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归见诸亲长

  一夜大雪,满地银霜,堪堪一夜的光景,院子里的雪便积了两寸有余。卯时不到,院中的仆妇便已带着扫帚畚箕开始清理道上积雪。
  梳洗打扮完毕来瑶光院接妹妹的李曦入得院内,见道路洁净,皑皑雪地中苍松挺立,红梅怒放,其间白雪点缀,逸趣横生,可见伺候的人用了心,嘴角便往上翘了翘。昨日他们兄妹六人才守完三年母孝回府,李曦心忧院中仆役闲散惯了,又欺小妹年幼而慢待她,如今一看,终于放宽了心。
  “有阿禾姐姐在,娘子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苏叶满面笑容道,带着点挪揄。她自幼服侍李曦,情分不同,遂私下里也敢说笑几句。
  李曦含笑道,“到底是阿娘□□出来的人。”话音未散,脸上的笑容却淡了,盖因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她娘谢如为当朝首相谢韫与卫国大长公主之嫡幼女,嫁的是赫赫有名的陇西李氏嫡长子李徽,婚后两人琴瑟和鸣育有二子二女,多少女子艳羡,偏天不假年,逝于建安二十五年的七月。
  见状,苏叶少不得开解了几句,引得她把注意力放回李昭身上。主母早逝,长姐当如母,李曦把一双弟妹放到了心尖子上,尤其是幼妹懵懂之际失母,李曦更为心疼。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正堂便到了寝室,烧着地龙的室内温暖如春,褐色对襟短孺长裙的婢女见李曦忙上前福身请安,又殷殷服侍其脱鹤氅除靴。李曦问道,“阿昭的朝食可用了?”
  一领头模样,年约二十的女子笑着回道,“六娘吃了些桂花藕粉。”
  李曦点了点头,府中规矩,一日三餐都是在太夫人崔氏处用的。不过小孩子不经饿,遂她让人每日给李昭备些吃食,少少的吃上一点之后再去请安。这也是允许的,他们小时候都是如此。
  入了寝室,便见榻上跽坐着一个红彤彤毛茸茸嫩乎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一张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标致的桃花眼,挺秀的鼻子,微嘟的粉唇。瞥到小姑娘脸上那明显的不豫之色,李曦不由笑了出声。
  李昭闻声侧目,眼神哀怨。
  李曦忍了笑,正襟跪坐于榻另一侧,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沉着脸?”
  李昭瞪着铜镜一字一顿道,“傻透了!”会移动的红包!还是带毛的!!
  “浑说!”李曦揉了揉她的头,微眯了眼,真软真舒服,“小孩子家就该穿的喜庆暖和些。”果然小姑娘富贵着养才漂亮,守孝期间虽说不上居倚庐,寝苫枕块,但是貂裘鹤氅之类奢华物品是绝不能用的。
  要不要这么喜庆这么暖和啊!李昭吐槽。
  “那阿姐呢?”李昭仰着头反问,你怎么不穿的一身红毛。
  “呐,阿姐不是小孩子了哦。”李曦笑眯眯道。
  十三岁,还在上小学的年纪,怎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现在那是可以谈婚论嫁,甚至当娘的年纪了,李昭略心塞。
  李曦见她眉头皱成一团,忍俊不禁,俯身以指轻揉她的眉头,小姑娘眉毛疏淡,就是皱起来也还是淡淡一抹,李曦心血来潮,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盒黛粉道,“阿姐给你画眉?”
  “嘎”李昭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才几岁!?”
  李曦哭笑不得地看着大惊小怪的妹妹,嗔道,“我比你还年幼时就画眉点唇了,有甚大惊小怪,哪家女儿不如此!”
