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见贵妃

  赵宁原本是‘气焰嚣张’的仰着脸, 被赵慎这一看, 她气焰顿消, 那双水眸里的戾气也被赵慎的周身上下的帝王气息浇灌的不剩丝毫。
  哪里还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不知道为何, 她觉得这件事之后, 四哥定会说教一番, 而且会比大哥二哥还要能说。
  这厢,肖程见赵慎护着赵宁,他就算还有没说完的话, 也不敢担着赵慎的面耍横。
  定北侯府的三位公子虽在朝中没有官位,他们三人任何一个站出来也会令寻常人胆寒。
  试问,谁十几岁就能去边陲杀敌?!
  也只有赵家男子有这等魄力。
  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这个年纪还在读私塾, 或是准备考秀才, 还沉静在母亲的柔情里,当个无所事事的阔少爷。
  赵家公子却早早在刀剑上滚过一遭了, 走到哪里都是带着风一般的存在。
  赵慎腰上的佩剑醒目, 雕花镶珊瑚石的剑柄反射着日光, 那条红色光亮之中像露出了煞气, 格外渗人, 别看赵慎是定北侯的私生子,在侯府的地位却是无人敢撼动。
  肖程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惹恼了赵家人, 他拂袖而去,连一句气焰之话也不敢说出来。
  风过柳梢头,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宁看了一眼赵慎俊挺的侧颜, 之后她半垂着脑门,猜测大约轮到自己被‘训’了。
  老实的站在别动才是明智的。
  如赵宁所料,赵慎幽眸之中的眼神乍寒,他侧过身,对着小姑娘开始训斥,“你以为让那种人打一巴掌,你今后就能与他毫无瓜葛了?赵小五,说你傻,你还不承认?肖家都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另外,谁让人外出的?嗯?”
  赵宁:“………”四哥今天的话有些多。
  赵宁没有去看赵慎,她盯着他腰上墨玉,那上面的明黄色缨穗轻轻晃动,赵宁当鬼的时候胆子大,还动手把玩过,年轻的帝王正批阅奏折,见腰上玉件自己在动,他竟然稳坐泰然,丝毫不惧。有时候他会盯着腰间看好半晌。
  赵宁脖颈上带着翠石璎珞,但已经有些歪了,那只玉白的手骨节分明,就那么伸了过来,理了理她脖间的璎珞,试图将它摆正了。
  赵慎动作轻盈,也很迅速,很快就移开了双手,继续低声斥责,“怎么不横了?我方才见你厉害的很呐。”
  赵宁有苦难言,她厉害什么呀?
  无非只是气到头上了,想与肖家就此了结干系,肖程是她亲生父亲,给了她这条命,她总不能把命还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赵慎有朝一日会问鼎帝位?还是他这人本身就很可怕?
  赵宁被他的声音给镇住了。
  怂的像只呆立的麻雀儿,站在赵慎跟前,也不为自己反驳半句,任由他训斥。
  只要四哥满意,她挨点骂也没什么。
  赵慎说的没错,她就是那样的想法,他彷佛一眼就能看穿了她,赵宁无话可说。
  而且,她太清楚那些曾经在赵慎面前耍心急的大臣都是什么下场,有些人天生具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赵慎不费吹灰之力,一语中的。
  赵宁微微抬眼,对上赵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懵了一下。
  四哥,他并没有生气啊?
  转而,她又觉得不对,赵慎一贯都是言行不露动机喜怒不形于色。
  他即便是笑着,也未必是心情大好。
  “这又是什么?”
  未及赵宁开口,赵慎从她手里取过一只梨花木的小锦盒,这东西花了她不少银子,既然赵慎问及,她正好有机会为自己开脱,“四哥,这是去疤痕的药膏子,我在回.春.堂买的,你看不看好不好用?”
  回.春.堂是京城出了名的药堂,药价颇高,是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药的地方。
  旁人或许不知,但赵宁知道赵慎浑身上下毫无瑕疵,宛若九天之上的上神精心雕琢而成的玉人,他胳膊上要是留下骇人的疤痕,赵宁也不能心安。
  赵慎只是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竟然没有再继续指责一句,嗓音缓和少许,“给我的?”
