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见此也慌了,忙要伸手扶她,“江婺,你没事吧……”
  江婺疼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拍开他的手,仍觉得不敢置信,“无殃你好样的,敢推我!你竟然推我!”
  “江婺,我不是……我,我该死!”他想否认,又自觉是自己的错。方才还一片潮红的俊脸,此时急得都白了,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了,生怕她撞得狠了,担忧地走过去,“你疼不疼,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撞到了腰上,难道你要掀开我衣服看不成?!”她难得吼了一声。
  江婺一贯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也是气急了才这样大声说话。而且最主要是,无殃竟然这样对她,之前抓疼了她的手,现在又害她撞得那么疼,虽然知道他是无心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这是她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弟弟啊,怎么今天整个人都显出一股子嫌弃她、不让她靠近的意思来?她稍微一靠近,那也是出于关心他的心情,他竟然就动粗了!
  她决定,下次她要熬夜!努力熬夜!不来了!
  真的疼加上心里委屈,她眼眶越发红通通的了。江婺不想让他看见,赶紧扭了头走开,扶着后腰回到榻边了。
  而无殃因为她那一句话,脑里顿时想起梦中的纤腰盈盈,玉肌雪肤……他脸上又开始红起来,一时愣在原地,眼神闪烁着都不敢看她。
  恰这时,被屋里动静惊动的广常,生怕里边两人发生了什么,脸色凝重匆匆进来,上了台阶,急切又轻巧地敲了门。
  屋里两人都抬头看了门一眼,然后无殃看向江婺,江婺哼了一声,扭回了脸。
  无殃稳了稳心神,声音勉强平静下来,朝门口道:“无碍,退下吧。”
  广常应了声是,只好退下了。只是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他浓眉皱得紧紧,手里握着江婺早上给的小荷包,想着早上江婺说的话,心里一紧,里边该不会……
  心里一冒出这个想法,他便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都有些发白。
  无殃最后还是担忧的心情占了上风,将混乱旖旎的心思都压了下去。他跟到榻边,清冷玉白的脸庞带着懊恼,颇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道:“江婺,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婺仍是不理他,眼泪却悄悄掉了下来。
  他见了,心里一震,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边要给她擦眼泪,一边笨拙地安慰她:“江婺,你别哭……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他还要抬手帮她擦眼泪,被她一把拍掉了,也不说话,眼泪兀自落得更凶了。
  他便僵住了,不知所措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她落泪,一时竟觉得她的眼泪像是滚烫的,落在他心里,灼得他心如刀割。他轻轻皱了眉,抬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疑惑地怔在了那里。
  半晌,他才起身回到床边,默默地在床柱子摸索了几下,从暗格里拿出些药来,再走到她面前,颇有些垂头丧气的,轻声道:“我怕你撞青了,疼得厉害,怕是要上些药酒才好。”
  江婺抬手擦了擦眼泪,冷淡地说:“不用了,这点伤又死不了,何用擦药!”
  无殃于是顿住了,他手里还捧着药酒,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薄薄的嘴唇更是抿得紧紧的。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了冷战。
  当然,更多是江婺生气。然后无殃也确实少跟她说话了,有意无意地避着她,这让她更生气。
  跟以前的生气不同,当时无殃还是小小一个,江婺还能有更多的包容性。如今,他长得都比她高了,性格也越来越成熟,江婺觉得他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才能真正地生起气来。
  江婺接下来开始折腾,每个周五都去逛街啊,看电影啊,每次都下定决心不早睡。……结果还是太累,没有一次成功超过十二点不睡觉的。所以每次穿过来之后,她都觉得自己不争气而怄气,而因为困和无殃的冷战,她基本过来就是补觉了。
  同时,她不禁想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比如说,这个“周五穿”是不是就跟定她一辈子了?
  假如真的是,那么这个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如果周五有加班或是其他不得不出席的重要场合怎么办?结婚了呢?生孩子了呢?一辈子那么长,不可能每个周五都能有空啊。如果真的组建了家庭,这个秘密不可能瞒着亲密人一辈子。以后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会不会被出卖,被抓去切片研究?
