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部队还有事,明天就得回去。”徐振华和两个弟弟没什么话说,不,应该说他跟这家里的人都没什么话说。
徐老三还是挺会来事儿的,笑道:“那我明天送大哥去车站。”
“不用了,也没啥行李。”徐振华这样一说,徐老三就笑了笑,站起来道:“大哥,今晚上咱们喝一杯吧,你这一走,下次指不定哪年才能回来。”
徐振华心里一堵,听到弟弟说喝酒就想到那天,也是这样,他说第二天要走,老三和老二拉着他要和他喝酒……
“不用,我忌酒了。”这话说的硬梆梆的,徐老三听了讪讪的,“那个啥,大哥啊,那天的事是我们不对,不过,你看嫂子也进门了,你就别生弟弟的气了,好不好?”
徐母不高兴的道:“都过去的事了老翻腾啥?你媳妇哪儿不好了?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小念?你找一个城里的,她能好好的照顾小念,让小念这么喜欢?”
徐振华心里苦笑,面上淡淡的,“妈,过去的事别提了。”
徐母也不想儿子临走时把关系弄僵,赶紧把话题岔开,“对对,不提了。对了,我还让老三媳妇买了两个罐头,两包点心,明天你走以后让你媳妇带着回娘家。”
徐振华想了想,“罐头我拿着,点心妈你和我爸留着吃吧,我今天也买了,明天给她拿着就行。明天我早点吃了饭,陪她过去坐一会再走,哪怕十了分钟也是那么个意思。”
徐母看他一眼,这才不到两天就护着了,看来这个媳妇娶对了。
她眼里带了些笑意点头道:“那也行,早饭早点吃,你去那瞅一眼,坐一会再走,反正时间也来得及。”
徐振华道:“爸、妈,我这一走又不知道多长时间,你们在家注意点身体。有啥活有啥事就让老二老三去干,他们也不能帮他们一辈子。”
徐母有自己的心思,听这最后一句话总觉得话里有话,忍不住辩解道:“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个过的不好当妈的也心疼,你是老大,又是个有张程的,你就多帮帮你弟弟们,等我们老两口老了,没了的那一天,你们兄弟愿咋样就咋样,到时候我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
徐振华听母亲说的沉重,心里也不好受,沉默片刻道:“妈你放心,他们永远都是我弟弟。”
徐母心里妥贴极了,会叫的孩子有奶吃,老二老三虽然没啥出息,可在她身边快三十年,感情上总比离家十几年的老大要多一些。
……
林彤点着煤油灯,正用刚买回来的布做衣服。
原主这姑娘,会做点针线活,做个衣服,纳个鞋底子,这些都不在话下。
林彤这做衣服的记忆倒没丢,只是没有缝纫机,全靠手缝,这也挺考验眼力和手工的。
缝了几针,想想明天徐振华就要走了,心里一阵惆怅,这人什么时候才能升到副营级可以随军啊?
难道几年他升不上去她就要在这里呆上几年不成?
想到今天大集上看的那些,做些吃食去卖的想法在脑子里闪过。
想到就做,林彤放下针线,给徐念穿好棉袄,抱着他去了正房东屋。
这个家是老太太当,她想干什么得老太太同意才行。
“小念啊,是不是饿了,你二婶蒸了地瓜,让她给你拿两块啊!”老太太抱过徐念,帮他脱了棉袄,喊王桂华,“那地瓜蒸好了没有,赶紧捡出来,孩子们怕都饿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都去了镇上,老太太觉得大家中午吃的都挺好,晚饭就是蒸地瓜和土豆,谁饿了谁吃。
林彤看徐念拿着地瓜往嘴里塞,这才看向老太太,“妈,我今天去大集,看人好多啊,许多人都带了大饼子和煎饼的当午饭,我想着,咱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便宜还热呼的拿去卖?还能挣钱,还能方便老百姓,一举两得的事啊!”
徐振华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当小贩的想法?
徐母并没有林彤想像的那样高兴,她掀了下眼皮睃了眼这个刚进门的儿媳妇,“卖吃的?你想卖啥吃的?”
