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钱华贞躺在床上是一夜没合眼, 她抱着无宁枕过的那只鸳鸯枕, 嗅着枕上熟悉的味道, 心里才有了一丝暖意, 但更多的是担心。
  虽然无宁说他会回来, 但战场上刀剑无眼, 钱华贞都不敢再往下想。她自小就看尽了后宅争斗, 她们这类人,虽出生便锦衣玉食,但也同样做好随时为家族门楣牺牲的准备。她从未想过得一人情, 相守相携到白头,可是没想过,不代表她不想求。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雪, 终于停了。钱华贞用完早膳之后, 就让家里的管事备了轿子。
  “夫人,今儿天刚晴了, 路上的雪还厚着呢, 您这是准备要去哪呀?”绿韵看她家主子有些红肿的双目, 忍不住问了一嘴。
  钱华贞淡笑着说:“我成了亲也有几天了, 到现在还未去给王妃娘娘请个安, 心里不安得很。今儿天好,我去给王妃娘娘请个安, 顺便再陪娘娘打打岔。”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绿绮听说她家夫人要去给昭亲王妃请安, 赶紧准备去给她家夫人找件见人的襦裙:“昭亲王爷现在正忙着前方的战事, 夫人去王府多走动走动,正好可以多陪陪王妃娘娘。”她们家老爷在昭亲王爷手底下当差,夫人要是能在王妃娘娘面前得脸,老爷也会多敬重夫人几分,毕竟她们夫人以前有些不体面。
  钱华贞闻言笑了笑也没有接话,她走到妆奁前,拉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这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她昨夜看的那本《静心经》。
  她出身侯门,虽然平阳侯府已见败落,但依旧还属功勋世家之列。她自认还算是个聪慧伶俐的,眼睛里也容得下些事情。外界一直传言当今太后偏爱幼子,不喜皇后等等,以前她以为太后也只是个寻常女子,对自己的子女也会有所偏爱。
  现在钱华贞不这么认为了,她祖母那么高看太后,看来太后真的像她祖母猜测的那样,早已知道内情。钱华贞想到年前镇国侯替安平伯府出头向韩国公要账那事,心中对祖母的猜测就更加肯定了。要是镇国侯府不知道那事,镇国侯就算是再会胡闹也不可能会那般不留情面地对上韩国公府。
  钱华贞紧握着那本《静心经》,据她祖母所说,韩秋儿合谋先帝狸猫换太子这事,所有涉事的人跟证据基本都被人抹得干干净净。
  她祖母当初从陈太医那里得了两本脉案,这两本脉案都是陈太医立的私密脉案,一本是当今太后孕育嫡长皇子时的真实脉案,另外一本就是韩秋儿怀孽种的脉案。此外陈太医自知事后他没有活路,早已留下血书交代了事情始末,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人竟屠他全族。
  钱华贞左手撑在妆奁上,心中惴惴不安,一抽一抽的,她手中的这一本上面是她祖母记录的日常,下面就是太后怀嫡长皇子的脉案。至于另外一本脉案跟陈太医的血书则被她祖母藏在了韩国公的书房里。
  她祖母也算是费尽心机为韩国公府跟平阳侯府筹谋了。钱华贞想她祖母之所以会把太后的这一本脉案藏在平阳侯府估计也是怕韩国公府临事不管平阳侯府,只求自保吧。
  其实她心中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本书交给昭亲王府?
  “啪……,”钱华贞把那本书放回盒子里,立刻就把盒子给合上了,她想到昭亲王手中的西北军,她不信太后跟昭亲王就真的甘心背着恶名起兵造反,拿定了主意后,她就不让自己再犹豫了:“绿韵服侍我洗漱,一会咱们去昭亲王府。”
  昭亲王府正院,五娘用完早膳后,就窝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账簿,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她昨天一夜没能入眠,一直在想她夫君他们这会到哪了?
  “娘娘,小应子回来了,”兮香跑进来回禀,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像是哭过。
  五娘听说小应子回来了,瞬间回了神,坐直了身子:“快让他进来。”
  小应子来回奔波了一夜,脸上都冻得发紫,牙根都打颤:“奴才给……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五娘见他这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真是辛苦你了,你去西北大营见着王爷了没有?”
