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罪之有
“自我为将以来, 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 天才者有之, 前辈者也有之, 但都没怎么佩服过, 你还是头一个。”萧琅眼中带着欣赏, 又带着忌惮, “假以时日让你成长起来,必然又是一代枭雄,可惜是不能了。”
“来人。”他吩咐道, “将他抓去刑部审问,我怀疑他体内还藏有剧毒,即便没有, 那日的箭伤说不定用了什么障眼法, 侥幸蒙混过关,这次一定要细细审查, 搜出剧毒和伤口。”
“是。”精兵领命, 带着人去抓顾晏生。
顾晏生并不慌,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将军没有证据就想抓人,是将皇上和大尚律法当成摆设吗?”
他话说得越发的重, “昌平王与刑部尚书还在这里,他们都没发话, 什么时候变成了将军主查?”
“是我大尚没人了吗?”
“萧将军的外甥杀了八皇子, 不避嫌也就罢了,还千方百计的将罪名陷害给别人,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竟都由着他去。”这话是对着昌平王和刑部尚书说的。
“这江山莫不是已经姓萧了?”
“大胆! ”昌平王大怒,“此等言辞也是你一个小小学徒能说的?”
“将军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一向信任有加,将军心系外甥也是情理之中,莫要挑拨离间。”
他帮萧琅圆了场,并不代表顾晏生的挑拨离间没有成功,这等皇家丑闻,涉及的太多,皇上不愿揭露,所以才安排了昌平王参与。
就是要昌平王适当的时候遮掩一下,不叫外人知道,萧琅偏要一只脚掺和进去,还越过他事事先一步下令,无形中已经得罪了他和皇上,刑部尚书也略微不爽。
我的事你非要管,还管不好,最后倒落得他与昌平王刻意包庇似的,传出去又是一宗罪。
“萧将军,你看……”昌平王话没说满,意思大家都懂。
萧琅点点头,“这黄口小儿伶牙俐齿,上下嘴皮子一动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不过他有句话没说错,我是心急了些,这些事本不该我管,萧某僭越了。”
昌平王摆手,“将军也是为了给皇兄分忧。”
萧琅后退一步,站在昌平王与刑部尚书的后面,将指挥的权利还给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刑部尚书一指顾晏生,“此子大逆不道,暂且不说八皇子一案,便是方才挑拨将军与皇上的关系,便是杀头的大罪,拿下他!”
方才站定不动的人又动了起来,小跑过来抓拿顾晏生。
顾晏生还是那副样子,说话不紧不慢,动作不急不缓,“原来大尚的法律真成了儿戏,是挑拨还是真事还需要我解释吗?”
“多说无益,先拿下他,关押在大牢听候发落。”
刑部侍郎插嘴,“叶生,你也不用心有不满,只是审查,若是你当真无辜,自会放你出来。”
“审查?”顾晏生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进了刑部大牢不脱层皮还能出来?”
他被人扭过胳膊,压在身后,表情依旧镇定无比。
“晏生福薄,只怕无福消受。”
原先他坚持叫自己叶生,第一次说是晏生,几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大人们不放过晏生,那晏生也不放过各位大人。”
他抬头直视众人,“萧将军的猜测其实不全是错的,我母妃乃是苗疆圣女,最擅长使毒种蛊,我虽不如母妃厉害,不过也得了她七分真传,今日左右逃不过一死,不如拉各位大人一起陪葬。”
顾晏生哈哈大笑,笑容有些痴癫,众人忌惮他的毒,纷纷不敢上前,连那两个压住他肩膀的人也渐渐松了手,忙不迭躲开。
毕竟那天他的毒术可是好多人都见识过的,说死就死了,连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人之将死,还能拉上这么多人陪葬,妙哉妙哉。”
顾晏生朝前走了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那日河边的景象重现。
“大人们方才还理直气壮的,现下怎么不说话了?”
顾晏生一个个点名,“昌平王,萧将军,尚书大人,刚刚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临死前能拉上你们,晏生死而无憾。”
他步子逼的紧,其他人退的也快,几句话的功夫被他逼到头。
他正走在御花园的凉庭下,尽头是个八角型的亭子,放了简单的石桌石椅。
顾晏生嘴角勾起,“既然没人敢动手,那我可要动手了。”
太医院的衣服明红,大艳,那长袖一挥,便见无数白色粉末洒上天空。
“此粉有毒,屏住呼吸不要闻。”萧琅大声招呼。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纷纷捂住鼻子,遮住面部,免得那毒不小心沾在脸上,那日那人便是没呼吸过便中毒死了。
萧琅扇着袖子,怕顾晏生又跟上次一样,借机逃跑,果然不出所料,待那烟雾散去,中间空无一人。
顾晏生又跑了!
