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亏他家大人还努力维系着光辉伟岸又不苟言笑的雅士形象,可哪里知道,自家女儿早在私底下把他多少年攒的老底儿都揭光了!
  诸锦也跟着笑,又道:“马上就是元宵节,姐姐去进城看灯不看?今年拿了王丙,除了一害,百姓们越加兴致高涨,好些舞龙舞狮的,还有各色花灯展,听说还有灯王哩,十八朵莲花凑在一处,上头浮上来一位仙子,身姿袅娜、容颜娇媚,你们不去猜灯谜么?”
  展鸰席桐:“……”
  这话扎心了啊姑娘!
  咱能愉快的进行除了猜灯谜之外的庆祝活动吗?
  两人难得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就听外头小五敲门进来,笑道:“掌柜的,福园州的张远、赵戈两位大爷来了,正在外头坐着吃茶哩。”
  张远和赵戈也是有日子没来,眼见着一家客栈生意又好了许多,正暗自赞叹,忽然就见厨房里头走出来……展鸰、席桐、诸锦、夏白等一串儿人。
  张远和赵戈:“……”
  是他们落伍了吗?这年头什么时候时兴在厨房里待客说话了?
  “诸小姐,掌柜的,夏兄,席兄。”两人先跟诸锦见了礼,然后又跟展鸰他们打招呼。
  众人分别落座,展鸰又叫上了茶果,这才问他们的来意,“可是又有逃犯了?”
  张远笑道:“福园州治安不差,展姑娘多虑了。”
  又对诸锦拱手,“还未恭喜令尊大人,当真令人敬佩,想来升迁之日亦不远矣。”
  诸锦并非那等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孩儿,类似的话听得多了,类似的场面也经历的多了,应付起来十分从容。她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不过臣子本分罢了,若要恭喜,不如张捕头亲自同父亲说去,他私下还时常夸赞你能干哩。”
  张远连连摆手,谦虚道:“不敢,不敢。”倒是不再提。
  两位大人特别喜欢互挖墙脚,他哪里敢去!
  因这回的事,诸清怀大出风头,一下子就把劲敌陈淼给比下去了,圈内外的人都推测诸清怀升迁只怕就在这一二年了。
  陈淼跟诸清怀是同科进士,早年还在太学的时候便是对头,后来的恩师也不对盘,直接导致他们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为官多年一直相互“攀比”,如今一方陡然声名大噪,另一方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几日陈淼当真是吃不香睡不着,熬得两眼喷火、口舌生疮,腮帮子都肿了。若是知道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竟在这个时候跑去诸清怀眼前亲自道喜……
  赵戈抓了一把松子,咔吧咔吧掰着吃,笑道:“张大哥同我此次前来,是想请展姑娘去咱们福园州看灯、逛庙会哩!”
  呵,这松子真香,上回张大哥给他带的那点儿点心零嘴儿都被几个大哥厚着脸皮抢没了,他压根儿没捞着吃几个,今儿一定要吃个够本!
  张远也看她,掌心里头出了一层汗,心跳的砰砰的,生怕展鸰拒绝。
  赵戈这个人看着大咧咧的,其实着实心细。
  上回回到福园州后,张远连续数日萎靡不振,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本以为瞒得众人好好的,谁知赵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又道他糊涂,“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者,展姑娘可曾说过她倾心于那姓席的么?大哥你甚么都没问便先失了斗志,可不是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依着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怎么说,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好歹有个结果,也强过整日吊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是你素日的风范!”
  “倘若他们如今只是有兄妹之情、同门之谊,你却望而却步,反而便宜了旁人。回头他们若果然因为你不战而败成了事,你到时再知道了,岂不是要悔的肠子都青了?”
  张远一听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到底谨慎惯了,斟酌再三,决定还是打着请人看灯会的名头,届时再寻合适的机会表白心迹不迟。
  想着上回他就来晚了一步,这次特意提前好几天,谁知竟直接跟诸锦撞个正着,他刚才一看到那位大小姐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赵戈才说完,诸锦就笑靥如花,“还真是不巧了,我才刚已经邀请展姐姐他们,不如下次吧。”
  张远心里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还下次,上次也是你们抢了先,这回我分明都早来了,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大小姐您的嘴皮子能别这么利索吗?
