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咱就该听阿娘的话,叫上两个邻人一起来。”那小孩抖抖索索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叫人跑这一趟,你不得给他们些许好处?这大半夜的,平白欠下一份人情不说,待他们见我们卖梨子挣了钱,心中不知又要如何想。”那男子说道。
  “若是遇着狼可怎的是好?”少年人嘴上这般说着,其实心里还是怕鬼多一些,在这样的地方,却是不敢说出来。
  “咱们两个人,又是年轻力壮的,那些狼不敢上来。”那父亲脚下隐隐又加快了步子,一边又伸手去扯他儿子:“快些走吧,这天也凉了,在外头吹风久了怕是要着凉。”
  “阿耶,你说那赵家人真的什么梨子都肯收?到时候可莫要挑挑拣拣才好。”他那儿子又有些担心起来,他们家里可没多少本钱,若是都买了梨子,又挣不回来,那他们一家人今年冬日可要怎么熬?
  “那朔州赵家可不是那般不讲信义的人家,我先前在外边与人当脚夫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那可是连草原上的胡人都肯与之结交的人家,素来最讲信誉……”
  父子俩说着话,那个原本还有些害怕发抖的儿子,不知不觉也忘记了紧张,跟着他父亲的步伐,快步走在黑峻峻的土路上,不多时,果然到了他外祖母家所在的村子里。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熟了,两人进村以后,到处也是黑压压静悄悄的一片,只隐约听到几声犬吠。
  父子俩推开一户人家的院门,走到院子里面,在一间低矮的土坯屋子前面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那一扇粗糙破败的木板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低沉又戒备的男人声音。
  “是我啊,舅父。”那少年连忙说道。
  “怎的这么晚过来,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屋里的人连忙出来开门。
  “并未出事。”那小贩说话道:“今夜那朔州赵家的赵大郎带着几个随从来到城中,言是要收梨子,一文钱四个,要求也是不高,只要有妇人拳头大小便可,若是不如那般大的,他们也肯收,就是价钱低些。”
  “他们可说了要买多少?”屋子里这时候又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言是有多少便要多少。”那少年人回道。
  “可是当真?”
  “应是不差,那赵家乃是商贾大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应是不会失信于人。”
  “家里倒是没剩下多少梨子。”
  “明日一早便都摘了吧。”
  “我来摘,你回娘家一趟,把这事与你耶娘说了,叫他们赶紧挑梨子到城里去卖。”
  “也不能只想着卖自家那点梨子,摘梨的事情交给老人小孩去做,我们明日再出去另收一些。”
  “你打算收多少?”
  “我把家里头的钱都带出来了。”
  “……”
  “兄嫂莫要踟蹰,你们若有地方收梨,也当另收一些,与我一同担到城里去卖。”
  “那赵家人收这么多梨子做甚?”
  “不知,那赵大郎并未说起。”
  “……你看呢。”
  “既是那赵家的赵大郎亲自前来,应是差不了。”
  “既如此,我们便也去收些罢。”
  “你们这个村子离城里近,届时收了梨子,便先放在你们这边。”
  “不知那赵家人要在城中停留几日?”
  “说是要收到今年梨子过季为止。”
  “如此,此事便大有可为。”
  “正是!”