林彤以为她同意了,略有些兴奋的道:“国营饭店的包子中午都不够卖的,咱们可以卖包子,也可以卖些粥啊汤啊之类的。只要便宜和热呼肯定能好卖。”
她说着眼里流露出丝怜悯,声音也小了下来,“我看有些人就抓口干净雪吃,还有的去卫生院或车站接冰凉的自来水喝,连口热呼水都喝不上。”
这年代没有保温水壶,很多人家连普通水壶都没有,许多人带个搪瓷缸子或干脆从家里带个碗,就这么对付着。
☆、第三十章 丢人吗
老太太皱了皱眉,张口想训斥她,可一想到大儿子还在,还是要给大儿子面子的,就放缓了语气,但里面的不悦还是能听的出来,“老大媳妇,你男人可是军人,你说说你去摆摊,那不是给你男人丢脸吗?这不行,绝对不行。咱们家八代贫农,可不能去干那投机倒把的事,给老徐家,给振华丢人!”
“再说了,喝凉水吃雪那算啥事?你问问,咱这地方谁上山干活的时候没这样?”徐母道:“不说别人,就说你二哥你二嫂……”
投机倒把?
丢人?
林彤听到这些心都凉了半截,根本没注意听老太太后面说的啥?
这就是观念的差异吗?
她不自觉地看向徐振华,他也是这样的想法?觉得当个小贩很丢脸?
徐振华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徐念身上,并没有看她。她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气的道:“我们是凭劳动挣钱,又不偷不抢的,有啥丢人的?再说了,妈你让老二老三他们去卖鸡,还不是当小贩,又有什么不同?”
徐母先看了一眼儿子,看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知道他心里也是不赞同的,心里有了底,说起话来格外顺畅,“当然不同了,老二老三他们去卖鸡,说是卖,其实是换,用的是自家养的,就好比拿了自家的粮食去换钱买盐是一样的,这不丢人。我们说穿了还是农民。”
“可你出的那法子,那就成了小摊小贩,那在过去可是要挖共产主义墙角的,是要被批的。那个坚决不行。”徐母说完还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小彤啊,我知道你以前的日子穷怕了,不过,你现在嫁进咱们老徐家了,咱们家,虽然日子一般,可也不会饿着,以后啊,你就踏踏实实的好好过日子。你记着,咱们农民,不管什么时候,就是要脚踏实地,老老实实的干咱地里的庄稼活。农民,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本!”
林彤被教育了一番,和徐振华回到房里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
她好心好意出个主意,还被批成“不脚踏实地”,这真让她郁闷至极。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相差几十年的观念问题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记得以前姥姥和母亲唠嗑时就说过,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她们家所在县城还有许多人觉得干个体是丢人的事,不如上班拿铁饭碗的有地位。
“徐振华,刚才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也不赞同?”林彤虽然已经知道他的态度,可因为期望很大,所以没听到他亲耳所言,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也觉得这样很丢脸吗?”林彤情绪很是失落,双腿交叠着倚在炕沿上,小嘴撅着嘀咕道:“这也是劳动的一种啊,凭双手劳动挣钱,有什么丢人的呢?难道吃不饱饿着肚子就不丢人了吗?”
徐振华看她怏怏不快,可这模样又很希罕人,到了嘴边的那句“是,我也不同意”,就变成了:
“你很想赚钱吗?妈说的对,你以后是徐家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寄人篱下过日子,虽然不可能大鱼大肉,但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他自以为说的很温和,可林彤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活着怎么能这么没有追求呢?
徐家的日子是比她娘家好过的多,可也不过粗粮管饱而已,要说好,真的没好到哪去。
而且,她现在处处要看人脸色,什么都不能当家作主,这和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区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彤上来倔劲,拉着他的胳膊嘟着嘴问:“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很丢人吗?”
徐念觉得好玩,也学着妈妈,拉住爸爸的另一只胳膊咯咯笑着。
徐振华无奈,一只手揽过儿子的小身子,用他自认为婉转的话语说:“在部队,有许多随军的军属,一部分安排在服务社或幼儿园工作,但还是有很多在家里带孩子。无论家里生活好与坏,我都没看到过有人出去摆摊。”
这意思够明显了吧!
林彤惊讶的看向他,“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林彤毫不客气的说:“真是迂腐,宁愿受穷受苦,也不愿意出去摆摊,还不是为了面子!”
