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后来梁珩才知道徐恪是以什么理由致的仕。
  徐恪上表曰, 年轻的时候, 虽在父母跟前却没有好好尽孝, 如今父母已是日薄西山, 夙婴疾病, 已是朝不虑夕。故请辞官, 好能在父母终老之前, 能在床前侍奉,尽人子之责。
  大齐以孝治天下,这理由,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拒绝。
  当然齐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徐恪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齐策最后将之叫了进去, 两人谈了良久, 出来之时,齐策已经准了徐恪的奏请。具体两人谈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
  梁珩不大明白为何徐大夫会在正值劲年的时候, 就自请辞官致仕了。真的是要侍奉父母吗?这也有可能。
  午后, 梁珩边走边沉思, 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一间房外。梁珩看着似曾相识的摆设,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到了徐大夫曾用的房间外了。
  房门没上锁,梁珩犹豫了会儿, 还是推开了门。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 从门缝里跳进房间,为有些阴冷空洞的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房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张书桌上,还是放满了簿册,甚至一只青花色茶杯还放在书桌右上侧。
  梁珩怔怔地看着那张书桌,好像徐恪依然坐在那后面,看着簿册,头也不抬地叫他坐。
  “梁御史?”
  梁珩似乎又听到了徐恪叫他,他还是怔怔地。
  直到感觉自己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正沉浸在沉思中的梁珩微微一惊,转过头就见是徐恪正站在他身后。
  “徐大夫!”
  梁珩没想到徐恪真的会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抑。
  徐恪神色却很平静,绕过梁珩,走至书桌后。
  梁珩本来感觉自己应该是有话想跟徐恪说的,可是真的看到了他,梁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恪没有理会他,径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梁珩站在旁边,想上前帮忙,又不知该帮徐恪收拾什么。
  徐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簿册,分开放了好几堆。
  房内只有一些书册的响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恪已经将桌上的东西整齐好了,又去整理书架上的。
  “徐大夫...需要我帮忙吗?”
  梁珩终于挤出一句话。
  徐恪停下了动作,看向梁珩,半晌,徐恪摇摇头,又转过身去收拾东西。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很多是错的。”徐恪突然出声道。
  “啊...啊?”梁珩有点没反应过来。
  徐恪没理会惊讶之中的梁珩,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打包上。
  “新御史大夫应该也就这两天会上任了。”徐恪继续道。
  梁珩虽然已经在御史台待了三个多月,可是真正和梁珩见面谈话的次数,不过两三次。徐恪所指的话,想必是上次徐恪叫他过来时说的那些,梁珩一直记得,并也会终身记得。可现在徐恪告诉他,也许那些话都是错的。
  “徐大夫,你不是因为回家尽孝才自请辞官的对吗?”梁珩问道。
  徐恪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梁珩更是不解,“徐大夫?”
  “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御史需要刚正不阿,但是同时,你也会得罪无数的人,他们随时准备将你赶下台,甚至为此会不折手段。坐在御史这位位置上,可能赔上的不止是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你家人的,也许你都保护不了。
  梁珩听着徐恪话中深深的无奈和悲凉,心上骤然一震,他一下就想到了家中的妻儿。可能连家人都保护不了吗?
  徐恪很快将东西打包完毕,梁珩想要帮他抱出去,被徐恪谢绝了。
  徐恪抱着东西走出了御史台的大门,除了梁珩,没有其他人相送。徐恪转身回望了一眼这进出快三十年的御史台,这一次出来,就再也不会进去了。
  梁珩一直送徐恪到了宫门处。
  宫门处有徐恪的家丁等候,见徐恪出来,忙小跑上来,将行李接了过去。
  两人皆停了下来。
  徐恪转身看向梁珩,这个他准备栽培的年轻人。他还没来得极教导他什么,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要懂得官场的复杂与防备人心的险恶。
  梁珩看着徐恪似乎苍老了很多的面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徐恪什么都没告诉他,又好像已经告诉了他全部了。
  “梁珩啊。”
  “您说。”
  徐恪透过宫墙,看向里面巍峨壮丽的宫殿。
  “这条路,很艰难。可是等你走过了,绝不会后悔。”
  徐恪到底还是走了。
  梁珩脑中却一直回想着徐恪最后说的那句话。
  ......