  “见着了见着了,您的话跟那些盐都交给王爷了,”小应子傻笑着说:“王爷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让您好好在王府里等他回来。”
  五娘嗓子眼有些发堵,鼻子里也酸涩得很:“兮香给小应子拿两个十两的银锭子。”
  “奴才……奴才……”
  五娘笑说:“这是我给你的辛苦费,你也赶快下去歇息,今儿就不用过来当差了。”
  “嗳,那奴才多谢娘娘赏赐,”小应子乐呵呵地揣着两个大银锭子退下了。
  五娘这会才拿眼打量面色不好的兮香:“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兮香低垂着头,就抽噎了起来:“娘娘,今天一早奴婢陪芍嬷嬷出府到集市采买老乌鸡,发现宁州城里多了不少躲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奴婢……奴婢看到好几个孩子,都都……他们身上连件厚实的袄子都没有……听说都是最近冒雪进城的,今天宁州城的城门已经关了。”那些杀千刀的蛮子,老天爷怎么就不打雷劈死他们呢?
  五娘摸着自己的肚子,深叹了口气:“你上次不是带回来几袋子沾了雪水的米面吗?府里人少,一时也吃不到那些,你就叫几个奴才跟着你到西街支锅施粥去。这大冷的天,也让他们有口热乎的进肚,至于后面,我再安排。”
  兮香一听这话,袖子往脸上一抹就跪到了五娘面前:“娘娘恩慈,那些百姓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好,一定……”
  “好了,西北是王爷的封地,西北的百姓都是王爷的子民,我还能看着那些百姓被冻死、饿死不成?”五娘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你也不要再磨蹭下去了,今儿这天放晴了,要施粥得快一点,你赶快下去办吧。”
  “是,奴婢这就去。”
  “多叫几个衙差跟着,”五娘叮嘱兮香,毕竟品行不好的人哪里都有,有衙差跟着也好震一震那起子人。
  等兮香离开之后,五娘放下了手中的账簿,皱着眉头,想着这满城躲难的百姓该怎么办?这才刚刚十月里,还没到十一月,她真担心到时那些百姓不是被饿死的,而是被冻死的。
  “娘娘,”守门的婆子进来回禀:“门房说无教头的夫人来给您请安。”
  钱华贞?五娘想到无宁,就开口说:“请吴夫人进来吧。”无宁的本名姓吴名宁,只是他入了江湖之后才改叫无宁的。
  “是”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钱华贞才到了正院:“吴钱氏给昭亲王妃请安,娘娘吉祥。”
  “吴夫人快请起,”五娘看钱华贞的眼底也泛着乌青,不由得笑了笑,她现在跟钱华贞也算是同命相怜了:“坐吧,”说着便吩咐立在一边的迎香:“给吴夫人上茶。”
  “谢娘娘,”钱华贞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昭亲王妃的胸襟,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曾经算计过自己男人的女子笑脸相迎的:“华贞刚刚过来的时候,见兮香姑娘正领着几个侍卫往马车上搬粮食,娘娘是准备要施粥吗?”
  说到这事,五娘就有些头疼,她以前在闺中也时常听人说谁家哪家又施粥的,可那些都是上得了台面的人家,她娘家安平伯府还没够着边边:“最近城里来了不少躲难的百姓,估计都是听说边莫来犯才携家带口躲到城里来的。这大冷的天,我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现在我也只能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钱华贞闻言静下心想了想,后便说:“娘娘何不办一次家宴,邀请宁州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中女眷过府叙一叙,到时娘娘再稍稍透几句话,想必那些夫人太太也都是懂民间疾苦的。”
  五娘本就不是个傻的,经钱华贞这么一点,她就明白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的确有的是人想要巴结她。自小到大她什么都有,也从未求过人,所以导致了她遇着现在这般景况,也只会想着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却从未想过联合一些有能力的人一起来,是她想岔了。
  五娘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要多谢你点醒我,不然我还在头疼呢。”
  钱华贞笑言:“娘娘只是一时没有想到,毕竟咱们刚来西北也没多少时日,更何况您刚到西北就怀了小世子,一直在静养,恐怕您现在对西北还没华贞了解的多,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了解了解。”
  这会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瞧这话说的多好听,五娘笑着摇摇头:“还是因为我太散漫了,王爷又忙于军中之事,我倒是心安理得的在府里躲懒,像你说的,我的确应该好好办一次家宴了。”这次办宴不但要筹些粮食还要寻摸些过冬的衣服棉被才行。
  钱华贞见五娘已经有了底,就不再谈这事了,转而看向她已经凸起的肚子:“小世子已经有四个月了吧?”