她说完突然抬头,狐疑的看着他,“喂,徐振华,你不会因为我想出去摆摊,而不愿意让我随军了吧!”
她使劲瞪大眼睛,作出凶狠的表情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让徐振华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一下。
他压下心里的悸动,淡笑道:“放心吧,不会的。”
林彤盯了他好一会,才低头嘀咕道:“不会最好,要不然,哼,我要让你好看!”说着挥了挥小拳头。
“让你好看!”徐念咯咯笑着学她,挥挥小拳手,正好打在徐振华的胳膊上,他低头拍了儿子的小屁屁一下,“好啊,竟敢和妈妈一起凶爸爸,该打!”
徐念咯咯笑,使劲挣扎着朝林彤伸手,“妈妈救命啊,爸爸打我!”
林彤笑眯眯的要抱儿子,被徐振华一闪躲开了,“想找妈妈,不行,我还得打你屁股呢!”
李玉波去厕所,经过房前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欢笑声,撇了撇嘴,小声的嘀咕着,“有什么可高兴的?”
进了西屋,语气微酸的和徐老三说:“大哥和大嫂也不知道说啥呢那么高兴,还有小念笑的嘎嘎的。”
徐老三头也不抬道:“你管人家说啥呢!”
徐老二坐在炕上笑:“大哥娶了小媳妇美着呢!要是老三也娶个小媳妇,保证比大哥还乐!”
徐老三皱眉,这个老二什么时候说话都阴阳怪气的,这要不是亲哥,谁搭理他?
李玉波不乐意了,“我们两口子说话,你搭什么言啊?再说了,你咋不说你娶小媳妇呢?这是咒谁呢?”
这年代可没有离婚一说,娶小媳妇的情况一般都是媳妇死了再娶,就像徐振华一样。
徐老二嘻皮笑脸的笑:“都搁这一个屋呆着,我哪知道你不是跟我说话啊!你要不想跟我说话你就出去呗!”
☆、第三十一章 躁动
西屋可是徐老二一家住的地方。
他虽然没直说,可那表情就是这个意思,李玉波气极,转身就要走,被徐老三一把拉住,“二哥,你说这话啥意思啊?你是不是想说,让我们别在你这屋呆着?”
“我可没说啊!你们要不愿意呆,也别往我身上折柳子。”徐老二还是那副欠揍样,“再说了,我刚才就这么一说,你看你媳妇,那家伙恨不得要吃了我似的。你说我娶小媳妇也行,你问问老三,他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
徐老二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徐老三和他媳妇都不愿意了,就是王桂华也黑了脸,不搭理他。
西屋里吵了起来,当然,他们还有此顾忌,只是吵架并没上手。
老太太拿个抹布在擦炕,听到西屋的动静也没管。
老太太在农村来说也是个干净人,每次睡觉铺被褥之前都要把炕擦一遍。
一直不吭声的徐明喜动了动,给她让出地方,“老大媳妇说的那事,其实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老太太瞪他一眼,“考虑啥考虑?那些年你受的苦都忘了?谁知道这政策会不会还有变化?万一再把人抓起来咋办?”
徐明喜不吱声了,那些年发生的事确实让他心有余悸。
老太太语气缓了一下,“再说,老大媳妇想的太简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么远的路,这锅啊碗啊的怎么往那运?大集上到处都是人,摆到哪?年前就这么几天了,那要出摊不得准备东西?这么几天能卖出几个钱去!现在日子不好过,谁愿意花钱买吃的?”
“何况,咱家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老大那可是干部了,咱们就是干部的爹娘,咱们家就是干部的家,真要像过去似的,那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徐明喜吧唧吧唧嘴,“看你说的,老大不就是个连长吗?你就美的,还,还干部的爹娘,干部的家?”
徐母一摔抹布,“咋的,我说的不对啊?老大是不是干部吧?咱俩是不是他爹妈吧?这个家是不是他的家吧?”
要论嘴皮子,不爱说话的徐明喜三个也顶不上一个老太太。
徐明喜惹了火不负责灭火,闭嘴闭眼,双手抱着膀坐着像睡着了似的。
徐母看了心里窝火,“你瞅瞅你那点出息!一边去,我要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