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高黎看了一眼明黄色的帐幔,长长叹了口气道:“皇上肝失疏泄,引气郁结,加之长期操劳国事,毁了身子,现下心脉衰弱,能不能醒尚且未知。”
又是这般老生常谈,皇后这几日已经听了太多。她失望地掩了掩泛红的眼角,“还请高神医务必尽全力。”
“是,草民遵旨。”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卫峥衣着素净缓步而入,看到皇后之时,低唤了声:“母后,您去歇会吧。”
皇后半阖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挥开他去掩被的手,面无表情道:“不用,本宫来做便可。”
“母后这是何意?”卫峥蹙了蹙眉:“父皇重病,作为儿子,侍奉在侧义不容辞,母后为何百般阻拦。”
这种情形,近些日子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每每二皇子想要接近皇帝,就会被她遣开。
皇后倏地转身,头上的金凤钗划过一道亮光,“不是本宫阻拦你,你自己尚且带病之身,若是再过了病气,可担当的起。”
“母后!”卫峥咬牙看着她。
皇后冷哼一声:“来人,带二皇子下去休息。”
卫峥拂袖而去,皇后这才看着孙神医道:“你先下去吧……”
孙神医躬身应了声是,临出门时,又看到陈院使背着药箱而来,两人点头示意,错身各自而行。
“如何?”
陈院使收回手,不着痕迹向着皇后点头,而后才道:“老臣医术不精,万望娘娘恕罪。”
皇后扶了一下鬓上的钗子,叹息一声:“便是连高黎都诊不出来,本宫怎么会为难你呢。”
亲自守着煎完药的李玉奉着药碗进了殿,皇后挥手屏退了陈院使之后,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低垂着眼眸舀起一勺,吹至温热之后,动作异常温柔地往皇帝嘴边送去。
漆黑的药汁顺着唇缝悉数流了出来,李玉低声劝慰:“娘娘,您两日未歇息了,还是奴才来吧。”
皇后默叹一声,将药碗交给李玉:“如此,就劳烦公公了。”
皇帝病重之后,宫里头的嫔妃便极少出来走动了,诺大的禁宫中,竟只有红墙金瓦的颜色还是鲜活。
行至未央宫门外,皇后便屏退了宫人,独自进了殿内。
“母后恕罪,方才儿臣无状了。”卫峥赶忙从椅子上起身,恭敬地说。
皇后看着卫峥笑了笑:“无碍,若不如此,怎能让她放下戒备。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卫峥点头,神色有些踌躇,“父皇是真的……”
皇后看着殿外透过来的光,“生死有命,便是万岁,也无可避免这一天。”
“儿臣多谢母后!”卫峥一喜,赶忙躬身道。
“你只要记得,你曾答应过本宫什么便好。”
卫峥藏在袖子里的手掐进掌心,血丝沁出,面上还是笑着:“符氏已经死了,母后还不放心吗?”
皇后挑眉看他,“不恨本宫?”
卫峥摇头,“儿臣反而要谢谢您,让她解脱……”
“去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看着他的背影,皇后笑了笑,与虎谋皮,这虎是谁,当是要握在自己手中。
日头渐渐西斜,残阳如血般铺就在荣昌王府当中,初秋的凉风瑟瑟卷起满地落叶。
顾怀瑜端着茶盏坐在廊下,神情有些许恍惚。这般红的太阳,一如当年……
头顶上的瓦片传来一声响动,顾怀瑜一把捏紧了茶杯,没有抬头,只是淡声道:“来了吗?”
绿枝蓦地闪身出现,点头回道:“已经到了后门巷口。”
顾怀瑜勾了勾唇角,看着盏中热气氤氲而上,将她的面容逐渐遮挡得模糊,随后,她曼声道:“通知大哥准备好,瓮中捉鳖!”
绿枝咧嘴冷冷一笑,抽出腰间的软剑,这是第一次,她身带杀气:“小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记得留活口。”
“是。”
扫洒的奴仆在中午之时顾怀瑜便放了他们半日的假,连不会武功的红玉,都被她暂且安置到了二房。
整个院子里异常地安静,就只剩下了顾怀瑜与绿枝二人。
等着……
第139章
天渐渐灰了下来,晚风呼啸而起,也不知是太过沉寂还是有风雨欲来,院子里的温度似乎都骤降几分,傍晚归巢的鸟雀叽喳闹了两声,扑闪着翅膀躲进窝里。
风平浪静下绿枝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行走间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只有一下,忽地顿住。
顾怀瑜摸了摸不知何时落在她掌心的小鸟,平静地看着院门处,她依旧坐在房门口,等待着夜幕降临猎物出现。
入了秋以后,天黑得特别快,茶盏里头的水还未凉透,四下已经漆黑一片。
院外墙角下,张垣见时辰差不多了,向一旁的高天行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卫峥进宫后不久,高天行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立即带着人将顾怀瑜捉拿,伤残不论,只要活口。他明白,今夜便是成事之机,皇宫内已经安排妥当,捉了顾怀瑜之后,远在荆州的宋时瑾定然束手就擒。
虽然荣昌王府外有宋时瑾的人守着,但有林修睿里应外合,绕过他们的眼线实属轻而易举,只要他们迅速将人制服,那些暗卫也不敢奈他们何。
高天行挥了挥手,十余人便悄无声息跃到了院子里。
院内没有点灯,今夜也没有月亮,高天行和张垣齐齐抽出了长剑,方才走上两步,依稀见得廊下有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像是等了许久。
“你们来了?”黑暗里一个女声低喃,仿佛遇见熟人闲谈一般。
众人怔住脚步,门口一盏烛台倏然间亮起,顾怀瑜就那般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清冷的眸盯着院子里十数名黑衣人,没有一丝害怕。
高天行蹙了蹙眉,见她身边只有一个弱鸡似的丫头,当即冷笑一声,轻蔑道:“拿下她,伤残不论!”