  李昭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跟我妈妈教的不一样!期期艾艾道,“这对皮肤不好,阿姐日后也别常用了,阿姐这么美,就是不用也尽够了。”
  “你这又打哪听来的,大母用了几十年,如今依旧肌肤细润如脂。可有你说的不好,傻丫头,这些方子都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可不是外头那些俗物,你别瞧这黛粉这么小小一盒,可是用了灵芝、阿胶、石斛、珍珠……好二十种药材经十七道工序才做出来,这么一盒,人家千金来求,咱们家还不给哩。”世家贵女肤若凝脂,粉光若腻,一半天生,一半调养,哪家没几个美容养颜的秘方,这可是不外传的秘法。
  李昭目瞪口呆,颤颤巍巍的指着盒唇脂道,“那这个呢?”
  当下,李曦如数家珍一般为李昭科普了一把,不单唇脂,面脂、胭脂……也一一说来,让李昭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土包子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世家的奢华。
  听罢,李昭彻底拜倒在李氏美容大全之下,不是说古代的化妆品很多都是铅粉超标的吗?我还打算以后拿出几招自制面膜酷炫一把嘞。
  回过神来,李昭迅速坐回原位,把妆奁一股脑推到李曦面前,狗腿道,“阿姐帮我妆扮一下啦。”这妆奁她也是今早才发现,要不是李曦说了,她还以为是拿来给她玩的。
  李曦正值青春期,别说粉刺痘痘,就是毛孔都看不到,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美好的未来。好皮肤加上这五官底子,再看她阿姐,遥想十年后,李昭暗搓搓爽了。
  见她这逗趣的模样,李曦掩嘴失笑,虚点着李昭说不出话来。
  “阿姐~阿姐~”李昭终于不好意思了,扑过去抱着她的腰软声央求。
  李曦按了按嘴角,含笑道,“之前咱们在孝中用不着,我便没教你这些个,现在可要学起来了。”
  “诶!”李昭美滋滋地应了。
  想着李昭到底年幼且其眉形姣好只是颜色略淡,李曦便只替她细细描了一遍眉廓,使其形状分明,眉眼更有神,又用胭脂在她额间画了梅形花钿,最后抹了浅浅的粉色唇脂。
  端详片刻,李曦骄傲道,“我们阿昭现在是小美人儿,日后定然是个大美人儿。”李家如许儿女中就属李昭五官最为精致。
  “有阿姐一半,我便足矣。”李昭笑嘻嘻道,小孩子容貌是很占便宜的,只要肤白五官端正便漂亮可人。
  李曦心中熨帖,笑道,“将来你定比阿姐好看。”
  李昭捧脸,谄媚道,“可是在我看来阿姐已经是最好看的啦!”
  听着姐妹两一句你好看,我漂亮,周围众人早已忍得辛苦,终于有人绷不住,笑场。
  李昭一僵,旋即面色赧然。
  李曦可比她镇定多了,若无其事地理了理李昭胸前的长命锁,摆正后对阿禾道,“取了披风,咱们走吧。”
  “喏。”阿禾屈身应道。
  姐妹俩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相携出门,三九天,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凝成雾,姐妹俩也没说话的闲情,一径往正房去。
  太夫人崔氏年纪大畏寒,屋里的地龙烧得极旺,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融化了一身寒霜,二人被服侍着脱斗篷除靴后,便入了室内。
  靠坐在正上方的崔氏已过古稀之年,但是精神极好,一头银发以及面颊上的细纹让她看起来甚是慈蔼。崔氏左右两边分坐各人,李昭一瞧,人没到齐。
  李曦和李昭依礼拜见曾祖母、祖父母、叔祖母、两位叔母,又与兄弟姐妹厮见一回。
  崔氏笑着对李昭招手,“过来,过来,我瞧瞧。”
  李昭上前,崔氏摩挲着她的脑袋,李昭今天只用红头绳扎了两个小包包,下坠金铃铛,听着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崔氏笑眯了眼,端详片刻后自豪道,“昭昭今天真漂亮!”