  ……
  也就是一个晚上的工夫,便有商贾小贩从城外收了不少梨子到城里来卖。
  那赵家人果然也像他们先前承诺的那般,只要能有妇人拳头大小的梨子,他们便都肯收,四个梨子给一文钱,十分地爽快,若是遇着好梨,他们还肯多给一些。
  还有村人挑了一些小儿拳头大小的梨子过来,原本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他们竟然也肯收,一文钱十五个,全要了。
  那村人兴奋不已,将卖梨得来的十几文钱揣到怀中,挑着两个空箩筐,回头就往自家村子里奔。
  他们那梨子都是野生的,从前也就是给村里的小孩解解馋,若是摘了挑到外头去卖,一担梨子也卖不到两三文的,经常也就是能跟那些村子里没有梨树吃不起梨子的村人换一些豆子几捧粟米而已。
  如今这一担梨子竟能卖得了十多文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只可惜他们村子附近的野生梨子也不是很多,这时候若是全摘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个四五担,那也不少钱了,对他们村来说,这大几十文钱,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资。
  赵琛他们那一边,收得了梨子以后,就在当地雇了脚夫,挑了梨子一路往离石县而去。
  这赵家人又是收梨子又是雇脚夫的,每日所费的钱财,都不知有多少,城中有传言说,那赵大郎这两日拿了银饼与平夷县城中的商贾富户换铜钱,一块银饼能换好些铜钱,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带了多少银饼,够收多少梨子。
  为了赶在他们的钱财花完之前把梨子卖给他们,平夷县城中的商贾小贩们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每日都有大量的梨子卖与赵家人,每日都有大量的脚夫挑着梨子前往离石县。
  如此过了七八日,那赵大郎身上的钱财竟仿佛源源不绝一般,用起来无穷无尽。
  他们又哪里会知道,一个根基深厚的商贾大家,家中究竟能有多少钱财积攒,又岂是这一个小小的平夷县,这么一点梨子就能让他们把钱财花尽。
  第178章 运货
  就在赵琛等人大力在平夷县收购梨子的时候,罗用这边,也安排了几个弟子连同水泥作坊那边的工人,到离石县城外面的租车行那里,开始为罐头生产做准备。
  他们带了很多土水泥过去,在租车行那里,先休整出了一片十分宽敞的水泥地,又在水泥地上面搭起了草棚子,另外又从崔翁他们那里订购了好几口半人高的敞口大瓮,专门用来煮罐头蒸罐头。
  那草棚子也不是全封闭的结构,在草棚顶和四面的草棚墙之间,还有二尺余高的间隙,用于透亮以及透气。
  等这个临时性的罐头作坊投入生产以后,真正在草棚里面完成的工序,其实也就只有煮罐头蒸罐头而已,其他程序都可以在外面的大广场上完成,另外他们也在广场上搭了几个四面透风的草棚子,到时候削梨皮的削梨皮,磨梨肉的磨梨肉,大伙儿各司其职。
  待到第一批梨子从平夷县那边过来的时候,离石县门口这片地方,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有几个早早就等在那里的老汉,接过那些脚夫的担子,便往三川河边去了。他们这个临时的罐头作坊这里并没有水井溪流,要洗梨子的话就得挑去不远处的三川河边,另外煮梨子的时候所用的清水,则需另外雇人从城内的一口水井处挑来。
  老汉们挑着担子到三川河边,蹲在水边,用他们粗糙枯槁的手掌,一个一个将框里的梨子仔细搓洗干净。
  逐个洗过一遍之后,再将一整筐梨子沉入水中,嘿呦一声,用力拎将起来,筐中便有清澈的河水哗哗流出,筐子里的那些梨子,一个个都带着亮晶晶的水珠子,被这秋日里的太阳一晒,愈发显得清香诱人。
  这头一批送来的梨子,品质都还挺不错,为了尽量避免磕伤腐坏,赵琛等人在雇脚夫的时候,便都与人说清楚了,这些梨子都是要用肩膀挑着过来的,不能用木车来推。
  那平夷县距离他们离石县,虽然比定胡县还要略近一些,但这一路走过来,没有三四日也是到不了的,长路漫漫,这一筐一筐的梨子,不知又叫脚夫们淌了多少汗水,好在眼下这时候天气并不炎热,也极少下雨。
  洗干净的梨子再挑回到城外的水泥广场上,马上就有几个穿着得体看起来比较爽利的妇人围了过来,两两一起,抬着这些梨子分拣去了。
  个头大的品相好的梨子,要专门拣出来切成大块梨肉,个头小一些的,或者是长得不好看的,这样的梨子主要就是用来榨梨汁了,在不加白糖的情况下,用一部分梨汁代替清水,也能起到增加甜度的作用,另外口味也会更加浓郁。
  这些梨子分拣开了以后,就会被人抬到各自的草棚去进行后续的加工,先削皮,然后切梨肉的切梨肉,磨梨汁的磨梨汁。
  削皮的工具是罗用的弟子们自己加工制作的削皮刀,那些妇人用熟练了以后,唰唰几下,那一个个梨子就都被她们削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再过一遍清水,就可进入后续的加工了。
  罗用这两日从离石县城中雇来不少妇人,一日两文钱,不管食宿,主要负责削皮切块榨汁,倒也不算什么十分辛苦的活计,愿意来的人不少,罗用就拣那些衣着得体看起来比较清爽的,身体也比较健康的,毕竟是做吃食呢,卫生安全方面也很重要。