  赵宁点头,慌张稍减,继续拍马屁,“四哥,你胳膊上的伤口彻底好了么?掌柜说这东西可祛疤。我四哥玉树临风、 品貌非凡,断不能留下半点伤疤。”
  赵慎瞳孔微睁,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常色,“.......”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锦盒上还有清浅的纹路,指尖摩挲在上面,很是光滑,质感极好,理应花费了不少。
  赵慎不动神色的将锦盒收好,他动作优雅,从容又自然,彷佛这件事极为寻常不过,转而才对小姑娘说:“日后遇到今日这种事,你可知道如何应对了?”
  赵宁一口应下,“我避开肖家人便是了。”
  少年的嗓音低沉,却无端的好听,“呵呵……”他笑了两声,意味不明,“你的意思是逃?”
  不然还能怎样?
  赵宁肯定不会跟赵慎起争执,再者她怎么觉得赵慎是真的关心她呢?
  可他这样的人,又何曾真正将谁放在心上过?
  或许,这个时候的赵慎还未经历世事浮沉,他与登基后的年轻帝王有所不同?
  赵宁又点头,“总之,我不会再让他打了。”
  二人相视了一眼,赵宁目光躲闪,倒也不敢回避的太过明显,有点畏畏缩缩的嫌疑。
  赵慎:“......”口口声声褒奖他,却也实在惧他!
  赵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算你有点良心。”
  赵宁:“......”怎的没听懂?她的良心一直都在啊。
  赵慎吩咐了侯府的丫鬟婆子送了赵宁回府,至于他后来又去了哪里,又办了什么事?赵宁便不可而知了。
  *
  日落黄昏后,晚霞将偌大的定北侯府罩在一片金黄色之中。
  赵慎的白色良驹刚在侯府外停下,小厮急步上前,急促却依旧恭敬,道:“四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和二公子在校场切磋了近一个下午了,您快去劝劝吧。”
  要论起府上三位公子,四公子算是最为稳重内敛的一个,这么多年过来,阖府上下似乎忘记了赵慎只不过是侯爷带回来的私生子。
  赵慎将马鞭抛给了随从,淡问了一句,“父亲不在府上?”否则,那两厮岂会真的‘切磋’到了此刻?
  小厮如实道:“回四公子,侯爷今个儿下午带着夫人去了龙泉山庄避暑,一时半会还未必回来。”
  赵慎:“……我知道了。”
  校场上的两人打的正热闹,长矛断了,再换成大刀,反正侯府最不或缺的就是兵刃。
  “肖家的事,父亲自有定断,大哥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赵翼劝道,与此同时挡去了赵夔的攻势。
  赵夔下手也不客气,“今日小五险些又被肖二爷打了,若非老四赶到,我赵家的姑娘又会被人欺,这口气,我当真咽不下!”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要停下打斗的意思。
  赵慎并没有直接制止,而是站在场下看了一会,这才好整以暇的评判了几句,“大哥今日浮躁,刀法与二哥相比,略显逊色一筹,不过二哥的应变之力则在大哥之下,你二人即便打到了天黑,也分不出胜负。”
  老四出现了,而且他今日又是独自一人外出,这让赵夔有些疑惑。
  赵夔和赵翼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达成协议,同时止住了攻击。
  这时,赵慎平缓的嗓音淡淡溢出,似乎带着一丝挑衅,与他寻常的孤冷略显偏离,他彷佛心情尚佳,今日也不知道什么事令他如此心悦,他道:“大哥不想去禁军当值,所以才要闹这一出?可即便大哥去杀了肖二爷,这事还是这么定了,连小五都愿意入内书堂,大哥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此言一出,赵夔当场风化成沙。
  想他堂堂定北侯府的世子爷,这十多年来,日日藏拙,本是个精明的人,偏要佯装糊涂。天知道,他也是很辛苦的。
  今日这场戏花了他大力气去演了,还拉着老二赵翼亲自上阵,怎就被老四一眼识破?
  这小子!从不知道给兄长留点颜面!
  “咳咳………老四啊,你也知道父亲早就想弄死肖二爷,他自己要面子,不想让母亲轻看了他,这种事当然得由我去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赵慎将长刀随手抛在了兵器架上,却是分毫不差的落入了它原本的位置上,兵刃之间相撞,声音洪亮。
  赵翼揉了揉发酸的臂弯,大哥拉着他演这场戏,他也出力了好伐!
