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得流泪

  程素素真懵逼了。
  傻乎乎地看着谢麟, 这是头一回遇到她连挣扎都不知道怎么挣、往哪儿挣的事儿。
  【这tm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程素素心里抓狂了!难道要自己主动?
  你不是吧?!!!程素素扯过一条被子来, 用力抱紧了, 力道能勒昏一个大活人。
  【谢麟居然不行?】这是接下来的猜测。
  思维纷乱, 程素素呆呆在坐在床沿上, 完全不知道要跟一个似乎喝了不少酒的家伙, 怎么讲道理。这个“讲道理”好像也是怪怪的。
  谢麟将被子竖着对折, 打算半铺半盖,先将就一夜。铺好被子,转身坐下来准备脱靴, 便看到程素素披着头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谢麟道:“睡吧。今天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且有得忙, 要养足精神的。”
  “啊?”程素素嘴巴张得像一条金鱼。
  谢麟失笑:“你还小啊——”调子拖得长长的。
  程素素将这四个字嚼了又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是那个意思吗?
  她还真猜着了。
  在谢麟看来, 婚姻是两姓之好, 包含着利益、计划等等, 但是, 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人情味在里面的。自己定的妻子, 没道理不再为她多想一点——为一个人动脑筋,对谢麟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只要他愿意。
  而且,她是那么的小。谢麟掀掀眼皮, 程素素抱紧了小被子, 紧张地看着他。
  看吧看吧,谢麟对自己说,平时看她说话老气横秋的,做事也很有冲劲。然而回到人类最原始的事情上,她真的很小啊。谢麟敢打赌,搞不好她是才受的婚前教育,压箱底还放着本劣质的不可描述的小画书什么的。这会儿不定怎么一边回忆着小画书,一边害怕呢。
  剥去了少年老成的“六郎”的外衣,眼前不过是一个紧张的小妻子。
  还是……再等等吧。真的……下不去这个口。
  谢麟将声调放得更缓,磁性的声音炸得程素素的头皮再次发麻:“安心休息,谁也没说成亲当天就非得,咳咳,圆房的。”
  程素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她倒是也知道的,比如你家弄了个童养媳什么的。又或者因为种种原因,在成婚之后不方便圆房,日后选个吉日再那什么。这种情况,很少。尤其在丈夫还“行”的时候。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程素素再没眼色再大胆,也不好意思问一句“是不是因为你不行”了。飞快地将两只脚缩到床上,再掩到了被子下面,人依旧是坐着的,犹犹豫豫地:“你睡那儿不冷吗?”
  谢麟筦尔,才要说话,忽然变了脸色:“嘘——”
  “嗯?”程素素这回跟上节拍了,“这是有人偷听吗?”
  谢麟点点头,走近了低声说:“呆会要是他们玩笑过份了,你只当听不懂。有没有成婚,别人和你开的玩笑,是不一样的。”
  说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轻轻拨开门栓,猛地将门拉开,人也冲了出去。外面笑叫声乱作一团:“亲娘哎~二哥出来了!”、“他是怎么听到的?”、“不和新娘子说悄悄话吗?你分心了,这可不行啊!搓衣板呢?!快给二嫂拿过去罚他!”、“冲、冲进去!找二嫂讨情啊!”
  不多会儿,谢麟的堂妹们进了房里,堂兄弟们在门外贴着门框。他们看出来,谢麟这衣裳像是要快睡的样子,万一撞到嫂子,可就不妥了。
  谢麟只有一个人,堂兄弟一大把,想赶,是很难赶走的。只好挨个指指点点:“老实点,站好了!”自己返回屋里,看到堂妹们拥簇着程素素,谢三娘还抢了个更贴近的位置紧挨着。
  谢麟道:“你们不是闹过一回了吗?还来?以前没见这么闹过呀!”
  谢三娘哼哼两声:“谁要闹那个人的?”
