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怪不得俩老头儿整天互怼, 实在是有点无所事事:
如今郭先生每天只教展鹤一整个上午以及下午的一个时辰, 其余的时间也确实没啥事儿可做。刚来那几日看什么都新鲜,每日四处逛逛, 写几个字,画几张画,作几首诗也就打发过去了,尚且会经常觉得意犹未尽。只是眼下能看的都看完了,又忽然从早前那日日交际忙碌的生活中摆脱出来,难免有点不适应。
至于纪大夫就更别提了,一家客栈上下一众人们的身体都很不错,隔三差五把个脉就成了,压根儿不需要他忙活,闲的简直能发霉。
吃的好,睡得饱,却没什么活儿干,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快被养废了,正好天儿越来越暖,干脆就出来给过往的百姓排忧解难。
席桐笑笑,“这倒是不错。”
展鸰摇头,忽然想起来一个词儿,“中老年再就业……”
“郭先生还给几个孩子起名了呢,可好听!”跟在后头的大宝笑道,又有点儿期待,“回头俺婆娘要是也生了娃,俺也厚着脸皮去请郭先生起一个。”
听见动静的展鹤跟郭先生请示了一句,便丢下东西乐颠颠跑过来,声音脆的好似玻璃碰撞,“姐姐,哥哥!”
“做什么呢?”展鸰摸着他的脑袋,明知故问道。
“纪大夫给人瞧病写方子,先生替人写信哩,”小孩儿的心情显然很好,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笑嘻嘻道,“有好些人是从外地来的,先生便叫他们说一说故乡的风土人文,或是路上遇见的有趣的事,权当润笔,可有意思!”
“这倒是不错。”展鸰和席桐都有些意外,也觉得郭先生这法儿实在好得很。
如今交通不便,且也没有互联网,这倒不失为一个获取信息的好法子。
“你可学了什么?说来听听。”展鸰问道。
展鹤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认认真真的伸着指头数,“有个婆婆是打南边儿来的,活了五十多岁都没见过雪哩!还说他们那里只有夏天,没有冬天,有许多北边没有的果子,十分可口。还有人长在山里,说有好些可怕的野兽,能吃人呢。对了对了,姐姐,有人还说见过比人都大的鱼!一颗牙都有这么长!”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伸开胳膊比划,表情既凝重又向往,逗得大家都笑了。
大宝不信,“向来都是人吃鱼,哪里就会有那么大的鱼了?岂不是能反过来吃了人?”
展鹤争辩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嘛!”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骗人?
大宝和铁柱两人从出生就生活在内陆,莫说大海,便是成规模的大江大湖都没见过几回,实在想破头也想不出一颗牙一尺长的鱼会是什么样儿,只觉得匪夷所思,自然是不信的。
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大人的信任,眼见着大宝和铁柱虽然不再反驳,可都只是一味的笑,便知道他们只当自己童言无忌,要糊弄着玩,急的展鹤直跺脚,嘴巴都瘪起来了。
“是真的,先生也说有的!鹤儿才没有骗人!”
“当然有的。”席桐弯腰将他抱起,轻描淡写的肯定道。
展鹤抱着他的脖子,似乎是怕他不信,又急急的重复了遍,“真的有的!”
席桐点头,眼神和表情都十分真挚,展鹤这才慢慢缓过来。只不过因为大宝和铁柱的怀疑,依旧有点委屈,窝在他怀里只哼哼,小嘴儿也撅着。
事到如今,铁柱他们还以为二掌柜只是哄孩子呢,却冷不防听展鸰道:“自然是有的,不然山珍海味中的鱼翅又是哪里来的呢?便是切的那海中鲨鱼的鱼鳍。海边的人称鲨鱼为鲛鱼、鱼昔 ,也有的称之为海狼、吞船、吞山,其体型之巨大、性情之凶恶可见一斑。”
除了席桐之外的几个人都听住了,大宝更是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道:“掌柜的,难,难不成还真有那样大的鱼?!”
吞船?吞山?那得是何等的庞然巨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即便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尽览。眼见未必为真,可未曾见过的,也未必就没有,切不可妄下断论。”展鸰看着他们道。
铁柱和大宝都是一凌,忙收敛心神,乖乖道歉。
展鸰顺势又讲了些关于鲨鱼的常识,“鲨鱼性情凶猛,更兼水中是它们的天下,想要捕获谈何容易?少不得要渔民以命相搏。可即便真的捕获鲨鱼,也不过只取其中一小部分食用,剩下的绝大多数都被人弃之如敝履……这般血腥的美食,不吃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虽崇尚美食,也不走坚持素食不杀生之类的极端——说白了,万物有灵,动物是命,难道植物就不是命了吗?
