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缘份

  九王子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看得出来, 九王子的大志向并不仅仅是政客眼中的醒掌天下权, 他有更深的精神上的追求。那就不能只告诉他“xxx是你掌权路上的障碍”, 废话不是?难道九王子自己看不出来?甚至可能因此而产生某种程度的警觉——南朝希望我乱, 我动手的时候就不能乱。
  所以程素素就不能多说。
  司南会告诉九王子接下来的部分, 告诉他, 必须扫荡一切旧势力, 太慢吞吞了会“不爽快”。以九王子假身份跑到敌国周游一圈,末了还要自己脱马甲的性格来看,他是不会喜欢润物细无声的, 哪怕最后润了,他也要自己叫一声“我润物细无声了”。这种人进了五部也得给踢出来。
  司南还会告诉九王子,他与旧有势力之间的矛盾是很难和平解决的。让旧势力老实, 就是让狼去吃草, 改变他根本的习惯,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们理念不合, 有生殖隔离。想温水煮青蛙也可以, 那样你得等很久。
  只有这样, 魏国的内斗才会更剧烈。九王子的耐心因心情而异, 对他不感兴趣的人, 他的耐心是极其有限的,哪怕他表现得温文尔雅。一旦让他接受了“矛盾不可调和”的观点, 他下手就会狠,而不是循序渐进。
  当然, 现在程素素需要耐心等待, 九王子与司南还没有接上头呢。
  接下来的路途上九王子一直很安份,间或与呼延英、季达嘀嘀咕咕,却没有再向谢麟提什么招降的话了。谢麟并没有将他一路送到边境,一行人到了齐王幕府,由齐王安排人将九王子护送出境,谢麟则在府内安顿下来,他要准备重开榷场的事宜了。
  按照和约,榷场一共要开四处,其他两路各有一处榷场,而谢麟辖内却有两处。重开榷场并非将旧有的地方收拾一下重新开张那么简单,货仓等等不必说,还要防止有人夹带走私朝廷禁止贩卖的物资。又有布防等事,则需要与齐王协商。
  再有是书院,交换生的事情谢麟拍板了,第一批的交换学生他已经带了二十人过来,尚需选取相当人数的学生送到京城去。
  程素素也很忙,离开数月,她需要对手下的情报人员再进行一次考核,同时补充新人、派遣老人。随着和约的签定,原本进入休眠期的潜伏人员也可以逐渐活跃进来了。
  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看。
  虽然最后一条是与谢麟共同完成的,功课,尤其是谢绍的功课,赵骞花了很大的心力,程素素也不能对孩子不管不问。在慌乱这中将儿女送走,本就觉得亏欠,此番再来,程素素尽可能的将小兄妹俩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当,每日必要抽空陪他们游戏。
  齐王还要在这中间横插一杠子,他要见见两个孩子。
  程素素顿时懵了:“他是个会特意见小孩子的人吗?”
  话虽如此,还要将小兄妹俩打扮得漂亮可爱,带到幕府里去。齐王再抽风,也不至于特意把他们叫过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怀着这样的心情,程素素在幕府里下了车,一个一个把小兄妹给抱了下来。
  幕府里洋溢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开心又不安的样子。
  与之相对的,是齐王态度的平和。仿佛一个很普通的邻家老爷爷,问了小兄妹的名字,问给了小兄妹颇为贵重的见面礼,他们喜欢不喜欢在这里。谢绍回答:“和爹娘妹妹在一起,哪里都很喜欢。”还得到了齐王的夸奖。
  程素素愈发觉得奇怪了,齐王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与她多讲什么。
  待程素素回到府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去护送九王子出境的人回来了,齐王也闲了下来。
  合着是闲着没事儿找乐呢?可也没见着他乐呀……相反,齐王还有点颓了呢。
  不大对劲儿。程素素马上下令,查探一切可疑的情况。五部还没有出动,谢麟那里先知道了原因——既然已经定了和约,普通的守城一般的将军也能做,则齐王就没有留在边境的必要了,京中召他班师。
  程素素不由懊恼,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仗打完了,让一个藩王手握重兵在边陲,想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于齐王而言,现在的京师,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握着消息,程素素默然。半晌,对谢麟道:“我要做一件事情,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谢麟道:“先说出来,看我是不是想与你一同去。”
  “我想,再见见齐王。”
  “嗯?见他做什么?”