  合着闹谁是看得起谁?谢麟也哭笑不得了。细细想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是真心实意想热闹,还是虚应故事,那氛围是截然不同的。何况,他们也没闹得过份。看这些人,只有三房、四房,二房是没有来的。想当初谢麟的大堂兄谢鹤成亲,可没人过来凑这个热闹。亲疏远近,一望即知。
  四娘挤挤眼睛:“二哥、二嫂,你们说什么呢?”
  说什么?说今天你们啥都听不到了?程素素想咬被子了。
  谢麟一扬眉:“你们没偷听到呐?”
  “嗯呐!”
  “这不是该偷听的吗?”
  谢四娘一脸茫然:“二哥,你让我们接着偷听?”
  呆成这样!她姐姐谢三娘看不过去了,揪了她一把:“别乱问。”听壁脚是偷听有趣的,听着了一两句,是趣事,追着问,那就是没眼色了。
  谢三娘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美人榻上不太对劲,视线所及,不由一怔,却没有问出来。二房两个堂姐不算,她就是姐妹中最长者,见状猜着了几分,故意说:“那你们接着说吧,我们出去听。”将妹妹们都带了出去。
  偷听被发现了,众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谢麟一面关门,一面无奈地道:“他们就是吵。”
  “嗯,他们对你挺亲的。”程素素不知道说什么,胡乱接口。顿了一顿,又跳下床来,从床上拖了一条被子。
  谢麟也懵了:“干嘛?”
  “跟你换呀,”程素素挠了挠头,人家体谅了,自己也得投桃报李不是,“那个榻太短了。”
  谢麟被气笑了:“我睡床,你睡这儿?”说出来不觉得不对劲吗?
  是有点不对劲,程素素将被子又塞给他:“那给。”
  谢麟:……“明天,把东厢收拾出来,我搬去住。睡吧。”
  程素素往床上一缩:“嗯。”
  红烛摇曳,各据一方。程素素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被子底下传出来:“谢芳臣。”
  “嗯?”谢麟声音听起来也很累了。
  “你是好人呢。”
  “不好。”谢麟咕哝了一声。
  “我说好就好。”程素素下了个结论。
  她这一天被弄得昏头胀脑,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咳咳,圆房的问题。这个问题嘛,在同意这桩婚事的时候就想到了,不吃亏,真的不吃亏,不知道多少人想跟她抢这个体验。年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倒被她给忽略了。
  自己忽略了,谢麟却没有忽略,这有些出乎意料的。谢麟么,在她的心里是一个非常开明、非常讲究实用的一个人,因此他的下限也不高,他的手腕会更灵活,容忍度也会更高。也就没有那么让人安心,愿意亲近。
  作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程素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是以程犀为标准的。以程犀为标准的话,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合格的。
  直到此时,程素素才发现。不提程犀的话,谢麟,也是一个读书人。
  这个发现让程素素的心情复杂得要命。一直以来,总有点什么不对劲,现在是明白了,总和标准在一个锅里吃饭,看谁都会不自觉的苛刻,并且忘记了自己也不是符合标准的人。不够包容。
  看开一点,就不会那么暴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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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缩在被子,一觉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她是被人捏着鼻子给憋醒的!
  才说他是好人!程素素看着在眼前放大的一张美人脸,好险没有一巴掌糊上去。
  很好,不尴尬了。谢麟从容地收回手来,将手一背:“醒了?醒了就起床来了。我有三天假,今天咱们先去见长辈。二叔二婶现在应该很老实才对。”
  “咦?”
  谢麟道:“阿翁出手了。”将谢丞相如何处置二房说了一番。
  程素素咋舌道:“姜是老的辣呀。”那他以前干嘛不动手呢?
  谢麟道:“别被辣得掉眼泪就好。”
  程素素扮了个鬼脸给他。
  卢氏带着小青、采莲、秀竹一同前来伺候,见状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姑爷体贴又纵容,忧的是这份纵容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嫁为人妇,可不能一直这样当小孩子似的宠呀。
  念在他们新婚,卢氏决定将这想法往后压一压,反正三朝回门,悄悄与大娘子李绾讲一讲,让姑嫂俩聊聊。赵氏,还是不指望了吧,这位虽是亲娘,一说话不是轻了就是重了的。
  两人梳妆好了,被子叠好——卢氏再喜忧交替一回——谢麟先唤出了长房的仆役们,拜过长房的女主人。十余年后,长房终于又有了女主人,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很小。
  程素素早准备好了红封儿,这个不需谢麟提示便发了下去。长房原来的管事,还是谢麟父母在时的老人,客客气气地请她训话。谢麟低声道:“福伯是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就在长房的老人。”
  程素素笑道:“诸位各安其位,原先掌什么,现在还掌什么。”
  福伯轻问一句:“娘子带来的人,不要安排么?”