  其实,赵夔并非不想去禁军任职,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契机,要让所有人认为并非他赵夔自愿想去的。
  藏拙的方式多种多样,到了他这种境地,也算是无人能及了。
  赵慎修长白皙的右手中指抵了抵鼻尖,因着心情甚好,他今日的话也明显多了几句,“大哥,我留着肖二爷还有用。”
  赵夔上下打量了赵慎,老四的身段和相貌竟隐隐之中超过他了,他似笑非笑,“老四啊,你留着肖二爷有何用?他能派上什么用场?且不论肖二爷今日为难小五,母亲有孕在身,万一哪日母亲被他冲撞了,父亲保不成会做出什么事出来。”
  赵夔对王氏相当的敬重,为了给王氏保胎,还花费重金购置了罕见的名贵补药,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那就是,“小七养好了,日后生出来,我也能少操份心。”
  赵慎无从解释,他也很少会解释什么,只道:“大哥,你就算杀了肖二爷,朝廷也未必会降罪,而且贵妃娘娘一定会找出理由保你,你还是不要做更多的抗争,早日去三军营任职吧。总之,肖二爷于我有用,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再次一语中的。
  赵夔有时候很庆幸,老四是他的亲弟弟,否则他若是生在了政敌家中,他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赵翼觉得老四言之有理,有些惋惜自己个儿今日穿上的簇新锦缎袍子,“这还是母亲给我新做的,今日真不该与大哥切磋。”言辞间,他扯了扯已被汗水浸湿的交领,面露痛惜。
  赵夔,赵慎:“………”
  兄弟几人自小就没有母亲,王氏进门之后,一直不停的做衣裳,她针脚极好,比府上的婆子和成衣铺的师傅做的还合身。
  老二赵翼是个讲究人,喝茶,穿衣,食宿等等,追求的都是上品,能让他十分在意的衣裳还真是少之又少。
  而且王氏知道三兄弟的喜好,衣裳的颜色都是分开的。
  赵夔是玄色,赵翼是宝蓝,赵慎就更好辨识了,月白色与白色是他最常穿的。
  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一看三兄弟身上的衣着,也能轻易辨别出谁是谁。
  “对了,老四,你今日因何外出?你怎知肖二爷会寻小五的麻烦”
  侯府养了一批暗卫,定北侯对这些事并不怎么上心,在几年前就全权交给了三兄弟,而赵夔身为世子爷,他是最能直接控制暗卫的人,京城之中,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
  赵家的姑娘出门,暗中肯定也有人护着,否则上次赵宁在肖府揭穿了周氏之后,赵翼和赵慎也不会那么快就及时赶到。
  “巧遇。”赵慎的回话很朦胧。
  赵夔见老四一改常态,今日还隐约露出喜色,便多说了几句调侃他,却不想赵夔的手臂刚要搭上赵慎的肩头,赵慎一侧侧身闪开了,“大哥,你还是先回去沐浴更衣为妥。”
  嫌他脏?
  赵夔本不想提及,但他这人佯装惯了,太过深沉不符合他的气度,“老四,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现在嫌我身上汗味了?幼时求抱的时候你忘了。”
  放肆………!!
  赵慎俊颜微滞,依旧没有让赵夔的爪子凑过来,他侧移了半步,对赵翼道:“二哥,半盏茶后去前院,曹治会过来。”
  曹治是定北侯的心腹,现下掌控着北镇抚司,手段狠辣,但也是个独特之人。
  赵凌携爱妻去避暑了,有些事只能赵家三位公子出面。
  赵慎转身,姿态清寡的离开,只给赵夔留了一个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
  赵夔转向赵翼求安慰,赵翼耐不住他一脸的邪魅之相,如果他是个女子,估计赵夔会趁机调戏一番,赵翼撩袍跃下高台,朝着赵慎的方向大步而去,“老四,等等我!”
  赵夔:“………”一个个俱不配合,可曾想过老哥哥的心也是肉长的?!