  赵戈飞快的朝他丢了个眼神,张远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是啊,自己可还有后招呢!
  “对了展姑娘,其实我此番前来也是有正事的。”
  正喝茶的席桐那双隐藏在水汽后头的眼睛刷的斜过来,氤氲的雾气下竟也透出几分凌厉。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第一眼看见张远就觉得不顺眼了,因为那人的眼神……根本什么都藏不住!
  张远故意不看他,笑着对展鸰道:“前儿我们大人整理卷宗,发现历年犯案人员中不乏刑满释放后重犯者,可往往在将凶手缉拿归案之前无法判定。他就想着,若是能将一应案犯都画了像再归档,日后查阅起来也更精准有效。”
  大庆朝律法规定甚是严苛,绝大部分百姓望而生畏,都奉公守法,治安确实是好的。可仍有好些亡命徒顶风作案,往往被抓到后便面临长久的牢狱之灾。
  而等这些人熬到刑满释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说,左邻右舍也都十分鄙夷,也难再找到像样的活儿,故而相当一部分都忍不住再重操旧业。
  一般官府倒也会警示,可那些个类似于“年三十有五,方脸,面黄有须”之类的容貌描述和一言难尽的画像……罪犯略一乔装打扮照样劫杀抢掠,根本没在怕的!
  许多官员对此都深感头痛,陈淼自然也不例外。
  恰好前几天王丙的案子发了,有人传出消息说是因王雄在城外一家客栈闹事,这才被抓了现行。
  结果陈淼一听一家客栈的名号,立即就想起来展鸰和席桐这俩人的画技,岂不正对症?只是这俩人似乎颇为孤傲,上回自己左右试探、明里暗里邀请那位席少侠都不为所动,这次虽只是画像,却也未必能成。
  又琢磨着张远与他们相熟,陈淼干脆就打发他来了。
  张远就说:“陈大人的意思是,想请展姑娘你去帮忙画几幅画像,也有工钱呢。”
  最后一句他是笑着说的,一来可活跃气氛,玩笑一回;二来也是表明陈淼并无他意,只是单纯欣赏。
  展鸰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
  “本该为国效力的,只是如今我实在有些走不开。”展鸰一下下的抚摸着身边紧紧抱着自己腰的展鹤,有些为难。
  展鹤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这会儿刚一听到个“走”字,整个人都绷紧了,当即红了眼圈,大声道:“姐姐,不走!鹤儿不走!”
  展鸰连忙搂紧了他安慰,“不走,不走,没人要送鹤儿走。”
  展鹤到底掉了两滴泪,抱得更紧了。
  见此情景,张远和赵戈虽然有些疑惑,可也隐约明白这次大约是请不到人了。
  “倒也不妨事,”展鸰笑道,“我虽然去不了,可我的老师想来不会推辞。”
  话音未落,席桐和张远就齐刷刷看过来,两双并不相同的眼睛里竟罕见的迸发出空前一致的信息:
  谢谢,并不想约!
  张远的笑容显得有些艰难,“这个,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展鸰笑道,“难为有陈大人这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咱们这些百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是吧?”
  最后两个字,却是对着席桐说的。
  席桐额角的青筋隐晦的蹦了两下,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温和一笑,如春风抚柳一般柔和,“好啊。”
  张远:“……!!”
  事反常理必有妖,有诈!
  “这个忙,我愿意帮。”席桐微笑道,格外将“帮”字重重的咬了一下。
  张远的脸色都有些灰败了。他完全不想欠这个人情好吗?
  谁也不知道,貌似简单的请人画像一事内中竟然有这样多的曲折和波澜,以至于后头众人欢聚一堂吃元宵的场面都有些诡异了。
  元宵很好吃。
  煮熟了的元宵都乖巧的浮在水面上,一条条小鱼、小花、小蝙蝠灵巧可爱,又圆滚滚的,很是讨人喜欢。若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艺术品更恰当些,诸锦等人看的都舍不得下嘴了。
  洁白的糯米皮轻轻咬破一点儿便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饱满的馅儿,流动的黑色的浓香芝麻、暗黄的喷香花生、暗红的清润豆沙,以及酸甜可口的山楂,鲜明的色彩对比进一步激发了大家的食欲。
  先吃个山楂的开胃,再吃芝麻的、花生的香嘴,然后来点儿豆沙的润肺,吃到这会儿差不多就有点腻了,那就再来个山楂的……嗯,还能来一轮!