  想到这些问题,江婺真是忧心忡忡,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别说跟无殃,看到广常也不想说话了。
  这一方原本宁静而温馨的小院,一时间都有些沉寂了。
  沉寂中,日子还是一日一日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天冷雪落之时。
  冬月里的第一场雪过后,放眼望去,宫墙堆白,阳光下沁冷冷的,一片银装素裹。
  贤妃又感染了风寒,静华宫里一声声咳嗽。一年一年熬下来,她的身体其实已有些不好了,病中更是脸色憔悴得很,透着一股病态。
  这日,贤妃让婉顺将九皇子叫了来。贤妃在宫中是个极厚道的人,她病了,一个不大受宠的皇子来看看她,别人便是奇怪,也不能说什么。
  九皇子便亲自携了药前来,轻声问了贤妃的病情,虽说得不多,感情但是真实的。
  “难得你有这份心,年年送了药来。”
  “应该的。”
  贤妃靠坐在床上,看着已长得出众从容的清贵少年,目光欣慰且慈爱。
  她语气有些感慨,缓声道:“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皇子里面,晋鸿、晋丰都比你大,马上就要出宫建府了,皇子妃人选,想必也在物色了。公主里,承安的驸马定了柳家的二公子,承宁也定了李家的长公子。本来淑妃还说,那李家将门,男子粗俗,不如文人好,不过我看着倒好。”她笑了笑,“该定的,也都定下来了。”
  九皇子听着,默不作声。
  贤妃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晋衡,你也长大了,过了年就十四了,你的婚事,也该做考虑了。”
  其实他上面还有十一公主和八皇子。不过十一公主他们都不想提的,八皇子又自有淑妃操心,便也略过了。
  贤妃见他不说话,便问:“晋衡,你可有钟意的姑娘?”
  他摇头,想说没有的,脑海里却不期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于是怔住了。
  贤妃便道:“我娘家侄女儿,倒是个贤良本分的。”
  说完,贤妃期待地看着他。却见他摇摇头,拒绝了。
  第54章 消息
  到了腊月, 日子一日冷似一日, 北风呼啸, 大雪纷飞, 眼见着就要年关了。
  正当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在大肆采买,准备年关新衣吃食之时, 一道消息从关外传了回来——一支上百人的大商队在酋国边境被谋财害命。
  往西北方向去的商队, 旅途艰险,道阻且长,但是通两国贸易, 其利可观。只是路上难免会遇上盗贼响马, 还有毒虫猛兽, 可说是富贵险中求。
  抢劫这事儿不罕见, 罕见的是,上百人的队伍被屠戮殆尽,手段残忍,且抢掠者皆是身强体壮、高鼻深目、训练有素的骑兵——这是酋国人。
  酋国骑兵抢掠魏国边境,也不是新鲜事了。
  酋国是游牧部队组合的政权, 人强马壮, 只是到了冬季天寒,草枯、马瘦、人饥饿, 一贯南下骚扰大魏,烧杀抢劫, 滋生战事。以前大魏边疆有镇北侯领兵坐镇, 防守滴水不漏, 酋国不成气候,未能占得便宜。——直到八年前,魏国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通。奸叛国案。
  那年比往年多雨,北方水草略丰,边境并无异常,镇守边关已有十五年之久的镇北侯,突被皇上召回京过年,原是一桩明君爱将的美事。
  哪知,腊月十五齐国公宴会上,镇北侯唐长鹰与出身齐国公府的当朝皇后庄玉葫,被发现在齐国公府后院苟合。皇帝震怒,一声令下,禁军倾巢出动,一日诛尽镇北侯、齐国公两府。
  顷刻间,两大世家荡然无存,忠臣侫骨全然颠倒,血流成河几令天地变色。满京城如乌云罩顶,人心惶惶,鸦雀无声。
  当年的京城,也是腊月里,天色沉沉,云层厚积,跟今年的天气没有什么两样,只多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日,关外酋国听闻消息大喜,立刻集结兵马,以前所未有之军威和气势,挥师南下。
  镇守边关的魏兵正是失去主将、君心溃散之时,遭此猛击,节节败退。魏国皇帝大惊,但不管派了多少人去领兵,仍无法扭转局面。
  酋国骑兵势如破竹,在三个月内占领了西北十一城,摧毁良田,抢夺粮食,奸。□□女,无恶不作。十一城百姓夜夜悲声,惨不忍睹。
  最后不得已,魏国割地送银,皇室三公主嫁予酋国皇帝为妃,两方议和。
  言归正传,既然两国议和,那八年里两国也算是和平相处。商队往来之间,酋国军队不会出来干扰才是。
  偏偏这事儿发生了,便宛如一个和平局面破裂、两国战事将起的讯号。
  紧接着,嫁去和亲的三公主承澜,即酋国国主澜妃亡故半载的消息,也终于纸包不住火一般,姗姗传来了。
  一时,京城所有人的心,都像这腊月雪天阴沉沉的天空一般,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年关将近的忙碌都压抑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三皇姐……怎么会这样!”
  明曦殿内,传来声声压抑不住的悲伤哭嚎。
  十一公主稍微懂事后,她被娇宠和追捧出来的骄傲便不允许她在人前哭泣了。以往哪怕思念母妃、思念皇姐,心里委屈,都要找个无人的地方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今,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听闻三皇姐身亡的消息,她起先觉得震惊,而后便觉得是那些人不满她,所以乱嚼舌根,胡编乱造的。
  没有人敢告诉她,她是从两个小宫女那里听到的这件事情,当时便拿鞭子将她们打得皮开肉绽。
  只是,当云岚拦下她时,高嬷嬷眼神怜悯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就慌了,拿着鞭子的手也抖了。
  便是再不想相信,都没法子了!
