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月华如水, 河面上波光粼粼, 偶有夏蝉在夜色中畅鸣。
刘致靖背着一个女子, 拼命地跑着, 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绊住了, 怎么也跑不动。女子柔弱无骨的手, 无力地搭在他肩头。
刘致靖停了下来, 将背上的女子放了下地来,女子已经昏迷不醒。
刘致靖没有多想,俯身往女子嘴中渡了几口气。
地上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两人唇口相接, 四目相对。刘致靖在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
他慌忙抬起头来,“弟妹,你听我解释...”
刘致靖猛地睁开了眼, 他是被一巴掌打醒的。
刘致靖回想起梦中沈蓁蓁那厌恶和愤怒来, 不由心下一悸。那眼神真的太真实了,好像是宁愿去死, 都不愿他这么救她。
刘致靖坐起身来, 伸手敲了敲额头, 怎么会梦到那晚?
刘致靖愣坐在床上, 外面的清亮月光给窗纸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房内却一片漆黑。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刘致靖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刘致靖长吁了口气, 又躺了回去。
这件事他完全是没有做错的,若是当时他不这样, 沈蓁蓁说不定就死了。刘致靖这么安慰自己。
几刻后, 刘致靖猛地一踢被子,又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但是朋友妻不可欺是底线。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知道,却好像在他心中长出一个瘤子一般,没事时不会有什么感觉,偶尔碰到就会难受一阵。
还好现在他回了赤县,不会经常看到那两夫妻了。也许过一阵子就会好吧。刘致靖想。
徐恪出了汴州后,并没有回京,而是在江淮地带一个一个地查过去,一时间不知几何官员落马。而朝中众人,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这批官员落马了,官位就空了出来,朝里有的是等着缺的人。而官员之间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这些官员难免和京中的官员有些牵扯。
江淮号称天下税赋皆仰仗江淮,江淮也是全国的粮仓,这里的任官随便贪一点,就能让京中那些在天子脚下,不敢乱动作的官员眼红。
一边是有银子需要人撑腰,一边是有势需要银子。两边合在一起,皆大欢喜。
一时间京中也有无数官员被牵扯到,罪轻的贬官,罪重的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江淮一带和京中,一时间不知抄了几何家,后人戏言明宗七年是国库最充盈的一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文伯,就算他爹是先皇时期的元老,也保不住他,甚至没有等到秋后,就问斩了。
中书侍郎李焕死了儿子,不敢恨皇上,却将远在江宁的梁珩恨上了。
而这一切,身在江宁的梁珩是不知道的。
秧苗已经移到田里种下了,一行行绿油油的,一日比一日茁壮,看得人心欢喜。
虽说是七月流火,但是天气是无法预料的,梁珩最近经常下乡去,梁珩对于农种不大懂,全靠村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们指点。
梁珩也被晒黑了不少,整天都在田间奔波,身体倒是壮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副柔弱模样。
这天清早,梁珩穿好衣裳,穿上了沈蓁蓁专门为他做的薄靴。
沈蓁蓁也做好了饭,梁珩现在早上都是吃米饭,不再喝粥,一去就去一天。虽然百姓也会热情地留饭,但梁珩等人从来都是啃自己带去的干饼子。百姓家中也不宽裕,就算有县衙发下去的救济粮,百姓也都是省着吃的。
两人说着话。
梁珩最近一直在外面跑,一直留沈蓁蓁独自在家。
梁珩说起这个不禁有些心疼她,“若是我们能快点有个孩子就好了,还有孩子陪着你。”梁珩无意道。
沈蓁蓁听了却是脸色不禁一变。
沈蓁蓁前世就是成亲五年都不曾有喜,这辈子...她和梁珩成亲也有两个月了,可她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葵水也是每月都准时的。莫不是,她真的不能生吧?
梁珩正低头吃饭,没注意到沈蓁蓁脸色的变化,又说起另一件事来。
“江宁的百姓这两年亏得太厉害,如今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来。蓁儿你看,就连县城里,集市都有些萧条,更别提乡下了,有人卖都没人买。银子都交税买粮食了。”
沈蓁蓁愣着没接话。
梁珩见沈蓁蓁没说话,也没多注意,这事沈蓁蓁听听就好,一时半会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元气都得一点点补起来。
梁珩吃了饭,和沈蓁蓁打了招呼,就出门去了。
沈蓁蓁送了梁珩出了院门,看着梁珩上了马车远去了。沈蓁蓁却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这辈子上天太眷顾她了,沈蓁蓁都忘了自己还活过一世。有时候,沈蓁蓁甚至会怀疑,前世莫不是只是一场梦吧。
沈蓁蓁靠在门上,不禁按了按肚子,平平扁扁,没有半点起伏。
几天后。
家中的绣线用完了,沈蓁蓁便上街去买绣线,进了一家绣楼,一排排精美的绣品就入了眼。
江宁和凉州比起来,差距很大。很多东西,在江宁都买不到。
但是江宁最不缺的就是绣线。江宁的刺绣十分精美,绣法多样,丝线也很特殊,能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甚至如果有需要,还能分成八份,十六份。丝线十分坚韧,绣出来的绣品,细细密密,一丝针脚都摸不到。
沈蓁蓁自小就学习女红,但她自认绣不出如此精美的绣品,不仅考验女红功底,江宁独有的绣线也是至关重要的。
沈蓁蓁对这些精美的绣品简直有些爱不释手,花样不重复,绣工精湛。
沈蓁蓁挑了几幅,也选好了绣线,正欲付钱,就想起前几天梁珩说的话来。
“江宁这两年亏得太厉害...集市萧条...”