  诸锦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碗,然后还想再吃,被展鸰和夏白联手拦住了。
  “这东西吃了不消化,略有个意思就是了,晚上还吃不吃红煨排骨了?”
  赵戈的耳朵动了动,有些羞涩的问:“展姑娘,还有红煨排骨啊?”
  那还等啥,咋不上么?
  展鸰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还没熟呢,得等晚上才软烂好吃。”
  赵戈期待的表情就这么冻结在脸上,简直痛不欲生。他们为什么要上午来?过了晌午多好!这样就既能吃点心零嘴儿,又能吃元宵,还可以吃美味的红煨排骨了!
  算来元宵是点心类的,不好做主食,展鸰还额外做了一大锅炒饼。
  大发面饼子切成厚丝,加一点葱姜蒜起锅爆香,切上腊肉片、白菜丝、木耳丝和干菜丝,再打几个鸡蛋进去,略加点调味与饼丝一同大火炒,出来之后五颜六色十分好看,而且香的吓人!
  面饼劲道弹牙,虽然略加了一点水,可完全没有被泡囊了的感觉,反而因为吸收了腊肉、蔬菜等多重美味后变得咸香无比……
  赵戈就想不明白了,瞧着平平无奇的面饼子和寡淡的菜蔬,怎么混在一块儿就这么好吃?还是说得看是谁做的?
  吃过午饭,诸锦非拉着不情不愿的夏白去看猪,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已经完全能够分清它们叫什么名字。夏白有些无言以对,死活想不明白他们二人一个知州千金,一个堂堂从六品官员,为什么非要在元宵佳节之前去看猪?!大小姐您的爱好能不要这样特立独行吗?
  席桐则跟张远和赵戈去福园州,后者怀里如愿揣了一大包干果零嘴儿,什么瓜子松子核桃各种口味都有,美的嘴都合不拢了。
  脸面算什么,吃到嘴里的东西才是实打实的。
  展鸰姐弟俩出来送行,席桐的表情就有些幽怨。
  虽然这么一来确实是成功打击到了张远,可细细想来,他何尝不是自损八百?
  很可能吃不到刚出锅的排骨了啊!
  简直心痛的呼吸困难。
  展鸰忍笑,“不要紧,这么些年下来,估计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三天两日如何画的完?你估摸着快到饭点儿就回来呗。”
  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听的张远一挑眉,嗯……席少侠并非公门中人都甘愿奉献,此等精神令人敬佩,他不请一顿饭顺便拉着喝酒到天亮简直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钦佩之情!
  目送席桐等人上马出发了,展鸰才拉着展鹤往回走,正巧碰见一家子气喘吁吁的进店歇息。
  典型的一家五口,当爷爷奶奶的估摸也就四十岁上下,爹妈更是还带着婴儿肥,顶了天二十岁,怀里抱着个不过一两岁的娃娃,那孩子脸涨得红红的,不住咳嗽,呼吸也急促,瞧着叫人心疼。
  展鸰顺手帮他们倒了茶,又问去哪里做什么,那奶奶就满脸愁苦的道:“娃娃病了,要进城哩。”
  最近正值换季,好些人都病了,小孩子抵抗力差,病的更多,连展鹤的咳嗽都卷土重来了呢,倒也不足为奇。
  展鸰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孩子遭罪,大人心疼,是该好好找个靠谱的大夫瞧瞧,早治好了早安心。”
  谁知那当爷爷的闻言却神秘兮兮的道:“看甚么大夫,净是坑人骗钱来着,掌柜的恁不知道,近几日城里来了个大仙,姓黄,十分灵验!”
  黄大仙?还灵验?
  展鸰就觉得这些说辞说不出的耳熟,当即就带几分不屑的嗤笑出声,“黄鼠狼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张远:“……是你”
  第二次,张远:“……怎么还是你?!”
  张捕头表示很郁闷,诸大人频繁给自家大人施加压力,然后诸大人的女儿频繁给自己施加压力,这对父女……是不是跟福园州八字不合?
  画外音,张远:“来啊,互相伤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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