  *
  少顷,待赵夔与赵翼沐浴更衣,二人到了前院厅堂时,赵慎已与曹治说了好一番话。
  曹治正值而立岁数,当年跟在赵凌身边南征北战,是难得的猛将,而且此人有勇有谋,绝非只会拳头功夫。
  否则,赵凌也不会在暗中想方设法,将他放在北镇抚司指挥使这样一个极为敏感的位置上。
  曹治虽狠辣,但为人刚正不阿,他乃帝王鹰抓,专为帝王接手那些血.腥.杀.戮之事,是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人物。
  赵夔一身玄色菱花暗纹的锦袍,还没有正式弱冠,却已经是玉冠束发,颇有成年男子的魄力和一股狠劲。
  赵夔面色凝重,巍峨的五官显得冷峻严肃,与方才在校场与赵翼切磋的那时,已然不同。
  曹治如今虽掌控了北镇抚司,位高权重,但他是看着赵家三位公子长大的,一见了这三人便是笑眯眯的,几年前每次来侯府,还会顺道带些松子糖过来。
  不过,赵家三位公子却自小不喜甜,倒也勉强接受他的好意。
  看着三个小子扭曲的表情,曹治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曹指挥使,事情查的如何了”赵夔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慎,又问起了上回赵凌押运官银被截一事。
  曹治深吸了一口气,虎眸在三位公子身上依次扫过,这才道:“上次幸而侯爷被夫人所救,据我所查,那帮劫匪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官银,还有侯爷的命!”
  三兄弟对此了然于胸,只是碍于赵凌似乎还沉浸在大婚之中,让他三人不得在府上,尤其是在新母亲面前提及此事,所以父子几人还没有正式商榷过。
  赵翼善于分析,道:“上次无论是官银被截,还是父亲遭害,对我侯府都是致命一击,是有人耐不住,开始对付我定北侯府了。”
  赵夔正捧着一杯茶盏,粗糙却很有型的手轻轻拨弄了浮在面上的茶叶,垂眸道:“嗯,父亲去年被突召入京就已经很可疑了。”
  “怎么?大哥你怀疑是谁?”赵翼追问,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只是有些话当真不能说出来。
  曹治,以及赵家三位公子瞬间陷入一片沉默,似乎顷刻间都笃定了某个事实,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几人喝了一会茶,赵翼先打破僵局,“如此一来,那就让父亲与母亲在山庄多住一阵子,等彻底入了秋再回来。”
  定北侯如此沉迷女.色,才是朝廷和有些人最想看到的。
  赵凌自然不会真的只顾着陪王氏,但与此同时,他正好借机会和爱妻好好独处一番,岂不是两全其美。
  三个儿子都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给父亲添乱。
  除了侯府的事之外,赵翼还操心着赵宁,曹治路子极广,又时常出没帝王身侧,他问:“你可知这次皇上和太子因何让我五妹入内书堂?据我所查,内书堂根本不缺人,教珠算的进士也有好几人。”
  其实,阖府上下都知道,赵宁入内书堂任珠算小先生不过是一个幌子。
  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就偏偏挑中了她了?
  如果要擒制定北侯府,不是应该对赵淑婉下手么?她才是赵凌嫡亲的女儿,而且已经快到适嫁的年纪。
  赵翼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太子蓄意将赵宁弄进宫的目的,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曹治也不得其解,“我听闻五姑娘未及十二?这……我一时间也寻思不出来,也未曾听圣人提及过,不过我倒是可以去东厂厂公那里套套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赵夔和赵翼对视了一眼,要说起他们家五妹,那张小脸自是无可挑剔,可问题是小姑娘还小,不存在被人看上的道理。
  赵慎一直未语,待曹治离开侯府,他便回了桃园,打开了赵宁给他买的祛疤的膏药,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伤口有些骇人可怖。
  赵慎亲自动手涂药,赵翼从他身后冒出来时,笑话了一句,“老四,小五今日外出就是为了这个?”
  赵宁还不知道,她所有的行踪都在旁人盯视之中。
  其实,定北侯府地位实在特殊,除却赵宁之外,赵淑婉和良哥儿也一并有暗卫相护,以防府上公子姑娘被歹人所害。
  故此,赵家三兄弟寻常虽然藏拙,但对京城乃至天下的大小事宜都有所了解。
  赵慎涂好伤口,不疾不徐的收好药盒,道:“是啊,小五还是很关心我的。”
  赵翼:“………”罢了,难得老四冰川消融,且让他得瑟一次吧,“对了,大哥让我过来问问你今日作何去了?”
