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锦帘之后

  近了,更近了,槅扇上淡淡的影,渐化作眼前身形,脚步声越见清晰,似踏风而来。
  陈漌闭上眼,复又奋力张开,清丽的脸若花初盛,绽放出夺目的美丽。
  “殿……”
  只说出这一字,她忽地停口,面色飞快转白。
  不对!
  不是他!
  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太子殿下!
  黑矮瘦削的样貌,满脸皱纹,下颌却反常地光滑,这人摇摇晃晃走进来,脚步虚浮、醉眼半开,酒气醺天。
  陈漌下意识掩鼻,呆望来人,如遭雷击。
  这人绝非太子殿下!
  甚至连贵族都算不上。
  虽身着锦袍,可这人腰畔无玉饰,发髻贯着银簪,手上更无代表尊贵的玉扳指。
  不是豪门奴仆,就是管家门客。
  陈漌两手冰凉,浑身乱战。
  她被人算计了!
  卑贱的奴仆门客,与美貌高贵的贵女,二人共处一室。
  陈漌不及多想,飞快退回屏风后,冷汗透心。
  “嗵”,醉酒男子步履不稳,一脚踢上脚榻,“唉哟”几声呼痛,嘀咕些什么,身子一歪,倒在窗旁美人榻,不消片时,沉重鼻息便充满房间。
  陈漌死命咬住唇,逼回那声尖叫,转身疾走。
  她不能留在这里,必须想法子出去!
  可是,她没有胆量越过西次间。
  她怕那男子突然醒来,看见她的脸,或她的衣衫。
  仅仅只是被他看见,便能叫她万劫不复,甚尔那男子若并非只是看,而是借着酒劲儿斗胆触碰……
  陈漌狠命摇头,面白如纸,不敢再往下想。
  所幸,此院正房乃五开间儿,屏风后便是耳室,耳室门前锦帘低垂,静若平湖,偶被凉风拂出细纹。
  陈漌已无思考余地,硬着头皮行至门前。
  那一刹儿,诸般微甜心绪、柔情向往,尽被冷与恨抹去,还有深深余悸。
  怪不得她叫人打听消息,得来竟如此容易;
  怪不得这一路潜行,处处皆无阻碍;
  怪不得今日长公主并附马,尽皆未至。
  她喉头一阵发苦,直漫心尖。
  连长公主夫妇都未露面,尊贵的太子殿下,又如何会来?
  而她一路顺利,也根本不是提前打点所致。
  分明便是有人将计就计,推她入死局。
  陈漌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苍凉。
  她还真是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可笑就在前一刻,她还满心憧憬,以为谋划得逞,谁知身后早有黄雀。
  而至为可笑的是,她一心捕获的那只蝉,根本未入毂中。
  陈漌立在耳室前,停步不前。
  锦帘在望,可她伸出去的手,却在迟疑。
  锦幕之后,是否又是一场算计?
  陈漌鼻尖冒汗,额发粘在鬓边,鸦青发线、雪白肌肤,如白玉描出墨线,美丽至妖冶。
  蓦地,身后鼾声忽止,衣物窸窣声响起,似榻上人正要起身。
  陈漌心头重跳,眼前冒起金星。
  她惶惶扶住门框,不再犹疑,轻掀锦帘、慢提步履,探首朝屋中窥视。
  房间光线十分昏暗,碧纱窗紧紧拢住,沿墙面儿垂下几重纱帷,胭脂紫绣仙鹤祥云纹,鹤舞云飞、遮蔽天光,陈漌极目细看,亦只勉强看出几案大致形状。
  身后响动渐微,粗重的鼻息声重又响起,那人似又睡去。
  陈漌张目往室内细看,蓦地眼前一亮。
  耳室尽处,隐约现出门扉的轮廓。
  有救了!
  她当即掀帘,不待帘幕在身后合拢,已提步向前。
  “陈大姑娘走得好快。”轻且凉的语声,如一记惊雷,骤然炸响。
  陈漌大惊失色,脚步陡停,心脏一阵紧缩。
  还是中计了!
  窗帷前,鬼魅般现出一道人影。
  “呵呵,姑娘莫怕,我不是来坏您的事儿的。”那人轻笑道,往前踏了一步。
  陈漌忙退后,心头狂跳,喉头又紧又干:“你……你是何人?何以至此?为何藏头露尾?”
  那人再踏半步,身形终现于幽微光影,却是个垂髫小鬟,看身量也就十岁左右,梳双丫髻、着青布裙,做最寻常女仆打扮,扔人堆里怕再也找不着。
  陈漌又去细看她的脸。
  只此际,日已微斜,阳光被细棱格儿窗扇隔成几束,落下斑斑印迹。那小鬟的脸也被光影切割,黑一块、白一块,模糊难辨。
  “你到底是谁?”陈漌瞳孔微缩,冷汗早湿重衣。
  若说这小鬟凑巧至此,她怎么也不会信,对方可是张口就唤她“陈大姑娘”。
  一念及此,陈漌又飞快道:“我可不是什么陈大姑娘,你认错人了。”
  “陈大姑娘真会说笑,您就不怕永成侯爷骂您不肖么?”那小鬟笃定至极,言辞更是从容。
  “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陈漌浑身冷汗纷披,咬死了不松口,又厉色质问:“你到底是何人?”
  那小鬟不答,身形微侧,似在倾听。
  西次间传来比方才更响亮的鼾声,那醉酒男子显已睡熟。
  陈漌的一颗心往下落了落。
  那人醉死榻间,少一副耳目,自是好事。只是,这小鬟来得古怪,比那醉酒之人更叫她不安。
  “婢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屋中的情形若被人撞见,陈大姑娘这一生的清名可就……啧啧啧!”那小鬟啧声连连,不再往下说,然一字一句却如针尖,利且狠锐,直扎得陈漌几乎站不稳。
  她贝齿紧扣唇瓣,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你……你到底想要如何?”她竭力让声音显得沉肃,心底却阵阵发虚。
  她很怕。
  非常地怕。
  怕这小鬟尖叫出声,惊来众人,更怕她转身就跑,到处张扬,最怕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身背污名、百口莫辩,死也难以洗净。
  若名声尽毁,就算有爹娘宠爱,她这一生,也再无出头之日。
  那一刻,她忽地怀念起过往岁月,那些平素她根本瞧不上眼的无聊光阴,此际想来,竟叫她格外留恋。
  “婢子都说了,姑娘不用怕,婢子绝不会叫破,更不会告诉旁人。”那小鬟笑道,细如鸡爪的指尖,缠一角衣带,似甚有闲情。
  她越是如此,陈漌心里就越慌,整颗心像掉入冰洞,落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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