沈蓁蓁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梁郎,我今日上街去买绣线,看到江宁的绣品十分精美。”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沈蓁蓁靠在梁珩怀里,轻声道。
梁珩有些累,上床困意就袭来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听沈蓁蓁说话。
梁珩轻嗯了一声。
“我都绣不出来。”
“绣楼里的,都是技艺精湛的绣娘绣的吧。”梁珩摸了摸沈蓁蓁柔顺的头发。
“江宁的绣品十分精美,甚至可比那些苏绣、蜀绣。但我以前却从来没有见过。”
梁珩嗯了一声,等沈蓁蓁继续说。
“梁郎,我想,趁着现在农忙过了,何不办几个绣坊,让乡亲们家的闺女们来学刺绣,拿出去卖了,也好给百姓们改善改善生计。”
梁珩倏地睁开眼,这想法是不错的,他最近也在发愁,如何让百姓生活宽裕起来。
梁珩犹豫道:“这刺绣没个几年功夫怕是学不会吧。”
沈蓁蓁道:“是女子,不管家中穷还是富,从小就会学绣花的,只是可能不会那些复杂的绣法。有底子在,请专门的绣娘去教教她们,肯定能成的。”
梁珩并不懂女红的事,听沈蓁蓁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绣品如何卖出去?”
“让我大哥来收,我们沈家在很多地方都店,只要绣品精致,不愁销路的。”
梁珩想了想,这事可以尝试一下。
“梁郎,你要是担心,就先选一个两个镇,先试试,要是效果好,再推及江宁县。”
梁珩低头看向沈蓁蓁泛着光的黑亮眸子,忍不住俯下脸亲了亲她。
“蓁儿真是太聪慧了。”
次日,梁珩便找到了张安和商量此事,张安和也十分赞同,这农家的姑娘在家也没有旁的事,来学习刺绣,就算绣品卖不出去,学了技艺,对她们以后嫁人也是有帮助的。
两人商量了下,选了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雄安镇作为试镇。
主簿王彦最后才知道了这事,梁珩如今有什么事都是找张安和商量,让王彦既嫉妒又愤恨。可能怎么办呢,谁叫那天出事自己先走了。
梁珩倒是没有刻意针对王彦,只是他更加信任张安和。
沈蓁蓁对江宁还是不怎么熟悉,这事还是张安和的夫人陈氏带着她去了几家绣楼挑人。
陈氏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生了两个孩子,身材有些走形了,略有些发福,是个十分健谈的女人。沈蓁蓁和她相处起来十分愉快,陈氏虽是市井出身,但是性格十分圆滑,说话也实在,沈蓁蓁在江宁也寂寞了很久,一时间,两人很快就熟了起来。
陈氏早就听丈夫说了这个县令夫人,知道她很年轻,却没想到如此年轻。为人倒好,十分亲和,没什么架子。两人虽年龄相差很大,但话却能说到一块。
很快绣娘也找好了,梁珩便让孙志他们通知了雄安镇的各里正。
这种好事,百姓们自然不会有异议,何况还是梁县令组织的。如今江宁县的百姓极为信任梁珩。
次日县衙便来了五六十个姑娘。姑娘们都是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的,到了县衙还未到辰时。
地方一时还不好找,县衙也宽敞,现在也只是初试,便将地方放在县衙后院了。
一共请了三个绣娘,交这些姑娘针法,绣线等物品都是沈蓁蓁出的银子买的,县衙的银子没剩多少了,要留着做预备银子。
沈蓁蓁也跟着学了几天。
那些姑娘们大多也是极聪慧的,又有些底子,学了几天,就上手了,慢慢的,能绣一些简单的花样了。但这远远不够的,姑娘们也刻苦,很多都是回家了,还要绣半宿。没几天,就有水平不错的绣品慢慢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