  赵翼无非是随口一说,他只是很诧异,为何暗卫没有及时追踪上老四,似乎老四每次外出,都是无迹可寻。
  赵翼纯碎是好奇,他定然不会怀疑上自家兄弟。
  要知道他们三人几乎是自小黏在一块长大的。赵翼还记得赵慎幼时的光景,那时府上有人暗示他是私生子,小东西脾气甚大,小小年纪就会算计人了,谁若欺他,他定会加倍奉还。
  赵慎理好衣袍,轻描淡写,道:“打听了一下太子的事,二哥有兴趣知道?”
  赵翼洗耳恭听,他一日.弄不清太子因何将赵宁安排入宫,他便一日不得安心。
  二人正要说起,一身着绸衣长袍的男子悄然靠近,该男子的装扮不似普通小厮,见了赵翼和赵慎,恭敬道:“二公子,四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贵妃娘娘要见五姑娘。”
  男子口中的贵妃娘娘自然指的就是赵贵妃,其实这些年赵淑婉时常往宫里跑,多半都是赵贵妃召见,又或是留她在宫里小住。
  赵贵妃要见赵家的姑娘,这本是寻常事,按着辈分,赵宁也得喊赵贵妃一声‘姑母’。
  但赵宁眼看着就要入宫了,加之她并非赵家的嫡亲血脉,赵贵妃这个时候独独召见她,这让赵翼和赵慎不得不多想。
  “大哥可知道了?”赵翼问道。
  男子如实道:“世子爷已经知晓,还特意命属下过来通知二公子和四公子一声,说是………”
  赵夔心有九窍,性子玲珑,多会变通,这回又不知道起了什么馊主意?
  男子即便没有说出口,赵翼已经感觉不妙,“你说,我大哥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二公子虽寻常待人和善,但事问赵家的三位公子,哪个是真正省油的灯?
  根本不存在的!
  男子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如实道:“世子爷说,让二公子与四公子陪同五姑娘一道入宫,还说侯府的五姑娘虽说不日就要去内书堂,但这几天不能留在宫里,五姑娘年纪小,恐会冲撞了贵人,让两位公子今晚宫门下钥之前,务必将人带回来。”
  赵夔的打算,其实也是赵翼和赵慎的意思。
  赵夔这是在报今日在校场的‘仇’吧?
  不过,赵翼也的确要入宫一趟,借着给赵贵妃请安的机会,届时再将赵宁带回来。
  且不论赵宁顶着一个莫名奇怪的‘珠算小先生’的身份入宫,已经是本朝前所未有之事,单是赵贵妃那头,赵家的几位公子就十分留意了。
  要知道,三皇子与赵淑婉之间,如若不发生意外,这二人的婚事是逃不了的。
  再过几年之后,小五身为侯府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抢着娶,保不成赵贵妃又会想将小五指给谁,以便她彻底控制了赵家。
  赵翼和赵慎对视了一眼,意见达成一致。
  *
  赵宁得知赵贵妃要召见自己,自是要稍微休整一番,待收拾妥当,才出了府门。
  二哥和四哥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了,两位兄长性格和表情皆迥异。
  赵慎神色寡淡,视线只是在她身上扫过,未作他言,但赵宁与他对视的瞬间,却是打了一个激灵,总觉得四哥今天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异常,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赵翼原本还是蹙着眉,见了小姑娘端庄秀丽的站在他跟前,他咧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道:“小五,上马车吧,哥哥们送你入宫,你不必担心,贵妃娘娘不会为难你,一会咱们再一道回来。”
  赵宁连连点头。
  赵翼就是三月暖春里的日光,见了他,所有阴霾都消散不见了。
  而赵慎却是雪山高岭之花,遗世又独立的存在。不过,赵宁知道他日后必定是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故此,见着他,赵宁颇为心安。
  她再也不用担心站错队,坚定不移拥护四哥便错不了了。
  赵宁没有瞧见大哥赵夔,但也没有多问,想来兄长们定是忙着大事。
  有一事,她很是奇怪,侯爷父亲不像个糊涂人,他难道就不知道数年之后,四哥他会……造.反.谋.逆?