可杀归杀,不过是食物链弱肉强食而已,也怨不得什么,但既然杀了,就好好珍惜利用,像猎鲨此等暴殄天物又代价沉重的活动,她宁肯没有。
展鹤若有所思,忽然又带着些悠然神往的问道:“那,鹤儿能去看看吗?那样大的鱼,在水里游起来一定很威风吧?”
他只在客栈旁边的小溪中见过手掌大小的鱼儿,倒是可爱,却哪里威风?
展鸰就笑,“那可不容易,鲨鱼那样大,等闲水域容纳不下,非深海不可。可若想去深海,得有大船哩!又要碰运气,不然若是赶上它生气,可不美……”
小朋友有点理想和向往不容易,所以她也只是说“不容易”,并未说“不可能”。
留着这个愿望吧,保不齐什么时候许就实现了呢?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屋,铁柱帮他们把那一大包硝石放到桌上,“掌柜的,这是什么啊?”
展鸰打开给他们瞧,一挑眉:“好吃的。”
“这个能吃?”众人就见里头一对略有些透明的石头样的东西,难免有些疑惑。
若是摆着看倒还强些,可吃……不怕崩掉大牙吗?
席桐失笑,“此物乃硝石,可制冰。”
众人恍然大悟,这倒是听说过,貌似许多富商巨贾、达官显贵每到夏日便会以此制冰。只是铁柱瞧了瞧外头的天儿,问道:“这会儿且还用不到冰呢。”
最近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即便晌午日晒最强的时候站在外头略有些汗意,可哪里就至于用冰!
“这你们就甭管了,”展鸰神秘兮兮的道,“早起送来的牛乳还有么?给我拿些进来。”
如今因每日都要烤一炉鸡蛋糕,牛奶是不可或缺的,便有专养奶牛的牧民每日清晨送来新鲜的牛乳。又因羊乳远比牛乳来的腥膻,如今展鸰他们每天早起喝的也都顺势换成了牛乳。
正好有两个壮劳力,展鸰取了几只鸡蛋,只要蛋黄,将它们与砂糖混合,命大宝打成均匀的乳白色。
自从客栈的菜单里多了一样鸡蛋糕之后,一众壮汉们对这“打发”二字便避如蛇蝎。天晓得掌柜的从哪儿得的这么些个稀奇古怪的方儿,直要叫人将膀子都累的碎了。
被抓壮丁的大宝登时一脸绝望,刚要回头喊自家大哥共患难,蓦然回首却发现那厮太有经验,早在展鸰分离蛋清蛋白时便脚底抹油溜了……
展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担心,这个可比鸡蛋糕简单多了,不必打发成泡。”
大宝的胳膊本能的酸痛起来,苦着脸开始搅拌。
泡不泡的,左右如今是跑不了了……
大宝在那头玩儿命似的搅拌,展鸰就去将山楂干泡开,又下锅加糖用小火熬成果酱,然后放到一边晾凉。唉,到底还是鲜果熬的味儿最好,眼下也只好凑合了。
蛋黄、奶、砂糖,其实自己做冰淇淋还是挺简单的,就是如果不加果酱的话容易腻。而且因为全是蛋黄和奶、糖,热量相当高,摄入需要适量控制,有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的人最好碰都不要碰。
根据以往的经验,展鸰又加了点豆面在里面,这样的话冰淇淋会比较粘稠,一来不容易化,二来口感会更细腻丰富,富有层次感。
把硝石倒到一口盛满水的小缸里,将盛有冰淇淋原液的小陶罐盖盖放到水上,要不了多久便会冻起来。然后将做好的冰淇淋分盛到合适的小容器里,从上头浇一勺红色的山楂酱下来,又酸又甜又过瘾,真是想想就忽然觉得干渴燥热的难以忍受了呢!
那硝石晒干之后还可以反复利用,回头再做些冰块,借它的劲儿弄点凉面吃。
席桐和展鹤都在一旁巴巴儿的看,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渴望。
展鸰笑道:“现在还不大热呢,不过吃个稀罕,每人只略尝一口图个意思便罢。”
席桐倒还好一点,毕竟吃过,就是展鹤托着下巴想得出神,时不时的还砸吧下嘴儿,显然是馋的很了。
彻底冻好还需要一点时间,众人各自散去,展鸰顺道去瞧了昨儿夜里被一杯酒放倒的蓝管家。
已经一天了,可蓝管家还是一脸宿醉的模样,两眼无神目光呆滞的坐在日头底下,眼见着是没魂儿了。
展鸰忍笑,轻声问道:“昨儿吃醉了,现下如何了?”
