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梁珩将账本抢入手, 亮出了身份御印来, 所有人都跪下了。
  梁珩收起御印, 沉着声, 看着那些一车一车的粮食。
  那粮官只觉一股凉风直往自己脖子钻, 旁边有人见情况不对, 连忙跑去州牧府通知罗昶。
  梁珩出声让那些百姓起来。
  那些商户百姓们, 惊疑地看着梁珩,他们现在不关心这看着不像官员的人是谁,他们只想知道, 自己这被迫被借的粮食,可否还能还回来。
  商户也就算了,这些不过是家中的一些储备粮食, 而对挤满了大门前空地的百姓来说, 这些是他们一年的口粮。
  梁珩让段续上前来看着,自己进了粮仓去。
  梁珩走进第一间粮库, 就见里面的地窖, 已经半空了, 上面那层粮食已经被挖空, 露出底下略有些腐烂的粮食来。
  梁珩连走了几间粮库, 情况都是如此。
  梁珩走出大门来,外面的百姓还在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不知道梁珩的出现, 会不会影响他们拿回自己的粮食。
  “说吧,这怎么回事?”梁珩还是朝地上的粮官问道。
  事至如此, 狡辩已经没有意义, 这御史肯定是有所怀疑,才会杀了回马枪。
  那粮官战战兢兢地将事情说了。
  原来从梁珩他们出京起,四州的州牧都得了信。本来也想像以前那样,御史们也不会挖出粮食查验,企图蒙混过关。
  但没想到梁珩竟然想到了用竹子查验。
  除了李肃不知情,另外两州州牧就急了。和当时王厢的借粮主意一样,其他两州州牧立即就实行了。
  州牧说借粮,那些商户都要仰仗州牧的鼻息,自然是不同意也同意了。而百姓们,则十分不愿,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百姓的命。这州牧说借粮,谁知道他到底还不还?
  最后还是威胁恐吓,才让临近镇的百姓借了粮。
  梁珩等人一路来,在路上耽搁挺久,等他们到达的时候,两个州早就将粮仓的空缺补上了。
  只是怕梁珩等御史到达时,百姓若是议论这件事会被他们听到,于是那两天,城外的百姓便被禁止进城,城里的百姓,州牧府也贴出了通告,尽量不要出门,不得议论借粮一事,否则定罪云云。
  故以,梁珩等人进城的时候,才会看到冷冷清清的耀州城。
  罗昶最终都没有走出州牧府去见梁珩,为自己狡辩一二。
  而这些借来的粮食,自然要还给百姓啊。梁珩让那官吏按着账本上的数目给百姓还回去。
  但是,百姓被迫借的粮食都是当年的新粮,而这些粮官先给商户乡绅们还了粮,剩下的都是陈粮了,有的甚至是好几年的粮食。
  一个百姓带头责问,其他原本不敢多言打算忍气吞声的百姓也跟着责问起来,场面一下失控起来。
  梁珩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这事不归他管,且他现在也管不了。
  那粮官看了一眼梁珩,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就明白这御史不会管这件事了。
  可粮食已经给那些商户拉走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底下的陈粮。
  当然这也是他们故意的,那些商户乡绅出了粮食的大头,所以还粮的时候,自然也要紧着他们先还了。若是没有这侍御史在这,他们肯定会吓唬几下这些百姓,保准他们不敢再吭声,这也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可现在这侍御史站在旁边看着呢,现在已经活罪难逃了,再惹这侍御史不高兴,只怕他回京再多添几句,只怕他们死罪也不可免了。
  粮官焦头烂额的,连忙叫人去请罗昶过来。
  罗昶没有过来,倒是让人去和那些拉走粮食的商户商量,将他们拉回去的粮食买下来,还给百姓了。
  梁珩见这事处理完毕,带着段续,拿着账本就出了城。
  段续略落后两步,走在梁珩后面。
  梁珩一路都在想事情,没有说话。
  梁珩还没有上京到任前,上至二品宰相,下至九流小吏,都已经听过梁珩的名字了。
  一是梁珩刚到江宁赴任,就捅破了天,朝中十余员官员,间接因为梁珩而落马。二是梁珩发现天黍的事,让他名震朝野。三是御史大夫徐恪,竟然会开口向皇上要人。
  段续一直对梁珩很好奇,可梁珩上任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刺头事情。他听说当时三省的尚书还曾为梁珩去哪省而特意在政事堂讨论过,当然都不是要人的,都想将这个刺头踢出去。
  所以梁珩一到任,表面上没人关注他,但其实众人都憋了一口气,想看看这梁珩进京后,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
  段续看着信步走在前面的梁珩,他很年轻,这毋庸置疑,他甚至是从五品的高官里最年轻的了。
  这次江淮出行,皇上让年轻的,在御史台里毫无资历的梁珩领头,其实很多御史是不满的。在朝堂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人信服,一是资历,二是背景。这两样,梁珩都没有。
  段续心情复杂,他在梁珩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满腔热血,他也曾梦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手握大权的重臣,进而成为名垂青史的名臣。然而熬了这么些年,他依然只是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他和梁珩到底差在哪呢?运气吗?