  “跟他说说京里的事儿。说来也怪,照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儿,真恨不得把他打成烂羊头,现在看他消沉了,居然有些难过。不是心软,就是见不得有人消沉。”
  【还是心软。】谢麟想了想,道:“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与他合不来,有我在,我看他有些话是不肯讲的。”
  “难道我能与他合得来?”
  谢麟道:“心意不同。我是不会怜惜他消沉不消沉的,他还真没傻透。”他对程素素这种希望大家都过得不错的想法并不赞同,不过向齐王适当的释放善意也没什么坏处。如今是在北疆,凡事也还是需要依靠齐王旧部的。只是不知为何,不想将这么功利的话说给妻子听了。她既不忍心,就由着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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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自己个儿去见了齐王,难得齐王也肯见她。或者说,并不意外齐王肯见她。
  幕府里一派繁忙,齐王坐在厅里,身前条案上摆着水果茶饮,冲程素素一挑下巴:“坐吧,甭拘礼了,有什么事?”
  程素素道:“听说您要回京了。”
  “嗯。”
  “京里有事儿,我想您还是事先知道一下更好些。”若说齐王在京里没有安排人,那也是骗人的,但是消息总有交叉的,程素素便将近来京中的情形告诉了齐王。并且稍微透露了一下,政事堂或许还会再添一个丞相,这也是史垣临别时感慨的原因之一了。
  齐王道:“哦,开始换人了。”
  程素素微微低下了头。
  齐王忽然笑道:“我倒不惊讶你会来,你来与不来,我都不惊讶。”
  程素素笑笑,轻声道:“来的时候,到先生家里道别,他的模样也不比您现在好。当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难过。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了,又离他远了。便将这话先送给您,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若不止是做个红颜、不止是做个名将呢?就做个最潇洒的老爷爷吧,给自己找点事做。有的人,二十岁就能望到八十岁是什么样子了,姜太公八十岁才是一生的开始。”
  齐王来了一点精神,身子前倾:“你不喜欢我。”
  “对。您是挺讨人厌的,那也不乐得见您消沉呀。”
  齐王点点头:“我好像是挺不讨很多人喜欢的,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太公有文王,我呢?做周公?”
  “您难道不是因为哥哥对您好,就想对侄子也好吗?与周公有什么干系?先帝之于您,是一个纯粹的哥哥,您就做今上纯粹的叔叔吧。一定要做成啊。”
  齐王笑了:“你们家里,还有人恨我吗?”
  程素素也笑了:“谢您不娶之恩。”
  齐王拍案大笑,也不管侍者的惊讶,笑够了才冷冷地对侍者道:“看孤被讥讽你们很开心?都滚!”将侍者斥退,才对程素素说:“跪下。”
  程素素就不信齐王敢打她,或者说,反正她也打不过齐王,让跪就跪好了,她特别俊杰。
  跪了一小会儿,齐王的步子渐渐逼近,程素素仰起头来,只见齐王手中托着一只匣子:“用你哥哥发誓,这件东西,只能你自己知道。”
  程素素愕然。
  齐王冷冷地道:“你心里,程犀最重要。”
  艹!“不带这样的,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发誓!”
  md!程素素爬起来就想走,然后就被齐王一巴掌按住了:“不用毒誓,他会活得好好的,就是无法一展抱负,好不好?”
  程素素:……我咬死你!死也不答应。
  齐王与她僵持了好一阵儿,慢慢松开手来:“你劲儿还挺大的。”说着,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张金色的名帖,齐王的金帖。此君天生嚣张,帖子也要金箔,只是先帝过世之后,这种帖子已经极少见了。
  程素素慢慢张大了眼睛,齐王道:“后悔了吧?”这不是普通的帖子,拿着它,大概齐王的旧部都会给几分面子。
  程素素麻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膝盖:“不要了。合着您老很精神呐!当我白费口水了,告辞啦。”拍完膝盖又添了一句:“你真的很讨厌。”
  齐王大笑,将匣子塞给了她:“将来我要不在了,他们怎么办呢?总得有个盼头。你敢说先前姚徽被罢,不是因为他跟着老燕?”姚徽便是被连山他爹顶替掉的那个倒霉蛋。当然倒霉或者幸运都不好讲,至少姚徽现在一家子还好好的,连家却破得不成样子了。
  程素素道:“您这份儿心机……”帖子给了程素素,并不代表就给了谢麟或者程犀其中哪一个人,也不代表就给了李丞相或者是叶宁。给谁,谁都是烫手山芋,但是给一个女人,那就不一样了。同样的,也算是有人照顾了,但又不算是什么结党又或者是发展军中势力。
  齐王的算盘,也打得很精。
  齐王道:“拿着吧,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你们现在就用得着它。没有事儿,就当没有接过这件东西。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拿出它来,什么时候能拿出它来,别乱用。”
  程素素想了一下,郑重地:“好。”不要白不要,可不能白跪了。骨气什么的,有时候她也是没有的。
  “谢麟虽然城府很深,你还是再给他生个儿子吧,一个不够用的。”
  程素素呆掉了。
  齐王摆摆手:“走吧。”
  程素素完好无损地从幕府里出来,令侍者们十分惊讶,再看齐王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了,并不像生过气。
  程素素回到家里,将金帖看了又看,深深地锁在了柜子里。待谢麟从外面回来,才对他说起此事。誓也没发,她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负担。谢麟却生气了:“他居然敢这么逼迫于人么?”