  “她们先在我身边,咱们看看怎么安排合适,再说。”
  谢麟打趣了一句:“真不动?”
  “你用了十几年的人,用我一来就动手换?家都管不好,你是不是悄悄改了皇榜,才弄了个连中三元的?”
  谢麟大笑。福伯等也跟着笑了起来,新来的女主人不难伺候,年幼却明白事,大家可以将心往肚里放一放了。最怕空降个什么都没弄明白的女主人,硬要事事做主,安插心腹。各让一步,才是大家默认的和平相处潜规则。
  接着,便是去拜见长辈了。
  今天才是正式地将相府里的人认个齐全。
  这一套,李绾嫁进程家的时候就做过一回,如今身份变了,程素素也生出不少感慨来。
  谢家人口比起程家翻了两番还不止,程素素记起来却不觉得难。谢丞相夫妇最好认的,余下的分各房来记就好。二房夫妇二人,四子三女,另有两个妾,各有所出。三房三子三女,四房的儿女数目最合意五儿二女。这两房亦各有妾。然而看起来兄弟姐妹却是颇为和睦的。
  谢家女眷,程素素先前是全认识的。叔叔们数目少,按着年龄也挺好记。
  不熟的是谢麟的堂兄弟们,堂兄谢鹤最好认——他残疾。余下的,程素素最先确认了“搓衣板”,是四房的五郎,谢丞相面前,他的表情丰富得紧。“冲进去”那位是三房的四郎,非但没有冲,贴门框最多只露了半个后脑勺的那个。
  一一行过礼,给长辈奉上针线,给平辈小礼物——都是李绾给准备好了的。
  谢丞相与林老夫人从未打算在礼物上挑剔她,余光一扫,见针线整齐,再小的物件他们都点头称赞。三房四房更不消说,打定了主意要捧场的,一叠声的说好。
  二房果如谢麟所说,十分“老实”,只是在这大家排场的时候,他们的称赞总不是快半拍、就是慢半拍。看得出来,他们自觉表现很热情了,并不觉得泄漏了什么内心的真实情感。
  程素素装羞涩低下头,心道,只要心里有立场,稍稍有点心的人就觉出来,自己还觉得说话做事不留痕迹呢。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呐。
  她这两天,言语既少,行动又依礼,人人见她年幼,也不挑剔。吃饭时,她主动与谢鹤的妻子一同侍立,又被林老夫人夸了一通:“是个好孩子。”接着就一同被招呼着坐下来用饭了。程素素留心看了两眼,估摸出了谢家吃饭,也是不用媳妇伺候的。甚好。
  吃饭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口味如何,饮食习惯,家庭教养。一餐饭,能够看出很多东西来。程素素的许多礼仪,婚前又经过了一番特训,主持这项工作的是李绾。是活活记下来的,动作是合格了,却委实带着一丝生硬,好在大家以是新嫁娘的紧张。
  谢麟统共三天婚假,准备一天,娶亲一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谢丞相自己给自己告了个假,也与孙子一样休三天,抓紧了时间,开了祠堂。程素素十分认真地盯着谢渊夫妇的牌位看了又看,谢丞相对她这举动颇为满意。
  开祠堂,谢家的人就多了,谢家六代,何止相府一支?围观冢妇,心下都有些嘀咕——有点小了。看着新婚夫妇为祖先敬香、摆供品,礼毕,又单为谢渊夫妇祝祷行礼。越发觉得这一对儿,年纪差得有点多。
  昨天婚礼,他们有许多人都参加了,彼时热闹,品评的心思淡了下去,现在便觉得有些不大满足了。不过,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从今开始笼络,以后好讨生活。如无意外,谢麟前程无量,谢家终究是要看他的。
  且人已娶了回来,终于是顺利地将程素素的名字给添到了家谱上去。
  自此,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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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回来便让人将东厢收拾了出来,将自己的铺盖给搬了过去。林老夫人知道了,敲了敲桌子,吩咐道:“都不许嚼舌头,就说我说的,二娘媳妇还小,要调养些时日才好圆房。等她回门回来,我亲自来带她。”派了身边得用的管事娘子胡妈妈到了长房去传话。