  “她明明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生病!呜呜呜……即便是病了,她身为皇妃还能治不好?重病不治?分明那些蛮子搓磨的!也不知道她八年里吃了多少苦头,丧心病狂、冷血残暴的蛮子,迟早绝种亡国!呜……”她伏在床榻不住地哭,一边哭一边痛恨地骂着。
  高嬷嬷是老人了,三公主小时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也是红了眼眶,只是强忍着,一边轻轻拍着十一公主哭得发热的后背,一边哽咽着安慰道:“公主不要哭了,你已哭了大半天,当心眼睛疼。”
  云岚垂手立在门边,低着头,默然无语,好似也在悲伤,又好似冷眼旁观。只是另外二人也没有精力注意她就是了。
  十一公主早已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可仍是止不住,骂了一段,又怨起一人来,嘶声道:“都怪父皇,明知那是个龙潭虎穴,明知道嫁过去的日子有多么难熬,让二皇姐、四皇姐谁和亲不是和亲,竟然偏偏逼得三皇姐嫁……”
  这话到底有些自私。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日子难熬,为何她三皇姐去不得,就想让别人去受苦?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事有危急,人有亲疏,又不是个个人都认识的、亲近的,既然这样,那为何不让疏远的、讨厌的去承受灾难,让亲近、喜爱的人留在身边陪伴?至于那不亲近的人又另有亲人,她们受了苦,其亲人又该是何等悲伤,那又是别人的事了,与她无干系,她只要自个儿开心快活就好了。
  十一公主秉性是自私的,这话说来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高嬷嬷还是听得脸色一白,忙止住了她,“我的公主,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么?三公主是奉旨……”高嬷嬷话音一顿,声音也苦涩低哑了,“……是奉旨和亲,哪能有‘逼’字一说啊,你万不可胡言乱语……”勉强说完,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哪里乱说了!”十一公主呜呜哭道:“三皇姐一心向往京城繁华,当时已有了心上人,若不是被逼,她怎肯离京远嫁!若不是被逼,她和亲前又怎会被关起来!高嬷嬷,我与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呜!……”
  高嬷嬷佝偻着腰,平日里的整齐威严也不见了,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勉强安慰道:“我的公主,三公主已去,不要再想这些了,没用了啊……如今你要为自己打算了,往后看哪!”
  十一公主痛哭着嘶声问:“我打算什么?我能打算什么!……我往后便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世上再也没人疼我了!”
  高嬷嬷轻抚着她后背一头如云的乌发,哑声道:“公主长大了,也该找个驸马了,往后锦衣玉食不断,更有人疼有人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驸马?”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哭声停了下来,抽噎着抬起朦胧泪眼,目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呀,”高嬷嬷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她,“九公主、十公主都定了驸马了,您与她们同岁,也该找驸马了,往后便有人为您遮风挡雨、疼宠呵护,不必再受委屈了。”
  还有的话,高嬷嬷不敢说出来。眼看着战事将起,胜败不知,哪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需要一位公主来撑起两国和平?如今适龄又未订婚事的,可就只有一位十一公主了啊!到时候若真的……
  “驸马……”十一公主喃喃了一句,脑海中突出现了一个高大寡言的身影。
  她原是厌恶痛恨他的,因他是那人身边的人。可是那次围猎林子里,她一时大意连个人都没带,自己牵了马到林中游荡,不甚崴了脚,连马都爬不上去了。又疼又怕丢脸,就没喊人,自己一个人疼得冷汗直冒。然后他刚好撞上来,被她命令抱她上马去。她稳稳地坐到自己的马上时,才觉得安全了,安心了。
  便是那时,他强健的双臂、宽厚的胸膛,便这样让她一直记住了。当时恼羞成怒,并未深思,后来虽屡屡做出荒唐之事,却也不曾探究为何,如今听到高嬷嬷的话,她便恍然明白了。
  那高大的身躯、强健的臂膀,便是给了她遮风挡雨、关爱呵护的感觉吧。
  驸马,便是这样的人么,能令她感到安全、安心么,那他……
  不,不行!她猛地摇摇头,不说他是那人身边的,也不说他的身份,他是个太监啊!
  可恨、可恨他为何偏偏是个太监呢!
  不过,她皱起眉头,再次想起他高大强硬的身躯,再仔细想想她寻常里见过的太监……是不一样的!确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究竟是不是太监?每次问了,他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许……她眼睛燃起了亮光,他根本就不是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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