  赵宁上了马车,脑子里思绪纷扰。
  扪心自问,她才来侯府不到半年,但已然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老太君祖母,侯爷父亲,还是有继兄们,甚至就连赵淑婉,她也能勉强接受了。
  可赵宁也知道这些人日后的下场,她倏然之间愁上心头,因为知道了太多,她没法做到视若无睹。
  但与此同时,赵宁也知道,所有的终结点都在赵慎身上,只要他日后还念及着兄弟情谊,父子之恩,那么侯爷父亲和兄长们都不会有事。
  他那样孤绝的人,会将这世上最为寻常,却又至关珍贵的情义放在眼中么?
  会么?
  赵宁此时无法笃定。
  在赵慎心目中,或许就连皇权也没有那么吸引他,那些年他站在高位的时候,赵宁并没有瞧出他有多么欢喜。
  相反的,戾气与阴郁更重。
  不出半个时辰,定北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因着是女眷入宫,便从侧面而入。
  赵慎与赵慎二人一左一右走在赵宁身侧,三人走到汉白玉砌成的千步廊上,步调几乎一致。
  这个时候,天还未大黑,晚霞渐渐消淡,晚风吹来,带来些许凉意。
  赵宁的淡定让赵翼刮目相看,小丫头虽然多半又是强装镇定,但她这个年纪有这份定力也是不易了。
  其实,赵宁脑子里都在寻思着一件事。
  她脚下踏的地方是皇宫,这里日后将是由赵慎所主宰,他此刻竟如若无事的一脸泰然,赵宁不由得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却见他步子轻缓,轩轩韶举,少年的侧脸已经隐现成熟男子的肃重,赵宁当即又离开了视线。
  赵翼这时笑道:“小五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你四哥说?”
  “没有。”她几乎脱口而出。
  赵慎唇角微微一动,倒也没有为难她。
  不过,她似乎的确时常偷看他……赵慎薄凉的唇微抿,某个熟悉的念头一闪而过。
  兄妹三人被宫人领入华锦宫,赵翼和赵慎两兄弟能来拜见赵贵妃,贵妃娘娘自是更加高兴。
  要知道,赵家这三位公子只要全心倾力的帮衬她,这日后的谋划简直如虎添翼。
  今日,三皇子朱明辰也在场。
  时下,还未入秋,残暑尤热。
  华锦宫的内殿却是沁凉如秋,这个时候已经掌灯了,殿内恍若白昼。
  赵宁并非头一次见到赵贵妃,除却这辈子在宫宴上见过一次,上辈子朱明辰也不知道因何缘由,突然带了她入宫面见赵贵妃。
  她一开始不过是个妾,而来又成了贵妾,贵妾与一般小妾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
  但即便如此,以她的身份,也没有资格跟着朱明辰入宫。
  赵贵妃那日赐了她一匹刺芍药的料子。
  芍药妖无格,惟牡丹真国色。
  赵宁知道赵贵妃是在警告她,即便朱明辰再怎么宠她,她也得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赵宁给贵妃娘娘请安,愿娘娘福泽延绵,康泰永安。”赵宁向赵贵妃行了大礼。
  赵贵妃是赵凌嫡亲的妹妹,相貌随了赵家人,即便到了这个岁数,依旧肤若凝脂,温婉娴淑,千娇百媚。
  美人总是格外得上苍眷顾,就连嗓音也还是柔中带媚的,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这就是小五了吧,上回本宫倒也瞧见过你了,是个可人的丫头,速速起来吧,在姑母这里无需多礼,日后你与淑婉可时常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就是喜欢你们这样的娇俏姑娘。”
  说着,美人又是一阵轻快的笑声。
  这个时候的赵贵妃待赵宁的态度,与上辈子那次有着天壤之别。
  果然,身份在很多时候注定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赵宁起身时,臂弯被赵翼轻轻拉了一下,帮她稳稳的站好了。
  “来人,赐坐。”赵贵妃吩咐了一声。
  赵翼,赵慎纷纷落座,赵宁被赵贵妃叫到了她身侧,朱明辰这时开口了:“表妹,你可还记得我?”
  朱明辰表面上待人极为和善,但实质上并非如此,他是个只看重利益的人。
  赵宁上次在侯府见过他一次,她低垂着眼眸,微微点了点头,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朱明辰微愣。
  就算赵宁还小,也是快十二的小姑娘了,不可能对他这样一个天皇贵胄视若无睹!
  一个小小侯府继女,竟对他如此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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