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场
永宁候显然也知道女儿的小动作,不过在她看来,女儿能够放下身段,与一群士兵搞好关系,确实是比跟自己窝在一块儿,时时刻刻紧盯着镇北大将军有用多了。
想到皇帝给她的任务,永宁候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如孔尚瑾预料的那般,永宁候侯爷的名声,在底层士兵的心中或许有几分地位,但在那群将领的眼中,跟镇北大将军压根是不能相比的。
如今军中会给永宁候几分面子的,一半是皇帝陛下的人,另一半与永宁候有几分香火情分。
只靠着这些人,想要限制镇北大将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在离开京城之后,镇北大将军在军中一言堂的地位也越来越明显,就是赵旭说话也不顶用,这位对着不受宠的皇子,一直都是一副你太年轻,不懂事儿的态度。
赵旭是个能忍的,对着镇北大将军似有似无的为难,她泰然处之,遇到任何事情,都先把一群将领都拉到一块儿商讨。至于商讨的过程,那就是赵旭询问,镇北大将军发表自己的意见,一群将领面面相觑。
赵旭可能一味忍让吗,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看似处于弱势,每次商讨战事,都被镇北大将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事实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还有军中不少的将领。镇北大将军可不是多么有容人之路的人,而这些随军的将士,也不可能各个都是她的亲信,而这些人,显然现在也处于被打压之中。
若是以往,被顶头上司打压,这些人心有怨言也无处可申,但如今状况不同,明面上,十二皇女赵旭才是这次带兵领将的大首脑。这样的同命相连,一路下来,倒是将这些人的心慢慢推到了赵旭这一头。
等镇北大将军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赵旭已经跟那些她看不上的粗人下等将领称姐道妹了。镇北大将军也不是蠢人,自然意识到赵旭的心思,但在她看来,只要军中大权还在自己手中,十二皇女这些手段都是白费。
在这位大将军的冷眼之中,赵旭步步为营,等到达边城的时候,下头一大半的将领都觉得,十二皇女礼贤下士,是个有眼光的伯乐。一边是任人唯亲的镇北大将军,一路跟着她拼搏了多年的下层将领,也不见得能够升上一级,另一头是手中无人的十二皇女,虽说跟着她有几分冒险,但从龙之功这几个大字,粗人也识的。
从将领到士兵,心态慢慢的转变,孔尚瑾在其中也有无法掩盖的功劳。她不好明目张胆的拉拢那些将领,但跟士兵们的关系好啊,话里话外总能让人“试探”出几分京中情况。比如太女死后,什么二皇女三皇女都被皇帝厌弃,十二皇女别看不起眼,但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嫡女。
明朝重嫡轻庶,十二皇女嫡出的名头,就足以让许多人跟随,更何况这个皇女如今看起来还是个有容人之量,德行出众,心思聪慧的。
跟孔尚瑾交好的都是最下成的士兵,但谁也不能妨碍,这些人里头,其实也有些将领们的亲信探子不是。
镇北大将军越是打压非己势力,这些人越是朝着十二皇女靠拢,对此,孔尚瑾和永宁候也是乐见其成。永宁候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若是有人上门来探听消息,她也绝对倾向这位皇女殿下的。
这一日孔尚瑾早早的起来,去火头兵那边溜达了一圈,手里头就多了几个大馒头,别看这馒头白白胖胖的,压根不是京城贵族们会吃的东西,但在军中,这可不是人人都吃得到的。当然,以孔尚瑾的身份,其实她压根用不着走后门,如今这般,不过是拉进彼此之间距离罢了。
孔尚瑾一边咬着大馒头,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士兵们动作迅速的收拾行李,队伍马上就要再次启程,如果不是昨日大雨耽误行程,他们也不会在此地驻扎了一整个晚上。
正走着,却见那头营帐里头传出吵嚷的声音,孔尚瑾眼神一动,笑着走了过去。
“我说谁嗓门这般大,原来是刘娘子啊。”孔尚瑾笑嘻嘻的说都,她口中的刘娘子就是当初跟她掰腕子的人,是个一等一的粗娘们,原本很是自豪自己力气大,自从败给了孔尚瑾,便对她颇为赞扬。
刘娘子看见来人微微一顿,原本因为争吵而涨红的脸颊变了一变,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孔四你啊,怎么大清早的往这边来了。”
孔尚瑾跟这群人混熟了就被孔四孔四的叫,也是,孔尚瑾这个名字太文人了,他们叫着不太习惯。
听了这话,孔尚瑾不在意的举了举馒头,笑着说道:“还是这头的大馒头好吃,便过来蹭一顿。”
刘娘子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点头说道:“那几个小娘们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哪里比得上大人们的营帐那头。”
孔尚瑾笑而不语,只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看见姐姐争得脸红耳赤的。”
刘娘子张嘴就要说话,旁边站着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刘娘子却一把甩开,带着几分不忿说道:“还不是那些个小人,昨日大雨,陈姐姐风湿病犯了,走路都难,好歹她也是个百旗,怎么就不能上马了。”
孔尚瑾一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一直坐着不起的女子怕就是这位陈姐姐,孔尚瑾也见过几次,只知道是个为人义气的女子,与一群部下的关系十分好。按理来说,百旗也是个小兵头了,不过大明的军队骑兵原本就少,供给给将领们代步的就更为珍贵,这样的百旗自然是轮不上的。
刘娘子会这般愤怒,却是因为原本陈百旗犯了风湿病,是可以在运量的马车上稍微歇一歇的,又不耽误事儿,谁也不会说什么。
偏偏这一日却被镇北将军手下第一姓赵的将领发现了,这个姓赵的便拿着军规说话,死活不准他们行方便。
其实这也难怪,镇北大将军一直想找着机会立威呢,他们这也是碰到了枪口上。
孔尚瑾眼神一转,笑着说道:“这又是什么大事儿,不如这样,陈姐姐若是不介意,今日便用我的马吧。”