  两人出了城,回到码头,船上的御史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梁珩他们这一去,至少两个时辰了。
  可谁都没有京城去找两人,只想着回京就参上梁珩一本。
  然而梁珩再一次做出了让他们几欲暴跳的决定来。梁珩竟然想要重回庐州查验粮仓!
  这下没有御史沉得住气了,这梁珩是仗着自己是主巡官就胡乱下令吧。眼看这四州好不容易才查完,就能回京述职了,这梁珩非得因为自己心存怀疑就想耽误皇上和大家的时间,又跑一趟庐州?
  “梁大人,这庐州我们都是一个窖一个窖的查过的,肯定不会有问题了。这一来一回又是两三天时间,我们倒是无碍,只是皇上,怕是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了。一旦皇上怪罪拖延之罪,这责任梁大人能负吗?”
  梁珩看向说话的御史,不急不缓地将刚刚城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众御史大惊,转向一旁的段续,“段大人,梁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段续闻言不禁皱眉,这些御史真的太不将梁侍御史看在眼里了,当着他的面就怀疑他说谎。
  段续道:“诸位大人不相信,现在船也还在耀州码头上,进城也不费功夫,诸位大人何不自己进城去粮仓看看,亲眼看到那些被挖空的粮仓,岂不比我们口述更能让诸位大人相信?”
  段续这话说的没什么情绪,但众人还是从里面听出了警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问话不合适。当下都有些讪讪,虽然众人都不是很信服梁珩,但表面上,一直都没有什么不敬的。
  船帆扬起,往庐州方向去了。
  谭怀义也万没想到众御史会杀一杆回马枪,半点准备没有,庐州还了粮后,半空的粮窖就暴露在众御史面前。
  一行人很快回了京。
  ......
  齐策想过粮仓可能会亏空一些,但应该也只是这一季度的,因为粮库,每年都会有御史巡查,往年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梁珩一众御史跪在御案下,紧紧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大气都不敢喘。这事,御史台的责任,定跑不了了。
  他们以为齐策会勃然大怒,可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齐策的怒吼。
  齐策貌似平静地看着奏折,捏纸的手背上,却已是青筋暴起。
  齐策不明白这些官员到底是怎么了,他看着像是性情和善的君王吗?
  这一次,依然是徐恪奉命出巡江淮,这一次不是去将人绑了送进京城复审,齐策赋予了徐恪就地处决的权力,一旦查出与此案有牵连的官吏,不论官职大小,一律处决。
  这是齐策上位一来,第一次大开杀戒。
  以往齐策表现出的,真的像是一个温顺的郡王,上一次江淮事件,被斩头的寥寥几人,其余都是革职或是流放。
  这一次,官员们,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这次,四州不止是现任的官吏,还包括前面的官吏,甚至追溯了好几仁。江淮的官吏,被查处的,都就地处决,而被查出的往届官吏,已经调遣至全国各地,或者是已经擢升至京城,成为了手握重权的京官的,都没有一个逃过。
  被斩头者,上千数。
  梁珩这一次出巡,快一月,才终于回了家。
  和畅长大了不少,每天都缠在沈蓁蓁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可当梁珩真的回来了,和畅一下就躲在了沈蓁蓁背后,似乎不认识爹了一般。
  风尘仆仆的梁珩,只轻轻抱了抱妻子。
  “蓁儿,你辛苦了。”梁珩低头看了看长大不少的儿子,对沈蓁蓁道。
  沈蓁蓁看着明显消瘦不少的梁珩,满心心疼,忙吩咐下人烧水,准备梁珩沐浴。
  梁珩回家总是会先换衣裳,才抱妻儿。
  梁珩换了外衣,将沈蓁蓁背后的儿子拉到近前,“畅儿不认识爹了?”
  和畅嘟着嘴,摇摇头。
  “爹,你怎么去那么久不回来,娘好想你。”
  梁珩一把抱起儿子,笑道:“娘想爹,畅儿就不想爹了吗?”
  和畅扁着嘴不说话,爹常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忘了,总之不能将想不想的挂在嘴上。
  梁珩见儿子不说话了,以为儿子不高兴了。不由愧疚,这一行,忙得连给儿子买点小玩意都没想起来。
  和畅又重了不少,以前做的小衣裳都不合身了。头顶扎了一根小辫子,正别着一朵明红色的花。
  梁珩看着那朵花,正准备询问,就见沈蓁蓁朝他嘘了一下。
  梁珩看着暗笑做一团的沈蓁蓁,就明白这肯定是妻子趁儿子不备,悄悄别上去的。
  和畅并不知道自己头顶被娘别了一朵娇嫩的花,正为自己是小小男子汉了,兀自骄傲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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