“姑娘,老呕~!”蓝管家闻声抬头,刺眼的阳光让他本能的闭上眼睛,可才张口说了几个字就面色惨白的干呕起来。
随行的小厮熟练的帮忙倒水,蓝管家有气无力的接过,略吃一口便不再动。
就这海量……
展鸰有些无奈的叫人取了点刚熬好的山楂酱过来,用木勺挑了些放在热水中化开,又搅了搅,然后将这杯淡红色的热饮推过去,“喝些这个吧,倒是比白水止呕。”
“如何敢劳烦姑娘!”蓝管家慌忙强撑着站起来,十分诚惶诚恐的道。
见他晕头转向的样儿吧,展鸰哪里好叫他多礼,忙示意小厮扶着坐下,“您老不必多礼,这会儿也别瞎讲究了,且好生歇着吧。”
蓝管家十分歉意的谢过。那山楂糖水微微有些烫,很是酸甜可口,还没喝呢便闻到一股清爽气息。他小口小口的喝完,果然觉得胸口顺畅了些,又十分唏嘘的道:“倒是叫姑娘和席少侠见笑了。”
现在想起来,他也觉得有些臊得慌。
蓝管家也是个知酒爱酒的,偶尔得闲时也爱吃两口,昨儿那一盅酒那样香醇厚重,先就有些心动。且他素日也是能一口气吃一大壶的,便是关外的烈酒白刀子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上几杯,所以饶是姑娘和席少侠事先提醒,他也不过想着:那便先吃一杯!
然后……一睁眼天就亮了。
光知道可能烈,谁能想到竟这般烈!
一口下去,他只觉得喉咙里头着了一把火,那火顺着下去就到了肠胃,脑袋一下子就懵了,然后天旋地转。
虽然此刻难受的很,可吃醉了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飘飘欲仙,什么钱财富贵功名利禄的都好似不重要了……
蓝管家又去避光的地方坐了坐,精神头倒是好些了,“姑娘大才,竟做得那样美酒。此酒一出,白刀子也难以望其项背,天下好酒之人都要闻风而来了。”
“吃不吃的倒没什么要紧,”展鸰道,“原本我们最关注的也不是这个。”
“哦?”蓝管家倒是奇了,捏着脑袋问道,“难不成还有什么旁的用处?”
天寒地冻的地方倒是尝要吃些取暖御寒,至于旁的?
展鸰笑道:“还不成个样子,回头弄好了,您老自然就晓得了。”
并非她有意卖关子,只是如今医用酒精的事儿只是八字一撇,为防节外生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铁柱就找了过来,“掌柜的,福园州的张捕头来找您呢!”
张捕头,张远?
第70章
蓝管家闻言朝展鸰拱拱手, “姑娘有事且先去忙, 老奴自己歇歇就好了。”
大约是公务缠身, 最近张远轻易不往这边来,饶是城内分店开张也只是托人送礼,展鸰也怕他此刻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略一思索就过去了。
她三步并两步的转到前头去, 老远就看见张远站在大柳树下头, 繁茂的柔嫩枝叶随风摇摆,几乎将他大半个人都挡在里头。他一手牵着马, 一手背在后面,仿佛有什么心事。
“张捕头可是有什么紧急案情?怎的连马都不拴?”展鸰上前问道,“且先到棚子下头坐坐吧, 我叫人上茶。”
“不必!”张远抢道。他的喉头滚了滚, 神色罕见的有点紧张,“就在外头吧, 我问一句话就走。”
这人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大对。
展鸰也不勉强,点点头,“好, 有话请讲。”
她这样干脆,可张远却忽然犹豫起来,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条被忽然丢上岸的鱼, 只是嘴巴大张, 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个音节,一张脸憋的通红。
展鸰静静的看着他, 也不说话。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被渲染成橙黄色的阳光不再刺眼,好似给万事万物都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晚风吹来,枝叶摇摆哗哗作响,空气中的花香也宛如有了生命蜿蜒流淌。
景色该是美丽的,可却无人欣赏。张远心跳如擂鼓,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忽然就有点后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