那陈娘子连忙说道:“这可怎么使得,佥事固然体恤咱们,但……”
孔尚瑾却不等她反驳,笑着说道:“这又有什么使不得的,之前我就想跟着刘姐姐她们行军,也好锻炼锻炼,不然等到上战场,误了明朝的威风可不好。那马匹放着也是放着,姐姐用着,也算派上了用场。”
陈娘子还是觉得不妥,刘娘子已经替她答应下来:“就是,陈姐姐用着就是,孔四是个好的,她这肯定不是客气话。”
陈娘子无语的看了眼自家没心眼的姐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孔尚瑾只当没有看见她的犹豫,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她转身就去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还带着几分遗憾说道:“原本让姐姐行一个方便,不过是十二皇女一句话的事情,但想必姐姐也知道,十二皇女固然有心,却挡不住有人阻拦。姐姐便先用着吧,等腿好全了再说。”
陈娘子心中也是感激,旁边的刘娘子更是恨恨说道:“那老娘们真是不知所谓,说到底,咱们都是大明朝的兵,就应该听皇女殿下的话。”
陈娘子就要出口阻拦,孔尚瑾已经开口说道:“姐姐噤声,这话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刘娘子眼神一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个念头却深埋心底。与她相同的人自然不少。镇北大将军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罪大恶极,但她高高在上惯了,一开始自然没有意识到下头的变化,等她终于认识到的时候,这一切也已经太晚了。
孔尚瑾不遗余力的动作,多多少少给十二皇女带来了一些人脉,这时候这些人脉尚且不显,等哪一日却能发挥出预想不到的作用,最后给整一个时局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
赵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每每看见孔尚瑾混在一群粗人之中,与她们称姐道妹的,甚至每日如步兵一般步行,一开始的时候走的脚底都是血泡。
赵旭心疼不已,心中更恨自己力量不够,否则的话,她当做亲妹妹一般娇养着的人,哪里用的着吃这样的苦头。
赵旭没有劝阻,因为她知道,孔尚瑾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只是每晚找到这个倔强的女孩,给她涂上厚厚的一层药膏。
等军队终于到达前线的时候,孔尚瑾的皮肤都晒黑了不少,连带着双脚上都是茧子,再也不怕走路磨脚了。
不说赵旭,就是一心想要磨练自家女儿的永宁候也是心疼不已,但不同于赵旭,永宁候脸上不露分毫,甚至是严厉的要求孔尚瑾,既然跟了出来,就得付出更大的努力,不能白白走这一趟。
军队到达前线的时候,威武将军秦宝山手底下的亲信出面迎接,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可见边疆的战事不妙,秦宝山的身体恐怕也是强弩之末。
赵旭等人的猜测是正确的,秦宝山原本身体看着不错,但其实她常年征战,身上大伤小伤无数。
武将其实都有这样的感觉,身体好的时候吃嘛嘛香,一旦露出虚弱的一面来,年轻时候积累下来的伤痛便一块儿找上门来。
秦宝山也是个倒霉的,被自己人暗算了一回,又因为边疆地带缺医少药,耽误了治疗,等皇帝派来的太医千里迢迢的赶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秦宝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太医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结果,再加上秦宝山自己求生欲十分强盛,才能一直撑到大军赶到。
但即使这般,她的一群亲信其实也明白,秦宝山,威武大将军,这次怕是撑不过去这个鬼门关了。
一代猛将,如今却虚弱无比的躺在床上,秦宝山的模样与秦玉双有五六分相似,就是因为这般,她才倍加宠爱这个嫡长子,甚至比起女儿更甚。
秦玉双小的时候,曾跟着母亲在边疆居住了数十年,后来因为皇帝的旨意,韦氏才会带着一家老小上京。
可以说,秦玉双其实是秦宝山一手带大的,原本秦宝山压根不觉得自家儿子长得丑,凭她简在帝心的地位,不管儿子如何,都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有她在,谁敢对他儿子不好,她就去砍了对方满门。
因为这样的想法,这些年来,韦氏为了儿子的事情操碎了心,秦宝山却是老神在在。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一朝病重,很可能就撑不过这道鬼门关,将来,谁还能成为儿子的依靠。想到家里头还是黄口小儿的小女儿,秦宝山第一次觉得绝望,她似乎能够看到,自己去世之后,他们孤儿寡父的备受欺凌。
皇帝赐婚旨意到达的时候,秦宝山差点没大笑三声。原来她曾也有意永宁候府,不说别的,永宁候府门风清正,从来都是嫡长女先出世,再允许有其他的庶出子女。光这一点,就是对正君的最大保障。如今儿子又是赐婚,将来便不可能被休弃。
秦宝山心头大落,倒是更撑住一股精神头,她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至少得撑到自己那媳妇赶到边疆。她自然也知道皇上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就得发挥自己最后的一点作用,将手底下的力量交道这媳妇的手中,希望将来无论是皇上还是这媳妇,看在这一日的份上,能够善待她的儿子,照顾她的家人。
听到大军终于到达边疆,秦宝山忽然撑起身体,脸上冒出红光来,看得周围的一群亲信大喊不妙,这些天来,将军已经拉着他们说了许多的话,他们自然也知道,将来得帮着那位孔四小姐。
秦宝山可不知道属下的担心,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大声喊道:“去,我要见孔家四娘,去把他们都带进来。”
属下张了张嘴,最后咽下担心,应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