拿下西北,只怕西北早已不是曾经的西北了。
只有他父皇才会天真的认为靠上赵寅就能安稳无虞了,不提那赵寅的野心,就说赵寅的手段吧,韩国公府一门估计就是丧在他手里,他父皇跟那韩氏还没这本事。他父皇最近又开始彻查宗室了,要不是他九王叔突然回京,只怕过不了多久,宗室也要遭殃。
赵寅的狼子野心,他父皇未尝不知,只是他父皇估计想要当那得利渔翁,太天真了!他父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竟还能如此天真,这大概就是皇祖母想要的吧。
皇后无力地笑了笑,眼泪溢出了眼眶,流进了嘴里:“你能告诉我,你父皇为什么要诛灭韩氏一族吗?”
逸王不想告诉他母后关于他父皇的身世,不管怎么样,他父皇的身世不能从他嘴里传出去:“因为……因为奉国夫……”
“不要说了,”皇后把头埋进锦被里,很久才抬起来,看向逸王:“逸儿,母后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说的对,你外祖一家被灭,我这个皇后是不应该再在这宫里享着这沾了韩氏族人鲜血的荣华富贵了,我是应该自请离宫修行。”
逸王左手抓住了皇后的手,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他外祖早前留下的遗书,不过这封遗书不是留给他母后的,而是留给他那死了的大舅的:“这是外祖父留给大舅的,外祖父信上遗言:他逝后,要回陕州故土。”
皇后接过那封遗书:“吾儿韩勉亲启,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她父亲都已经退让了,他们还是不放过韩氏,皇后难忍悲痛,抱着逸王痛哭:“逸儿,母后不甘心……”
逸王抱着他母后,强忍着心中酸涩:“您放心,外祖家的血海深仇,儿子来报,您就回陕州吧,陕州有小慈恩寺,儿子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皇后哭了很久,但她也不傻,知道依着朝中的形势,她的确应该听逸王的,只是她心有不甘罢了。她放开逸王:“你放心,母后会带你外祖他们回陕州的,你这些日子忙着韩国公府的事,也累了,你就先回去吧。”
逸王紧握了握皇后的手,才松开:“那儿子就先回府了。”
皇后看着逸王离开的背影,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我的确应该回陕州,只有我回了陕州,我才能保下我逸儿,”想到这她眼含恨意地说:“景启瑞,咱们的夫妻情份也算是尽了。”
逸王离开坤宁宫后,就准备回王府了,只是在半路遇见了前来给皇后请安的安王。逸王刚去看过皇后,这会面上的神情依旧有些不好看,毕竟皇后受了伤,他这个儿子要是能笑得出来才是怪:“大哥。”
身穿淡紫色蟒袍的安王,此时面上也是不见半点笑意的:“二弟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吗,母后凤体还好吗?”
逸王虽心中很不喜安王,但面上情还是保持得不错:“母后还好,只是太医说了要好好将养,这会她已经安睡了。”
安王点了点头,好似松了口气:“母后安好,那本王就放心了,二弟这是要回王府吗?”
“是,”逸王看着安王脸上好似情真意切的样子,心里不禁冷笑,安王母子一向阴险,以前他还想争,现在随他们便吧,但愿他们能有真本事。
安王闻言,便说道:“既然母后休息了,那本王也就不去叨扰了,本王也要回府,二弟不介意一块吧?”
逸王先走了一步,丢下一句:“随意,”也许真的是看清了,放下了,逸王觉得现在他好似可以活得比以前轻松肆意些了,反正也不知他还能活几天。
奉国将军府,赵寅带着韩氏回到后院的了然堂,就出言警告她:“你最好安分一点,不要再给我惹什么事端,不然我不介意动手废了你这把老骨头。”
韩氏自皇帝没护着她,她便跟没了神一般,垂着肩一步一步走向榻边,一边走一边还念叨句:“你不敢,你还留着我有用。”
“你想太多了,我只要给你留口气就好,”赵寅冷笑着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跨出了然堂一步,不然我就让人废了你的腿。”
韩氏双手紧抱着自己,抵在榻上,哽咽着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先帝亲封的奉国夫人,没有我,你以为你们赵家的奉国将军府还会在吗?你是知道先帝怎么对镇国侯府的,怎么对那个镇国老侯爷的。”
赵寅轻蔑地看着头发散乱,一身脏污的韩氏,冷哼一声:“你放心你很快就不是奉国夫人了,若不是先父遗言要留着你,你以为我会留你这□□到今天,你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像你这样的祸害,早该被剥皮削骨,扔出去喂狗了。”
“你住嘴,你不可以这样对我说话,我是奉国夫人,我是……我是……,”韩氏瘫软在地:“我是皇帝的生母,我生了皇帝……哈哈……皇帝是我生的。”
赵寅看着状似疯癫的韩氏,嗤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说完他就离开了了然堂,留着韩氏一人待着,有些事情他必须要重新梳理一遍才行。
次日,昭亲王府,五娘一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昭亲王从练功房回来的时候,就见他小媳妇,把她的两个丫鬟支使得脚不沾地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五娘见昭亲王回来,并没有迎上去,只匆忙瞟了他一眼就算过了:“兮香,把那两把小摇摇椅也带着,小算盘跟小秤砣最喜欢躺在上面玩了。”
昭亲王算是知道他媳妇在忙什么了,以前在军中就常听那些糙汉子说家里婆娘有了儿子之后,就把爷们放一边,守着儿子过日子了,他现在也算是体会到这一点了。
他小媳妇就是典型的用完他就扔的,他走过去拉起小媳妇就进去内室,后一脸生气地质问道:“金满盆,你是不是已经腻了我了?”
