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龄渐长,脾性在,只是没那么锋芒。陆陆续续拍了些隐晦又能过审的片子,大火。可他咂摸着,始终不是那个味儿。
三年前,王大导在微博写了一封“致谎言”,接着人间蒸发。当时引起不小轰动,唯有他老婆、沈南逸、包括带走的剧组与合伙人知道王克奇干什么去了。
他想拍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真正的电影。
“我们每天都活在谎言里,说这个世界多美好,我们生活的社会多美好。我承认有美好的部分,不能否认有些人活得是很好。那其他的呢,那些痛苦、不堪、肮脏的。有人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另外很多种生活,这是荒诞的。”
沈南逸靠着窗,从嘴角取下烟。听王克奇絮絮叨叨讲这一会儿,烟灰落地。
“以后需要我帮忙的,你提就行。”
他从不会假惺惺赞扬王克奇的坚持,也不会特别说明:我们想的一样。更不会一起批判什么,他们只需做自己的事,然后在必要时,互相拉一把。
王克奇知道他的意思,抱着保温瓶哈哈大笑,“你他妈别咒老子进局子,什么玩意儿。”
“你知道,不能过就算了。”
“随波逐流?不可能的。”
“回头烧点香,记得去大慈寺拜一拜。”沈南逸把烟头掐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白烟染得窗外绿树褪色,冬季红黄腊梅变成一幅白描,他终于切入主题。
“对了,你手头还有没有好剧本。”
“有啊,”王克奇说,“我前几月刚挑了一本,估计明年能开机。但具体时间不清楚,先把这儿搞完,后续工作一摊子。”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剧本了。”
沈南逸:“你帮我留个角色,我这有一小孩儿,想引荐你试试。”
“噢,男一?”王克奇喝口水。
“不至于,什么角色你定,也看他自己本事。能演就演,火不火,看命。”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收回去!从我电影出来的,哪个最后没红?啊?不是,我的沈乖乖。听你这么说,这他妈一点都不靠谱啊。哪号人?我听听。”
“暂时不提,你把现在的片子拍好。他么......”沈南逸似想起什么趣事儿,忽地笑了声。他走回书桌前,眼神瞄到垃圾桶里的药贴盒。
“跟我也挺长时间了,三年前想引荐,但你不在。”
王克奇意味深长地哦了半天,挂电话时道:“随你吧,明年可以让他来面试。”
“但如果演技真不行,你别怪我不用人。”
沈南逸笑:“那我带资进组行不行。”
王克奇可烦他这嘴脸:“去您妈的吧,不行!”
天开始下雪。沈南逸再从稿纸里抬头时,不知不觉窗外已大雪纷飞。
刚才和王克奇讲了些话,断掉的灵感又衔接上。挺顺畅。
他检查几遍错字,看着一段话,反复思索。
白纸黑字写着——他们面对危险的信号保持沉默,他们自我阉割。觉醒者其实怀着希望,才敢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去碰触那根线。
他们希望这世界能更好,所以才要高声大喊。
——勇敢的人你可愿,与这份信念肩并肩。*
书房门被敲响,是辛博欧。沈南逸叫他进来,收起稿纸。辛博欧穿着运动服,瞧着鲜嫩可口,简直能掐出水。
青春又朝气,似枝头最鲜美红润的果子,咬一口,汁水乱溅。
是一切与性相关的代名词。是叫人看一眼便有欲望的。
他几乎小步快走靠近沈南逸,环住他脖颈,“南哥,你陪我去打网球行不行。”
“外面下雪了。”沈南逸揉着他头发,吻了吻耳侧。
“那我们去室内,好痒你别......”
辛博欧未讲完,双唇被堵上。沈南逸将他拉进怀里,几乎霸道地啃噬着。
雪还在下。这场网球没有着落。
书房的地板上有两道身影,玻璃窗倒映着摇动的节奏。新鲜的果子被采摘,叫人拿在手里把玩。采摘者闻到那香甜,于是露出獠牙,狠狠咬下去。
地板是寒凉的,身体是火热的,而更要命的东西在时快时慢。
辛博欧抓住桌沿,想要攀上去。沈南逸却没给他机会,于是湿滑的掌心在桌沿留了五个指印,跌落下去。
天地间白皑皑,城市如浮在泡沫上的玩具。
这个冬天才将将开始。储食不够的动物,都会在这个季节死去。
“魏北!”
有人隔着雪帘大喊。
“哎!我来了!”