  五娘闻言,垂下头看着鼓出来的肚子,笑说:“有了,再过些日子就五个月了。”
  钱华贞眼睛里带着一丝羡慕,可又想想悬在脑袋上的那把尖刀,心里头刚刚起的一点希翼就被浇灭了:“上次看还没这么大,这才几天,好似大了一圈?”
  “女医说了,过了三个月,孩子长得会快一些,”五娘脸上满是温柔,一脸的慈爱,说到孩子,她就连声音都透着暖。
  “有王爷跟娘娘这样才貌双绝的双亲,华贞真想看看小世子会出色成什么样儿?”钱华贞这话可不是说出来奉承五娘的,这还真是她的心里话,这孩子投在昭亲王妃的肚子里,无论男女,都是注定富贵齐全。
  二人就这样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快午时的时候,钱华贞已经没了初到王府时的彷徨不安了,她起身笑说:“这几天华贞收拾了下嫁妆箱子,倒是发现了一本很好的经书,今日也被华贞带过来特地献给娘娘。”
  说到这,她就转身接过绿绮递过来的那个紫檀木盒子,走到五娘面前跪下,双手奉上:“这本《静心经》是华贞祖母留下的,想必娘娘读了会静心。”
  五娘虽对钱华贞说的举动存了些不解,但还是笑着让迎香收下了:“你起来吧,既是你祖母留下的,那等我看完了再将它物归原主。”
  钱华贞莞尔一笑,没做表示:“时候也不早了,华贞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好,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五娘也没有从榻上下来,只是吩咐迎香:“你帮我送送吴夫人。”
  “是”
  “那华贞告退了。”
  等钱华贞离开之后,五娘打开放在炕几上的那个紫檀木盒子,拿出那本《静心经》,翻看了起来,当翻到第三页的时候,五娘微蹙着眉头:“还真是她祖母留下的。”
  五娘越往后看,心里越紧,这……这……这是……,她赶忙翻到后面,果然是太后当年怀孕的脉案。五娘细看着太后孕育嫡长皇子时的脉案,心底第一次想要将韩氏那歹毒妇人千刀万剐:“简直无耻!”
  钱华贞将那本经书送出去之后,感觉肩背都轻松了很多,她仰头看着像水洗过的天空,淡淡地笑着说:“老天爷,还是您厉害。”
  先帝跟奉国夫人韩氏做出那样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事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老天爷都看着呢,它放过谁呀?
  五娘这人跟昭亲王一样,心眼都不大,当她看完那本钱华贞送过来的书之后,就已经在心里给韩氏制定了无数种死法:“剥皮抽筋、腰斩、车裂、凌迟……,”她顿了一下:“好像凌迟还不错,到时我得花重金给她找一好刀手。”
  “娘娘,”芍嬷嬷端着一盅乌鸡汤进来:“娘娘,今天兮香那丫头带着人去西街施粥了,府里的午膳要晚一小会,您先进一点乌鸡汤垫一垫。”
  “谢谢嬷嬷,”五娘把手边的书收了起来,后就开始拿起调羹喝汤:“嬷嬷,我准备办次家宴,你等会有空列个菜单。”
  芍嬷嬷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自然知道她家主子为什么要办家宴:“好,奴婢下午就把单子列好,到时拿过来给娘娘瞧瞧。”要不是她家娘娘怀了小世子,她早就提醒她办了,现在城里情况有些不好,她家娘娘胎也坐稳了,办场家宴也是势在必行。
  五娘用完晚膳拿着那本书来到内室,把它跟她的金算盘放在一起。书收好之后,她就坐在妆奁前,开始想钱华贞这个人。
  按着她今天说的话,她是看过那本书的,可即便看过,她还是把书送来了王府。五娘可不认为她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书一旦落到她这,就等于是到了她夫君手里。
  钱华贞这是拿书在跟王府投诚,毕竟那无耻妇人跟她的祖母不管关系好坏,都是亲姐妹。钱华贞果然是个聪明女人,这份投诚,五娘代她夫君收了,只要平阳侯府不参合,她相信母后跟她夫君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这本书对于她夫君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
  现在就算没有其他两样东西,单凭这本书就足以证明皇帝非正统。五娘想到这里,就起身来到小书房,提笔书写了一封信,后装进竹筒里,用蜜蜡封上。
  这一切弄好之后,她抬头看向屋梁,清了清嗓子,略带迟疑地问到:“屋里有人吗?”