五娘朝她这个从昨天开始就有点不正常的男人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再演了,我昨天那是因为正事才配合皇后演了一上午,你这是在闹什么呢?”想到昨晚在床上,某人硬是拉着她演起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她就不禁老脸一红,都是眼前这男人给闹的。
昭亲王缠着他媳妇,抱怨道:“谁让你昨晚演完英雄救美,我才提到以身相许,你就甩了我一沓银票的?不行,今晚……”
五娘伸手捂住男人的那张嘴:“今晚不行,明天还要早起去乐山,不能胡闹。”
昭亲王把他媳妇的小嫩手从自己嘴上拉了下来,就开始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正是因为明天要去乐山,咱们今晚才可以尽情尽兴,要不然今晚你睡得太好,明天在马车上岂不是太无聊?”
五娘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男人了,脑子一热直接拉他准备上床:“这次演完不许再来了,怪羞人的。”
昭亲王从身后抱起他小媳妇就大笑着走去后面的浴房:“这次咱们不演英雄救美,咱们演山大王跟压寨夫人……哈哈……”
乐山,早上寅时刚过,太后就醒了。她睁开眼睛,就伸手朝床里轻轻摸了摸,手下是暖融融的。
不一会她就起身了,屋里刚有点动静,西嬷嬷就轻悄悄地拎着一盏油灯进来了,低语道:“娘娘,您醒了?”
太后见她进来,赶紧竖起手掩着嘴:“轻点儿,小算盘还睡着呢。”
“是,”西嬷嬷放好灯,就拿起昨晚备好的衣裳服侍太后穿衣:“要不要抱小殿下起来出次恭?”
太后又扭头看向床上凸起的小小一团,满脸的慈爱:“要的,等会哀家来就好。”
西嬷嬷也不依着太后:“还是奴婢来吧,小殿下长得结实,娘娘昨天就差点给扭了腰,今天可不能再来了,要是摔着了小殿下,您不定得心疼死。”
太后想想便点头了,叹了口气感叹道:“老了,真是不中用了,以前昭儿像小算盘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哀家带着的,现在孙儿是抱不动了。”
“哪能呢,娘娘还年轻着呢,只是小殿下像了王爷,这不到四岁,就赶上人家五、六岁的高,再加养得好,娘娘抱不动是应该的。”
西嬷嬷服侍太后穿好衣裳,就轻手轻脚地抱起睡得喷香的小算盘,小算盘刚离了被窝,太后就拿着她的斗篷迎上去了:“不要冻着。”把小算盘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才放心。
等小算盘出恭好了,又回到床上去睡了,太后才出了屋子,来到紧挨着她的那间房,刚好米氏也起身了:“您还是这么早。”
太后年纪大了,就带了小算盘,小一点的小秤砣就托给了米氏:“我都习惯了,小秤砣怎么样,还在睡吗?”
米氏把太后让进屋来:“还在睡,这孩子也乖得很,就前两天闹了一会,昨天倒是没怎么闹,吃饱了就睡了。”
太后进屋后,就走到床边,轻轻掀起床帘,看向睡在床里面的小婴孩,没想到太后来得正巧,这会婴孩正弯嘴笑着,太后见状也跟着他一起弯了嘴角笑了,扭头低声对凑在她身边的米氏说:“不知道小秤砣梦到什么了,竟笑得这么开心。”
米氏是爱死这两个孙儿了:“咱们出去说话,不扰他了。”
“好,”太后放下了床帘,又叮嘱了两声小秤砣的乳母,才放心出去。
二人来到佛堂,并没有准备做早课,而是坐在榻上开始叙起话了。这几天,两人都忙着带孙子了,所以也没什么空坐在一起说几句。
米氏想到昨天上山来看她的元娘带来的话,就忍不住问道:“听说这两天外面又有热闹的事了。”
乐山就在京郊,离京城近得很,太后前天晚上就收到消息了:“我已经知道了,韩秋儿在坤宁宫伤了皇后,皇帝竟无作为,皇后这一国之母的脸面算是全没了。”
米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皇后估计是要心死了。”
“可不吗?”太后是最能体会皇后现在的感觉了,毕竟那种感觉她“享受”了足足二十年,好在她生下了昭儿,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她哪天受不了了,就拖着景家皇朝跟她一起下地狱,只是那样一来,伤得就是大景那些无辜的百姓。
“要我是皇后,就趁着这个机会自请废后,离宫得了,”一直以来,米氏都是靠着自己过日子,她已经习惯自强了:“说不定还能保条命。”
太后笑说:“其实我虽看不上韩家,但我从未想过要将韩家斩草除根。再说韩执也没有一直依着那韩秋儿,后来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辞官隐退,未尝不是想要避过韩秋儿,只是到最后韩氏一族依旧伤在韩秋儿那毒妇手里。”
“韩老国公他不是伤在韩秋儿手上,他是伤在他自己手上,他太优柔寡断了,以至于一直以来只知避让韩秋儿,而狠不下心来动手除掉她那个祸害,”米氏最看不上那些做事拖泥带水的人了,原本活蹦乱跳的也会被拖得身残体弱。
“也是,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太后最近心情好得很,可一点都不想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坏了情绪:“我们先做一会早课,估计早课做完,小算盘跟小秤砣就差不多要起了。”