绿枝挽了个剑花,煞气在瞬间萦绕于周身,冷嘲而笑:“这可是你说的。”
话落,刀刃在灯下闪过寒芒,张垣只觉眼前一花,慌忙抬手已经接下袭来的一剑。
金鸣击响之后,长剑自中间断开,一条血痕从额头延伸到脖颈,热血瞬间飙射到高天行脸上。他从不知道,顾怀瑜身边那个力气奇大的丫鬟,武功居然如此之高。
人就在眼前轰然倒下,高天行面色凝重了起来,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任务,如今看来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闪身而上,他出手打开绿枝向下一人袭去的利剑,一边与之缠斗,一边大呵道:“这丫鬟我来对付,活捉顾怀瑜。”
十余人调转剑头,飞身向着顾怀瑜冲去,然而就在此刻,自房间内、屋檐下、高墙上涌出无数个黑影,齐齐将人包围住。
刀光剑影密如织,杀气化潮奔袭击来,当真是伤残不论,只留活口,这些忽然出现的人下手狠辣利落,不留致命伤,专挑手筋脚筋而斩。
看着人一个个倒下,高天行心神俱震,仓惶间身上已经挨了绿枝好几刀,鲜血四溅,他赶忙提起精神,试图加快速度解决绿枝,再谋出路。
然而,这丫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手持软剑舞地虎虎生风,每一下砍来力道都极大,几乎要将他的虎口撕裂。
高天行渐落下风,受伤之后他的行动明显迟缓了许多,眼瞧着剑影从左边斩来,他屏了一口气迎上去。
“叮”刺耳声响,长剑嗡鸣钉入墙柱,高天行还来不及退开,下一瞬脖间忽凉,软剑化蛇般贴到了颈上。
计划失败了……
登宵阁内,不过才戌时刚至,已经熄了灯。
林修睿独自站在黑漆漆的窗前,神色复杂。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树影张牙舞爪晃动,扰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他遥遥望着棠梨院的方向,久等不来张垣的消息。
带着人来杀害自己的亲妹妹,说出去恐世人难信,可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至今日他已无退路可走,唯有助二皇子成事,才能摆脱现下困境。
“世子还真有闲情逸致。”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谁!?”林修睿飞快回头,盯着黑暗中那个修长的人影。
“呼~”他吹燃了火折子,慢条斯理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林修言。”林修睿蹙眉看着他,“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昏黄的光线下,林修言的眼冷的出奇,他笑了笑,语气异常平静:“自然是新仇旧账一并算之。”
林修睿脸色突变,心底涌起阵阵寒意,“你……什么意思?”
林修言没有回答,而是喊了声:“拿下。”
门窗具破,人影潺动贯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房间外已经埋伏下了许多人。
----------
皇宫内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皇后熬了两日过后,精力终于支撑不住,这么一睡自晌午到了现在未起,便由柳贵妃在勤政殿内侍疾。
她坐在榻沿,眼眸低垂,明亮的灯火在脸上打下浅淡的阴影,手上端着药碗,正伺候着皇帝用药。
门吱呀一声开了,晚风徐徐灌入,将烛火吹地摇曳。
“柳贵妃。”卫峥进了殿,并未掩上门。
柳贵妃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依旧一勺一勺舀着汤药递到皇帝嘴边。
卫峥漫不经心地望去,胎薄釉亮的白瓷碗中褐色的汤药已经快要见底。他勾了勾唇角,衣摆在地毯上旋了一转,坐到了榻尾处的凳子上。
旁边鎏金连盏铜灯顶着花烛参差而燃,晃动的烛光一暗,他捏着一枚塔状的香料点燃后丢进香炉中,闷浊之气荡开,厚重的浓香霎时间入鼻。
柳贵妃终是抬头,将药碗搁到床头榻几上,掩鼻问道:“皇上病重不宜用香,二皇子此举是何意?”
卫峥慢条斯理道整了整袍摆:“柳贵妃此言差矣,这可是本宫特地求来的鹿角香,此物精贵难寻,以千年龟甲佐以鹿茸入香,若非父皇病重,本宫断不会舍得拿出来。”
“本宫?”柳贵妃“嗤”地一笑,把玩着指间戒指上一粒红光闪闪的宝石,上下打量他两眼:“二皇子是病糊涂了不成?你如何当得起本宫二字。”
卫峥并不恼,从袖口掏出一段明黄布料展开放到一旁,淡声道:“当不当得,非你说了算的。”
柳贵妃眉心一蹙,素来娇艳的面容笼上寒冰,上挑的凤眼带着凌厉望去,“你什么意思,你想要逼宫?”
“呵。”卫峥笑着摇头,“非也非也,柳贵妃下毒谋害父皇,被儿臣无意间撞见,父皇自知命不久矣,将江山社稷交到本宫手中,本宫只是临危受命而已。”顿了半晌,他俯身呓语:“逼宫的可是娘娘您啊!”
秋夜寒凉,自殿外涌进的风吹得帐幔晃晃荡荡,阴影之中柳贵妃挑了挑眉:“这么说,本宫与皇上,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聪明。”卫峥直起身子,指尖在放着香炉的案几上点了点,那股白烟风吹不散,稠如丝线,气味在方寸间弥留。
殿内一片死寂,闭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忽然间撕心裂肺咳了起来,而后挣扎着移动些许,双手死死抠着榻沿,张嘴吐了一口血后,没了声息。
柳贵妃面色一变,赶忙将皇帝扶起,还未来得及说话,卫峥已经大呵了一声:“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