“追!”
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跑远,不过两次都中了顾晏生的计,人家还只有十二岁,说不羞愧那是假的,可又不能冒险,顾晏生是苗疆圣女的儿子,若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跟他们同归于尽。
命只有一条,玩不起。
萧琅强忍下动怒的心思,与其他人分头去搜。
从五更时叫顾晏生出来,一直到现在,天边都亮了个肚白,他急着上朝,没多少时间。
顾晏生到底去了哪?
他又会去哪?
那么多人追查,已吩咐各个地方的精兵守好关卡,不放过任何人,他能去哪?
顾晏生哪都没去,他记挂着他娘,萧琅一行人将母妃的尸体刨出来,又跑去追他,根本没来得及重新葬下他娘。
天寒地冻,娘最怕冷,露在外面会冻坏她。
顾晏生回了景南宫,果然见母妃的尸体被人随意放在一边,裹身的棉被撕开,露出狰狞的人头来。
是不是失了势的人,便一文不值,任人踩踏?
顾晏生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又进屋拿了棉被和席子,重新给他娘下葬。
“娘,你这个骗子,活着才不轻松呢。”
母妃死的时候曾叮嘱他,一定要活着,活的比所有人都长,亲眼看见那个人咽气,他才能死。
母妃是他唯一的依靠,她病了,快死了,顾晏生便整日不吃不喝,陪着她。
她不忍顾晏生早夭,便骗他说,这辈子有个遗憾,未能报了血海深仇,身为她的儿子,这仇便由他继承。
她要他杀了那人,坚强的活着,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轻易言败,还骗他说活着其实很简单,眼一睁一闭,小几年过去,再睁再闭,他就长大了。
“我睁睁合合数万次,还是没长大。”
他还是那么高一点,今年才十二岁,来到这个世上统共不过十二载。
“大骗子。”
顾晏生突然直起腰,伸出手接了一把,接到点点冰凉的东西。
“娘,又下雪了。”
今年当真是雪季,接连下了数次白雪,每一次都是鹅毛大雪,轻飘飘从天上掉落,将地上染成一片白。
顾晏生跪在地上,推动挖出的土,一点点埋下去。
天很冷,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坚持将手插在湿泥里,盖住母妃的身躯。
累了便躺在地上歇息歇息,看雪花缓缓下落,掉在他头发上,身上,睫毛上。
他自小睫毛便长,能接住雪。
那坑埋到中途,顾晏生便眼皮沉,他眨了眨,竟躺在雪地里睡了过去。
方才他起来推土,走过的地方留下嫣红的血痕,长长一条,在白色的雪上分外明显,触目惊心。
雪越下越大,顾晏生侧躺着,身子蜷缩起来,像没有安全感的婴儿,回归最原始的状态。
有点点血花还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萧琅那一掌打的重,直接将他的伤口扯开,连□□都遮不住,被血泡开,从身体上脱落下来。
许是硌的有些难受,睡梦中的顾晏生眉头紧皱,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疼痛到受不了?
但他依旧没有醒,睡的深沉,仿佛回光返照似的,面色红润。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过来,惊醒了他。
“你果然在这里。”萧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
顾晏生太可怕了,才十二岁,是个大隐患,他为了除掉顾晏生,早朝都没上,宁肯得罪皇上也要将顾晏生办了。
顾晏生坐起身,一把长剑压在他肩头,“临死前你可有话说?”
有自是有的。
顾晏生无视那剑站起来,“我只想问一句,我何罪之有?”
“杀了八皇子,嫁祸给二皇子,又离间我与众人的感情,还敢说自己无罪?”
顾晏生突然大笑起来,“八弟欺我骂我辱我,我杀他何罪之有?”
“说是嫁祸,倒不如说是帮二哥做了他想做的事,既除掉了一个对手,又帮将军试探出皇上对你们萧家的容忍度,大家都得了好处,最多算合作,何罪之有?”
“将军居然管那叫感情,一层纸似的感情,一通就破,不要也罢,与其以后背后遭人暗算,却不知道谁干的,不如我提前帮将军试探出来,既不需要将军出面做这个恶人,又帮将军洗清了嫌疑,何罪之有?”
萧琅的外甥毕竟被定为杀人凶手,很难翻身,他参与进来又坚持认为顾晏生就是三殿下,急于将罪降给顾晏生,方才一唱一和还闹的很欢。
难免被人怀疑是串通好,为了给侄子洗清嫌疑,便胡乱买通了人顶罪。
原先肯定有这个想法,但顾晏生捅出来后,他们反而没了这种思想。
毕竟谁也不会那么蠢,主动把这种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