  新任御史大夫并不是御史中丞升上去的,而是原中书省的谏议大夫贺忠。
  贺忠也快五十岁了。
  贺忠上任的时候十分低调,自己搬着东西就过来了,就用的徐恪原先的房间。
  贺忠没有声张,两个御史中丞也当做不知道,并没有去见贺忠,只是在后来偶遇了贺忠才惊异一句,“您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中丞并不怎么待见贺忠,原先徐恪走了,两人心下还暗自有些高兴,这下人御史大夫肯定要在他们之中选了。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平白被人捡走了本来要落在他么头上的官职,两人自是有些不满。
  贺忠以前是谏议大夫,虽说是四品官职,却没有什么实权。为人也极低调,在朝中没有什么交好的官员。
  好不容易才将徐恪挤走,还将皇上惹得勃然大怒,所以在齐策提出擢升贺忠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朝野上下,没有一句反对之声。
  就在大城小员们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以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贺忠,让他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谁能告诉他们为何这贺忠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烧得如此之旺?!
  一大批官员遭到弹劾,齐策也极为重视,早朝之上谁一旦被弹劾,立马会被押下去接受调查。最要命的是,国库遗银的旧事被重提了。
  谁能告诉他们,这个贺忠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徐恪?更加冷血无情,更加铁面无私。最重要的事,他以前做谏议大夫的时候,不过是个闲职,没有丝毫把柄落下。这一时半会想将他扳倒,是难上加难了。
  梁珩也曾和这位新任御史大夫面对面碰到过,梁珩行了礼,就像是他和徐恪初次在御史台见面那般,贺忠微微点头,冷着脸就过去了。
  梁珩并不以为意,这位御史大夫好像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
  可是梁珩后面才发现他错了,这位御史大夫就是对他格外冷。梁珩不由困惑,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位御史大夫啊。梁珩想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爹!”
  梁珩一把抱起朝他跑来的儿子,“娘呢?”
  “娘去姨姨家了。”
  如意的婚期要到了,想来是沈蓁蓁要陪如意去购置东西了。
  “那娘不带着你去?”梁珩笑道。
  和畅扁了扁小嘴,颇有些委屈地说:“娘说她们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不是出去玩的,就不带我了。”
  梁珩抱着儿子走进房里,这会已经日落西山了,想来沈蓁蓁也该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沈蓁蓁就进来了。
  梁珩正拿着一本三字经教儿子认字。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和畅也奶声奶气地跟着梁珩念着,眼尖地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蓁蓁。
  “娘回来了!”
  梁珩顺声看过去,就见沈蓁蓁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梁珩站起身来,接过沈蓁蓁手里的东西。
  “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就准备床和柜子,今天去定了被面。”沈蓁蓁边说边在盆里净着手。
  梁珩道:“亏得娘也在呢,不然这些我们都不懂。”
  “本来这会儿那边也该来聘礼了,但是婚事一应从简,聘礼就冬月初八送过来。”
  沈蓁蓁说着打开桌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米糕,对和畅道:“让爹带你去洗洗手。”
  和畅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这种不怎么甜的米糕却是最喜欢。
  和畅欢呼了一声,拉着还在说话的梁珩往木盆边走去。
  ......
  朝野上的硝烟还在继续,贺忠一上任,户部两个尚书,一个罢黜,一个外放。其他五部也各有波及,甚至尚书左仆射赵赟也被弹劾滥用职权、买卖官职。徐恪以前也弹劾过赵赟,只是齐策考虑到赵赟是先皇的开朝元老才网开一面,责令其改过。但这一次,齐策没有再讲情面,直接劝赵赟致仕了。
  这把火烧了半月,梁珩看着一个个官员被罢黜被外放,却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
  就在半月后的一天早朝上,台院的一个御史站出来弹劾他,弹劾的是凉州他岳家的案子。弹劾他徇私枉法,假公济私。利用自己御史加廉察使的身份,迫使凉州前州牧将证据确凿、已经定案了的沈家之案改判。
  齐策不相信,当庭问了梁珩是否确有其事。
  梁珩跪在地上,“启禀皇上,沈家确实卷入了这案子之中...”说到这,梁珩卡了一下,说沈家是被人陷害的吗?没有证据。
  “但是沈家确实是无辜的。”梁珩将话说完。
  “梁侍御史,是你岳家,你自然偏袒!”那御史冷笑道。
  齐策最近很心烦,他知道徐恪自请辞官一定有原因,这原因他也清楚明白。导致他现在对所有的臣子都暂时失去了信任。现在看到就连梁珩,身上都会发生这种事,齐策深感失望。但还是责令御史台调查梁珩的事。
  结果很快出来,虽然最后官府调查出沈家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在梁珩去之前,沈家就是主犯。
  这事梁珩怎么都脱不了关系,也不惩处难以平人心。梁珩被贬黜,还是侍御史,却从台院被贬至察院了。虽然都是侍御史,却已是天壤之别。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