  过了一会,屋里寂静一片,五娘不禁嘀咕道:“夫君不是说府里有暗卫吗,难道暗卫换班?”
  “有”
  五娘话音刚落,身后就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赶紧看向身后,还真有人:“那个,你帮我把这个竹筒送到乐山给太后,”说完,她还翻了翻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路上小心,一定要把它交到太后手上。”
  暗卫看着眼前的银票,想了好一会,才伸手接了过来:“凤一这就去,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噢,你代我问母后请安,告诉她老人家西北一切都好,”五娘想到这是她夫君的暗卫又忙不迭地说:“我会跟王爷说,是我让你去的。”
  凤一听了这话并没有在意。她容易吗?出师十年终于有任务来了,没想到她新主子还是个大方的主儿,一出手就是五百两,揣着这五百两银子,她也不怕半路迷路了:“那凤一告退。”
  五娘看着空空的身后,吞了吞口水:“暗卫还有女子?”
  她不知道,凤一一出昭亲王府就被王府的几个暗卫给围住了:“你们什么意思呀,想动手是吗?”
  “交出信件,”暗卫首领伸出一只手,凤一抱着胸,拽得跟什么是的:“有本事就过来抢,我风飘飘,不,凤一还没怕过谁。”
  “风?”暗卫首领听到这个姓有些惊讶:“你是孝文成皇后母家淮州风家的人?”
  风飘飘头一扬,心里懊悔的要死,真想甩自己两巴掌,不怪她师父说她缺心眼,看看她嘴一贱,就把自己的底给漏了。
  “你走吧,”暗卫首领朝她拱了拱手:“一路小心。”
  凤一立马就飘走了。
  “头,她是不是认错主子了?”一个暗卫实在憋不住,笑了:“我还是第一次遇着暗卫认错主子的事儿。”
  “她还敢收银子,”另外一个暗卫接话道:“暗卫应该视钱财如粪土。”
  “她还会迷路,之前她已经在府里转了半天了,一个暗卫竟然不认路。”
  “她还好吃,刚在厨房偷吃了王妃的乌鸡汤。”
  暗卫首领斥道:“现在话这么多,刚那会王妃问话怎么不回?”
  “您没吱声,我们也不敢吱声,再说我们还盯着那丫头,”几人齐声说到。
  “住嘴,回去,”暗卫首领先跑了,他真的不想再跟这群傻子说话了。
  皎月当空,连指山下的大草原里偶会传来几声孤狼野狗的叫声,无望河的冰面上更是寂静一片。黑夜是最好的掩饰,边莫人知道,当然昭亲王也知道。这会他正立在无望河的冰面上在等人,等他的敌人。
  昭亲王领着凤卫赶到的二十六人跟五支隐龙卫埋伏在冰层上。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西边。
  “来了,”凤卫里的一位瘦弱男子,用舌头舔了舔唇,兴奋地说:“不知道蛮子的血是不是红的?”
  “待会就知道了,”凤九把玩着手中的银球,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男子:“今晚大家都放开手脚,不要藏着掖着,多杀一个是一个。”
  这个夜注定不会一只安静下去,当前方传来惊叫声,昭亲王嘴角一勾,抽出腰间的断剑,吐出了两个字:“开始。”
  瞬息间,暗影晃动,一掠而过,无声无息,没一会西边人呼马叫,风中隐隐带着血腥味,而那血腥味不但没有随风飘散,反而越来越浓,浓到草原里的狼群都沸腾了。
  刀光剑影,悍然搏杀。一个时辰之后,昭亲王突然朝夜空放了一个信号,刹那间还在厮杀的暗卫纷纷后撤,跟来时一样,去无踪。
  当他们一群人奔到岸边时,昭亲王跟凤九回头看了看无望河,笑了。那里血腥浓厚,大草原里的那些凶兽怎么会放过?
  而无望河西边的岸上,身着狐裘的莫拉珥,抱胸看着无望河的冰面,眼神如冰刀一般:“景元昭,看来你比本王想得还要出色几分。也是,身上流着战神的血,怎么可能会是无能之辈?”他知道这次南侵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边莫今年大旱,他的子民快要撑不下去了。
  大景跟边莫开战,朝堂之上也跟火里浇了油似的,只是大家发现,自西北开战以来,有一个人不再歇在家里了,而是每天都按时上早朝,那就是镇国侯。自他上朝以来,每天都要跟那些言官大战三百回合,把那些言官说的是哑口无言,恨不得撞龙庭以死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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