  程素素道:“行啦,他是横,我也不赖呀。齐王倒是没有结党,否则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了。”齐王也不算是胡乱发疯了。
  谢麟道:“这还不是一大‘党’?收好了,什么也不要动,还用不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接手别人的,总不如自己亲自经营的来得放心。
  至于齐王……
  “现在知道去见他是找不自在了吧?”谢麟幽幽地说。
  程素素的回答是掐他腰间的软肉!
  谢麟是极想做个淡定的大丈夫的,腰间软肉被掐,这又疼又痒的感觉太过酸爽,实在是绷不住。在程素素面前,谢麟也是个俊杰,顺势便扑倒在了程素素的膝上:“哎哟~”
  程素素顺手摸上了他的背,手指滑下,轻轻地给他揉着腰,略有一丝迟疑地问道:“芳臣,还想再要一个儿子吗?”
  谢麟嗖地弹直了身子:“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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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别齐王就很程式化了,齐王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谢麟也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双方都当那份金帖不存在。规规矩矩地设宴,规规矩矩的道别,说的是场面话,做的是场面事,没有一个字逾矩。
  齐王亦非将所有部下都带走,虽然签了和约,双方依旧是互相防范的。齐王趁着自己仍有调度之权,将他不少旧部先期调到了内地驻防,留在北疆的大半是此次新集结来的。这送别的时候,其感伤的程度就大大下降了,也是洒泪相送,但是哭到说傻话“永远跟着殿下”的情况却没有发生。
  程素素不在送别之列,齐王也没有提到她。程素素难得好心一次,又被齐王这一手弄得坏了胃口。明知道齐王这么做也算是给了她好处,处理得好是双赢,到底不能令人心里痛快。此后齐王如何,程素素就不打算管了。
  齐王走后,北疆一切照旧,东路的安抚使还是程犀,西路却调了一位老成的“能吏”来,年纪比谢麟大上一旬,这才是升官的正常速度。三路安抚使各自用心,恢复秩序,渐渐地有了生机。边境上的摩擦不断,大战依旧没有。
  这也算是暂时和平了吧,程素素有点讥讽地想,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因边境还不算很太平,也不知道连山下一次出击是在什么时候,程素素尽早为小青准备了婚礼。齐王将连山留在了当地,却是合了程素素的意。小青不习惯离开程素素,即便有了自己的家,连山不在家的时候,依旧是往程素素那里跑。
  如此匆匆五年过去,直到有一天,樱桃步履匆匆,语气急促却压低了声音:“六爷,大事!”
  程素素接过她递过来的条子,一共两张,一份是原始的密码,另一份是译好了的内容。随着手下情报机构规模的扩大,程素素也有了专门译密码的人。无论谁来译码,都不可能将坏消息变成好消息——
  魏国政变。
  魏主被毒杀,九王子与十二王子指责是三王子弑父,于灵前突然发难,将三王子拿下。接着,九王子擒杀十二王子,自己做了魏国的皇帝。并且将其他兄弟都留在了王庭。
  简言之,九王子上位,但是魏国没有乱。
  程素素:……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他们居然没有内战?!
  九王子的计划,是程素素派去的人帮忙制定的。九王子的想法并没有错,论起计谋来,还是读过书的人做得比较细致。包括游兆在内,程素素五年里送了三个人到达了九王子身边,有更得重用的,也有只是泛泛的文书工作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向程素素保证,会至少送一个王子到虞朝来,方便与九王子的内战。
  现在呢?九王子最大的对手都死了,其他的兄弟难掀风浪。
  究竟哪里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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