  这一回这个梨子罐头的买卖,罗用与赵琛谈好了,赵琛他们那边负责收梨子和运送贩卖,罗用这边负责加工制作,以及提供罐头包装,最后等这批梨子出手以后,卖得了多少钱,他们两方平分。
  若是换了别人,罗用也不能答应这样的合作方式,因为这些梨子是对方负责贩卖,最后卖了多少钱,那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但是对于赵琛的人品,罗用还是可以信得过,而且,赵琛此人乃是朔州赵家的长子长孙,为人精明强干,他的话在赵家向来都是作数的。
  第一批梨子罐头做出来以后,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运输问题了。
  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从河东道的石州离石县到陇右道的凉州城,这一路近两千里地的距离,要把这一批罐头运送过去,真是谈何容易。
  从他们离石县出发,西去孟门关,渡黄河,然后相继要穿过遂州内州盐州灵州这四个周,在灵州再渡一次黄河,一直往西走到陇右道,陇右道很大,就算进了陇右道辖下,要一直走到凉州城也很不容易。
  从地图上看,黄河就是一个“几”子形,他们这一路的路线,大抵就是要在这个几字中间的位置划一条横着的自线。
  近日,在离石县中,有不少人都在讨论赵家人这一次打算如何运送这批货物的问题。
  听闻那赵大郎近日在平夷县那边收购梨子,价钱颇高,这一次他们若是要雇脚夫,工钱想来应也是会给得比较爽快,只是那凉州城实在太远,很多人心动归心动,却并不真的敢去。
  又两日,赵大郎从那平夷县归来,找了罗用一起,在离石县中招纳脚夫。
  他这脚夫招的却也奇怪,若只是零散的一两个人,他们并不要,至少也要二十人以上,而且只要本地人,外来的也不要。
  “这一车八个瓷罐,你们两个人管一辆车,只要顺利将这些货物送到宁朔县,届时我们赵家人会在宁朔县接货,每车付与你们六十文钱作为报酬。”赵大郎对于那些前来了解情况的人如此说道。
  这些人一听只要送到宁朔县便好,并不需要去那凉州城,当下便有不少人心动了。
  “那宁朔县在何处?”有那不了解情况的,问身边的人道。
  “在遂州,往西边走,要过黄河,此一路过去,比去太原城还略快一些。”在场有人为他解惑道。
  “那岂不是只要十来日便能到?”大人听了,就有些吃惊:“听闻他们这些瓷罐,一罐也就十来斤,一车货至多百余斤,又是放在车子上,由两个人推着走,这六十文钱倒是挣得轻省。”
  “你怎的不想想,回程还要走上十余日呢,谁人与你工钱?”一旁有人笑着说道。
  “听闻那边羊肉价贱,你们倒是可以收些肉干回来卖。”罗用这时候也说了。
  “三郎可是要收?”有人当即问道。
  “我倒是想要一些,不过也要不了太多。”罗用回答说。
  他们离石县当地毕竟不是牧区,羊肉的价钱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他们家又是水泥作坊又是杜仲胶作坊的,每日光是给工人做饭,都要用掉许多食材,若是有那价钱合适的肉干,买些回来煮汤倒也不错。
  “如此,这一趟倒是走得。”当即,很多人就表现出想要加入这个脚夫队伍的意愿。
  “赵大郎因何只要本地人?”这时候又有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粗着嗓门问道。
  “此举实属无奈。”赵琛向那人拱手:“还请这位壮士莫要见怪。”
  “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地来的脚夫。”那人涨红了脸,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此次货物与我赵家十分重要,若不是知根知底的,恕在下不能将货物托付与人。”赵琛的态度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这竖子分明是欺负我等外乡人!”那人说着就要上手去揪赵琛的衣襟。
  只见赵琛身子一侧,抬脚一踹,便把那人高马大的一条大汉踹得歪出去,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承让了。”赵琛又是一个拱手。
  “好!好!”在场许多人纷纷拍手叫好。
  “……”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汉子,自己一个轱辘爬起来,左右看看,寻了个人少的缝隙,几下就从人群中穿出去。
  这个人罗用从前并没有见过,对方自己也说了是外地来的,像这种情况,赵琛不肯把货物托付给他,也是很自然的,万一信错了人,到时候丢货都是轻的,一个不小心还得赔上几条人命进去,杀人劫货,在这个年代可不算什么稀罕事。
  罗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但愿这果真就是一个气不平的蜢汉,莫要是从什么山贼团伙里出来的才好。
  “赵大郎好身手。”这一边,在场那些人纷纷称赞道。
  “我这些弟兄个个都是好身手,诸位若是有意要走宁朔县这一趟,我便安排几个弟兄与尔等同去,寻常歹人奈何不了他们。”赵琛对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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