一阵匆忙的小跑,因戏服过于繁琐而绊了几步。
漂亮男人提起衣袍下摆,浑身红黑暗纹游走,在大雪里格外醒目。
魏北瞧着前方拍摄场地,身后是巍峨宫殿。他深深回头望着“倡人”与“君王”初相逢的高楼,如果戏中人可先知,谁料到结局会如此。
那人又叫几声,魏北便跑去了。
“这个冬天真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勇敢......并肩”——《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你可听见人民的心声)
《悲惨世界》的片尾曲。
原句是:will you join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今日推荐歌曲。
第九章
这是一场夜戏。
此前做造型时,副导演负责给魏北讲戏,两人就这场“雪夜相逢,倡人对皇帝起杀心”的戏份产生分歧。
一般来讲,不同的导演对剧本有不同解读方式。副导演注重这场夜戏的画面感,因此在讲戏时,更偏向于让魏北怎样体现美感。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拆,每一个重要镜头下应是何种神态、肢体语言。
而魏北倾向这出戏的逻辑。他认为雪夜相逢,单单“疑似皇帝变心”,并不足以令倡人起杀心。
“有时杀人不需要理由,激情犯罪。”副导演说。
魏北刚化好眼妆,他抬起睫毛,袒露深黑的眼,“但他需要。倡人的性格决定如此,您想想之前的戏,想想他的言辞行为。他要的,不就是一个为什么。”
副导演本欲反驳几句,但他确是首次遇上这般有趣的演员。副导演在化妆间内来回踱步,思考片刻,最后拖一把椅子反身跨坐。
他伸手,“来,把你的剧本拿来我看看。”
魏北就递给他。副导演掂量一下,厚重。他翻开剧本,里边有不少新添的笔记。个人理解后边有括号,写着每次记录的日期。自己的台词是高亮,甚至对重要场景进行了简单的绘图解析。
手中这册分剧本的最后几页,是几个大型场景画面,其中就包括即将拍摄的夜戏。
副导演一挑眉:“你小子,做了不少功课啊。”
魏北谦虚道:“其实大家都一样。您和导演拿到剧本要做的事,比我们多得多。”
“行,到时候先按照你的理解来,”副导演起身要走,他俯视魏北,仔细瞧才看出这漂亮男人有那么点不同的气质。不单单是长得英俊或什么,特有味道。
“但如果导演拍板说乱来,挨骂的可是你。”
魏北朝着镜子笑:“您放心,挨骂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副导演匆匆离开,还得去给皇帝讲戏,看看那边准备如何。毕竟每一次的拍摄都至关重要,没有多余的资金交给他们浪费。
造型师给魏北理好衣服,愣是许久未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这妆妖了点儿,瞧着就像青楼头牌。眉眼细长,唇色偏暗红。一枚木簪将长发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挺翘鼻梁。
真真是公子世无双。
“真好看。”造型师说,“难怪导演也总夸你有灵气。”
魏北摇头:“有灵气不等于好看,好看也不等于就是美。”
这几句无厘头绕话,绕得造型师失笑,“哎你这人,哪来那么多歪理。好看就好看,需要为什么好看么。”
“人活着总要问点为什么嘛,”魏北舔舔牙尖,倾身从桌上拿过玻璃杯。
“能说得出为什么的生活,才有意义。”
“就像你为什么干这份工作,我为什么演戏一样。”
造型师不知不觉跟着跑偏,“为什么?”
“为了钱啊!小姐姐!”
魏北放下水杯,正襟危坐,人五人六道。
造型师内心已跑过一千遍“我的妈这人好坦诚好直白好真性情”,差点就粉真人,直到看见魏北眼里戏谑的笑意。
小姐姐一拍桌子,叫道:“好你个魏北!”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魏北笑得肚子疼,硬生生忍着眼泪不流出,以免花了妆。他拿起剧本要离开,出门时又停下。
他忽然道:“我那样说也是有意义的。”
造型师盯着他,眉毛上扬,看他如何辩驳。
魏北说:“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门关上时,夜晚的冷风呼啸灌进。造型师呆在原地,半晌回过神,而人已远去。
她反身开始收拾桌子,片刻后,她再次低笑出声:“小猪蹄子。”
这场夜戏的拍摄不难,难在两人从相隔遥远的宫墙下缓缓走来,面对面,再一步步擦肩而过。难在他们的眼神,姿态,和寥寥几句对话。难在魏北必须以眼神、表情,来展现他那一瞬的杀意。
魏北顺着宫墙慢慢走,他不断问自己:难道不爱了,就得有一人去死么。
不会,“他”不会这么做。倡人步步为营,耐心等候至今,为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机会。哪怕是丢了身、失了心,也不会如此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