  程素素看谢麟客气地叫一声:“胡阿婆。”便知道这老妇人份量不轻,也很客气地请她坐下说话。
  胡妈妈并不坐下,也很和气地转述了林老夫人的意思。程素素再看谢麟,谢麟对她解释道:“府里事务颇多,阿婆要亲自领你走一程,是好事的。”
  程素素堆起甜甜的笑来。这笑容,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相当的赏心悦目。胡妈妈是看着谢麟父子长大的,心里原就有偏向,且婚礼的提前,让胡妈妈相信这婚事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的,看程素素十分顺眼。
  笑着道:“二娘子不要担心,老夫人私下与我们讲,是要当做养孙女儿一样的待二娘子的。”
  程素素心里有千般主意,面上还是笑得甜甜的:“那不本来就是我阿婆么?”
  胡妈妈一拍手:“就是这样!”笑吟吟地看着长房的仆人搬了一会儿行李,才回去向林老夫人复命。
  到了正房,却见谢丞相也在,手里捏着一本书,装作在看的样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林老夫人问道:“看清楚了?”
  胡妈妈道:“看得很清楚,长房原来使唤的人,与二娘子的陪房们,处得很好。我还看了分明,他们原先掌什么事,现在还掌什么事,脸上一点不安也没有。福伯还是在统领分派活计,有事儿向二郎和二娘子一道请示。他们处得很好。”
  林老夫人道:“唉,总算办了一件对得起阿渊的事情了。”
  胡妈妈陪着开解了好一阵儿,林老夫人道:“这一个孙媳妇,我要好好养。”
  胡妈妈笑道:“是呢。”
  “归宁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罢了,我亲自去点看!”林老夫人的干劲又起来了。
  主仆二人兴冲冲点看新婚夫妇归宁要携带的礼物——必须是成双成对的才好——留下谢丞相满意地将书反扣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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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嫁过来,就是与谢麟通力合作的。既然如此,就不能互相拆台,家庭□□什么的,更是可笑了。还没合作,先打一架?岂不有病?再者,谢麟也不是想打就能打赢的呀qaq
  她新近又给谢麟打了个“是个好人”的标签,就更不会关起门来闹革命了。并没有存着要取悦谢丞相或者林老夫人之意。然而这番举动却很合了二位的心意,两位都要给她做脸,就是意外的收获了。林老夫人还好说,至于谢丞相,她是真心没指望过的。
  三朝归宁,身后拖着的礼物以车计,连程素素都惊讶了:“这……过于丰厚了吧?”
  谢麟道:“给了,你就接着。长辈赐,不敢辞。”
  “哦……”程素素往他脸上看了一看,心道,他好像不太开心?从三房、四房这些亲近人的描述中,完全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谢麟是被欺压的小可怜”。见了真人,“可怜”的形象褪去,“艰难反弹”的形象又树立了起来。如今被祖父重视,谢麟还不太高兴?
  程素素想了半天,直到进了自家家门,才恍然大悟——他不是想反弹,是想反杀啊!刀刚举起来,你先投降了!憋屈呐……还有处理二房的问题上,真能将人憋出一口老血来。
  谢丞相真是能辣得让人流眼泪啊!这相府,还真不是想怎么翻天就怎么翻天的地方。做到丞相,自有其过人之处,自己曾经见过几位丞相,仿着他们说话,真是……太天真了!只仿了点皮毛而已嘛!
  想明此节,程素素一天下来都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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