  李昭眉开眼笑,美滋滋道,“阿姐给我画的。”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们来晚了一些。”虽然没有迟到,但是比平时到的时辰晚了一刻。
  一旁的李曦接口道,“孙女想着女儿家哪能不识妆容,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也是时候学些妆奁之术了,二娘当时也只堪堪入了门。”
  二娘李蓉,大房庶女,十一岁。
  三娘李春,二房嫡长女,九岁。
  四娘李蔷,大房庶女,八岁。
  五娘李晗,三房嫡长女,六岁。
  六娘便是李昭,大房嫡幼女,六岁。
  闻言,崔氏很是赞同地点头,“很是,日后少不得交际应酬,女儿家合该学会如何整理仪容。”然后她很开心地说道,“歇几日后,你们每日便来我这里学上一个时辰。”这意思是她自己教了。
  成国大长公主忙道,“怎好劳烦母亲。”崔氏今天都七十有五,是当下实实在在的高寿了。
  李氏如今的当家人李廷颔首赞同,他父亲就是七十五岁上走的,如今只剩下老母亲,他是一点都不敢让老人家累着了。
  “吓,就这么定了,你们可要来哦。”崔氏一径欢喜道,似乎没听见儿子媳妇的话。
  被无视的李廷&成国大长公主,“……”就是跟皇帝说话都不带这样被□□裸无视的。
  李廷清咳了一声,打算苦劝,“母亲—”
  刚起了个头,就被崔氏愉悦的声音打断,“阿曦学得好,你来帮帮曾大母,曾大母这还有好几个秘方嘞,都交给你们。”
  李曦忙起身称是。
  于是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把话都咽了回去。有懂事的大孙女帮衬,想来也累不到太夫人了。
  崔氏搂着李昭乐呵呵道,“曾大母当年的泪妆化的可好哩,你要不要学?”
  “泪妆!?”李昭抬头,还有这么奇葩的名字啦,迟疑道,“化好就像哭一样?”
  崔氏一脸“我乖曾孙孙真聪明”!
  李昭的嘴角开始忍不住抽搐,不可思议道,“您那时候就流行这个!?”什么审美啊,为她曾祖父点蜡。
  “对啊,那时候世家女子无不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崔氏一派理所当然和自豪。
  李昭心想,前面那半截应该是素颜,后面那是僵尸妆吗?好重口味!集体365天过万圣节?
  “…现在还流行吗?”李昭问得胆战心惊,她穿来就守孝,根本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过什么外人。要是这是一个审美畸形的世界,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崔氏叹一口气,沮丧,“等我出嫁后就很少有人化了,时至今日,怕是会的人也寥寥无几,日后怕是要失传哩。”说到后来,语气尽显寂寥,与她同辈的人很多已不在。
  “曾大母教我们啊,我们学会了再传下去,可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矣,兴许又能发扬光大呢。”李昭赶忙安慰老人家,拍胸脯自荐,过万圣节就过万圣节吧,豁出去了。
  瞬间,崔氏转悲为喜,喜笑颜开,抱着李昭轻轻摇晃道,“曾大母的好孙孙!”
  李昭深深地看一眼崔氏,老太太这情绪转变的也忒快了吧,为什么有一种淡淡的主动跳坑的感觉。
  崔氏笑眯眯地看着李昭。
  李昭眯着眼,越发狐疑地瞧着崔氏。见状,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正乐呵着,就有婢女来禀,可以用膳了。
  “三姐可是身体抱恙?”李昭边扶着崔氏起身边问,到点不来,只能是请假了,李家可没有吃到一半你再加进来的事。
  崔氏看她小小一只还要搀她,笑得眼角堆满了皱纹,又叹道,“三娘有些风寒之兆。”
  闻言,李昭也并不十分意外,二堂叔李德生来体弱,好不容易得了三娘,也从胎里带来弱症,家中遍请名医就是御医都来了好几波,三娘依旧体弱多病,稍有不慎便躺下了。长辈择一春字名之,也是存了借其万物始发,生机勃勃的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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