“好”
五娘在天黑麻麻的时候,就忍着腰酸,拉起她睡得跟猪似的夫君,开始拾掇,寅时刚过就坐着马车出府了,天刚微微亮马车就出了京城。
五娘见躺在她身边睡得好似很沉的男人,不禁笑了笑,终于被她榨干了,还以为他多能耐呢。
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只是刚碰到他的鼻子,那个原本应该睡着的男人,就立马翻身压了上来,开口就是浑话:“小娘子,你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偷袭本大王?本大王实话告诉你,你是逃不掉的,你就好好服侍本大王,跟着本大王吃香的喝辣的吧。”
五娘一见自家男人那双闪亮亮的桃花眼没有一丝迷蒙,就立马闭上了双眼,装死:“我已经累死,请山大王让小娘子安息。”
昭亲王把头埋进他家小媳妇的脖颈处,闷笑了起来:“你昨天早上不是凶悍得很吗?”
五娘紧抿着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装死到底,她现在一点都不相信男人的话,她怕她一开口,这男人就能拉着她在马车上演起戏来。她发誓她日后一定诚实做人,再也不当着他的面唱大戏了。
今天小算盘一早起来,用完早膳,就让乳母把小秤砣的摇篮抬出来,放在院子里,还拉着他祖母跟外祖母,一起面朝着门坐在院子里,等他父王跟母妃。
太后抱着他坐着,笑着跟米氏说:“我昨晚就多了句嘴,说他父王跟母妃今天过来看咱们,哎吆,这小家伙就记在心里了。”
米氏看着大孙子,笑着柔声问道:“咱们盘盘是不是想父王跟母妃了?”
小算盘坐在太后腿上,一双肉爪子捂着自己的小肉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盘盘一点想,小秤砣很想很想。”
太后跟米氏听着这奶声奶气的稚语,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太后看了看躺在摇篮里跟着笑得乐呵的小孙儿,心是从未有过的软,她没有想到她还有这含饴弄孙的日子:“你父王、母妃估计还有一会才能到。”
小算盘挣扎着要从他祖母的腿上下来:“盘盘去看一看。”
太后也顺着他,放他下地,跟着站起身,哪想小算盘竟主动牵起太后的手:“祖母,盘盘扶着您。”
太后的心跟着一抖,她低头看着刚到她大腿处的孙儿的脸上皱着的小眉头,眼眶不禁发热:“好,咱们小算盘扶着祖母,祖母也想跟你一道去看看你父王跟母妃来了没?”也许她的苦与悲,都在她前半生都被耗尽了,所以她后半生只剩下甜与乐了。
小算盘一双短胳膊几乎举过了头,要不是身上衣服穿得多,他还能再往上举举:“祖母,您慢呵……慢慢的……”
太后也高兴地应道:“好,祖母慢慢的,咱们小算盘这样搀扶着祖母累不累啊?”
“不累,”小算盘摇了摇带着虎头帽的小脑袋,喘着小粗气。
等五娘夫妇到乐山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巳时了,山头上的小算盘老远就看到他们了,一激动蹦跳了起来,没站稳,就是一个屁股墩子。不过他自己是一点都不在意,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想要拍拍屁股的,只是手臂太短,全拍在了下腰处了:“父王、母妃、父王……”
五娘也早就看到小算盘了,只是有一个拖后退的男人在,她也是很无奈:“快点,孩子在等着呢。”
昭亲王心情低落:“我走不动了,”他自己不想走,还要拖着他媳妇:“媳妇,你是不是跟那些婆娘一样,就是看我好看,才跟了我的,好了,现在生了更好看的,就不要我了?”
五娘使劲甩甩手,想要把紧握着自己的那只碍事的大手给甩开:“你这是要闹哪般?快放开,小算盘,我都看到了。”
昭亲王就是不放:“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我还一个闺女都没有,不公平。”
五娘看着下面那一排排的台阶,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她男人吃点苦,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今天你先依我,等回去之后,我依你。”
昭亲王笑了,一把拉过他媳妇,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蛋上亲了亲:“还是我媳妇好,”说着他就蹲下身子:“好了,你这样走太慢了,我背你上去快一点。”
五娘笑了,也不拒绝,直接就跳上了他的背,环着他的脖子:“大马驾……”
小算盘环着胸,鼓着小嘴,站在山头上,他还不忘记让两个乳母把他弟弟的摇篮搬到他身边,兄弟两个就这样待在一处,等着他们那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头的父母,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