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心乱
这几日赵凌气色大好,就连王氏也惊讶于他恢复的速度。
赵凌所在的院落是王家一处荒废的厢院,寻常很少有人过来,王家的人手有限,更不会特意照看一个来路不明的伤患,伺候赵凌的下人是王氏从肖家带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春竹和夏雪。
赵凌已经可以起榻了,他还是昨个儿透过窗棂瞅见了小妇人一眼,她是来给自己送药的,但始终没有再进屋。
赵凌是个传统的武将,做事都是直来直去,这弯弯绕绕的猜心思还真是难到他了。
小妇人是为了避嫌么?不是说了上门女婿.......的么?
“此处是通州?你们家夫人的夫家是京城肖家?”赵凌已经打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更加进一步的问道。
春竹和夏雪尤为谨慎,做起事来麻利果断,见赵凌时不时问东问西,二人觉得诧异,但也没有瞒着,道:“确是。”
赵凌还想继续打听,但考虑到王氏还未彻底和离,他这般猴急行径是不是太过了?
而且,退一步说,他为何要千方百计的打听王氏的事?
这让赵凌陷入一阵茫然与无措。
想知道更多,又觉得不妥。
就此罢手,却又做不到。
这等挠心挠肺之感,如同将他置身火炕之上,叫他好不煎熬,身上的痛楚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这急躁的心思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这让他这样一个带领数万兵马冲锋杀敌的勇士甚是为难。
这时,芳婆领着几人从小院木门走来,来人步子坚实,身形俱是高大颀长,这等气势让王家的下人纷纷避而退之。
赵凌五觉甚敏,加之厢院不大,他一抬眼就看见老二和老四领着几个心腹高手朝着这边走来。
赵凌怔然未动,突然面露不悦。与此同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心也跟着沉了。
算着日子,就算京城那边收到信,他起码也得再过半月才会离开,儿子太出色也未必是好事,怎就这快就寻来了?
还是他二人提前就从京城出发了?
赵凌眉宇紧蹙,头一次对优秀的儿子表示失望。
待赵翼和赵慎当真看见赵凌时,二人的表情却与赵凌截然相反。
赵翼紧张的心情释然了,道:“父亲,没想到真的是您,只是……可有人为难您?”比方说留作上门女婿了?就算父亲起初应下来,那也是被逼无奈,父亲这样的男子,怎会做倒插门?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凌脸上没有见到儿子的喜悦,也没有劫后逢生之感。
他俊颜紧绷,不言不语,赵翼又道:“父亲放心,儿子会打点好一些,至于那王家妇人,给她一笔银子就是,您大可不必留下。”
这叫什么话?!
听见老二要留王氏一些银两,赵凌又觉太无礼了,人家小妇人好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银钱太俗,怎能表示他的感激之情?但银钱岂能表达他一片感恩之心?俗!太俗!
细一寻思,他也不知道对如何待王氏。
赵凌依旧不语,赵翼见赵凌面色如霜,便问:“父亲,您可还有哪处不适?”
不适?
他处处不适!
老四虽沉默寡言,但一向擅懂人心,赵凌怀揣着期盼看了一眼赵慎,以为赵慎能明白自己,毕竟这种事说出来着实有损颜面,他才认识小妇人多久,怎会就舍不下了?谁料老四一张玉颜如铸,双眸沉静如水,预示着他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赵凌长舒了一口气,甚觉心累,最终道了一句:“不可为难王家人,银钱可以给。”
父亲终于开口了,赵翼这才放心,又吩咐手底下人去办,却被赵凌叫住了,道:“让老四亲自去一趟吧,王家妇人救我一命,岂能草率致谢?”太不够诚意!
赵翼微顿,但闻父亲所言言之有理,就对一侧的赵慎道:“老四,你快去快回,咱们一会就启程回京。”
赵慎面色冷峻的离开了屋子,当他见到王氏时,她身侧还站着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着粉色小裳的小姑娘。他原本不打算逗留,要知道定北侯一日不入京述职,侯府便有一日的危机,但眼下他却来了兴致,那如雁过无痕的嗓音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可是夫人救了家父?”
家父?
肖宁自然认得赵慎,但听闻此言之后,她立即惊觉她与母亲所救之人,哪里是什么军中副将,原来是定北侯!
王氏终于等来了赵凌的家人,她并不知道赵慎是谁,只要他能将赵凌早日接走就行。
王氏嗯了一声,表情极淡,看得出来她近日过的并不如意。
赵慎从广袖中取出一张承德钱庄的银票,道:“这是家父让我送过来了,以表谢意。”
王氏已经从赵凌那边得了一块玉佩,她将来保不成有大事去求他,怎能又收银子呢?王氏回绝了好意。
赵慎没有离开,他往前走了一步,长臂一伸抓住了肖宁的手。他的手修长白皙,但手心生了薄茧,蹭在手背上痒痒的。
他靠近时,那眼底依旧如深潭之水,无波无痕,却是将肖宁吓得不轻。
肖宁大惊,旁人不知,但她却很清楚这双手日后会沾上多少人的鲜血,她小身板一颤,那是发自本能的惊恐,但未及她做出任何反应,赵慎已经松开了她,而她手里却留下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还留有一股淡淡的,不甚明显的清香,有点像薄荷。
这笔银子对王氏母子三人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王家也没法安心住下,王氏得趁早自谋出路,这银子来得太过及时。
但王氏本还打算回绝一番,赵慎已经转身离开,他一身白色锦袍,腰上挂了墨玉,方才的一句话如冰玉相击,怎一个翩翩少年了得。改如何来形容这样一个人呢?恐怕‘玉’字最为合适。
肖宁:“......”
赵翼和赵慎很快就带着定北侯离开了,王家这边的风波也暂时压了下去。王氏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外人如何说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
半月后,处暑的热浪一层接着一层的席卷京城。
与此同时也搅得赵凌内心不安。
赵凌康复后便入宫述职,官银原封未动的入了国库,皇帝自当满意,又嘉赏了定北侯府良田数亩。
赵凌在府上修养这阵子不由得会想起了那个小妇人,几日犹豫之后,终派人彻底打听了肖家的事。
故此,他知道了王氏和肖程二人之间的这段曲折恩怨。
周家人是什么货色,赵凌也是一清二楚,以那小妇人的秉性也难怪未到两月就从肖家离开了。
离开的好啊!他窃喜着。
想当年赵凌也是一个白面书生的模样,扛起侯府的担子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诗书了,此刻却很想吟诗。
此方说:“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赵凌倚着廊柱,随手掐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月季在手上。那娇艳的花色,扑鼻的幽香,无时不刻都让他睹物思人。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赵凌一身常服宽松随意,盯着手中花儿看了半晌,考虑着是否心悦那小妇人了。
心悦?
不心悦?
花瓣片片落地,还未彻底摘完时,三个儿子从回廊走了过来,三人都是来给赵凌请安的,但见赵凌剑眉紧蹙,神色凝重,三人步子放缓,面面相觑,还不曾瞧见父亲这般愁态。
赵凌察觉到有人靠近,手中残花当即弃入花丛,他仰面望着天色已黑的苍穹,双眸凝视。
这时,三个儿子也看了柳梢处的一弯稀月,老二赵翼耿直道:“父亲,今日的月亮着实没什么看头,不如月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