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是一件超越了物质的精神礼物,对于她来讲,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哪怕很多年以后,再听起这首歌,她仍然还能深切体会当时听到这首歌时的感动。
  周一返校时, 她难得心情愉悦。
  想到接下来, 还有一件令她期待的事情,她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
  在和董海阳以及其他三位队友, 排练了最后一周后,四月的第三个周六, 他们如期登上了舞台。
  这是继校庆后, 奚菲第二次走进大礼堂。
  晚上七点半开始, 礼堂门口的售票处就排着长队, 来看晚会的观众们检票陆续进场。
  奚菲和队友们吃完晚饭经过检票处时, 看见人来人往。有情侣, 有带小孩的,也有成群结伴的年轻小伙子小姐姐们。
  她深吸一口气,跟在董海阳他们身后上去了二楼的更衣室准备换衣化妆了。
  节目单上,唯一的一个民乐节目,被安排在中间出场。
  董海阳当初在排曲的时候,特意为了照顾奚菲,所以选了首非常有名的琴箫合奏曲。
  这首曲子是香港著名的音乐家胡伟立老师为tvb96版的电视剧笑傲江湖所创的同名剧中配乐,至今已成绝响。
  为了尽量还原原版,合奏中除了董海阳的琴和奚菲的萧之外,还有另外三位队友的琵琶,二胡,鼓。
  上台前,奚菲仍然信心满满。
  这首曲子年代不算太久远,看过这部电视剧的人应该都熟悉。不至于会冷场。再者曲子的节奏快而鲜明,哪怕大家不热衷民族乐器,也不至于让人昏昏欲睡。
  她在隐隐期待观众反响的同时,心里又是无法言喻的悲哀。
  以前每次上台,她从来不会顾虑那么多。她知道只要自己演绎好,观众就一定会喜欢。可是现在,她居然还要担心怎么才不会让人反感。
  外面,主持人报完幕从另一头下台,奚菲在入口处刚踏上台阶,下面过道上一个带小孩家长的说话声忽然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脚下微微一滞,胸口瞬间像被捅了一刀。
  “赶紧趁这个节目去上厕所。”
  小孩依依不舍的回头望,好奇问:“是什么节目啊?”
  “跟春晚京剧一样的,听不懂。”
  “哦。”
  旁边的队友扯了扯她的衣服,低声问:“愣什么呢,赶紧走啊。”
  奚菲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咬紧了后槽牙,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走向了舞台中央。
  三分多钟的表演,他们演奏的绝对堪称完美,如果这是一场民乐专业比赛,他们肯定能够获奖。
  可这不是。
  奚菲没想到她们演奏还没过半,下面陆陆续续有人出去上厕所,直到她们的表演即将结束,才再次回场。
  谢幕之后,大家回后台卸妆换衣服。
  董海阳收拾好东西从更衣室出来,看见奚菲抱着洞箫坐在化妆镜前,闷闷不乐的低头抠着指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奚菲回过神来,抬头呐呐的看向他。
  “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奚菲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把刚刚听到的话和看到的事实跟董海阳简单陈诉了一遍。
  董海阳倒是很冷静:“以前一直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奚菲皱了皱眉,心里有些难受和苦闷,但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收拾好东西,从礼堂里走出来,路上没有往来的行人。
  夜里的风有些寒冷,她穿着一件单薄t恤,一个人走向宿舍。
  一瞬间,她感觉胸口闷痛的要死,胸腔里涌动的羞愤令她难以呼吸。更有一种难言的绝望,从头灌到脚底。
  她走进宿舍,室内昏暗一片。大家还在上课,一个人都不在。
  她走到床边坐下,缓缓的深吸了两口气。
  眼睛发酸,她强忍着,眨去湿润。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家长的话,想到下面观众兴致缺缺的反应。她现在总算是彻底体会到了董海阳的那句,观众不喜欢,所以每期只安排了一个民乐节目是什么原因。
  以前她参加的比赛,观赛的观众都是懂民乐喜欢民乐的,所以喝彩和掌声总是不断。谁知道现在面对了社会大众群体,她觉得自己站在舞台上,像个笑话。
  她学艺上十年,一直以学咱们国家自己的民族乐器为荣。曾经更是信誓旦旦的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做第二个将中国民乐带上世界舞台的人。
  可是现在,仿佛所有的自信,勇气,斗志,力量,都从身体里被抽走,蒸发了。
  她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苦涩。身子一仰,整个人倒在床上,嘴巴一瘪,有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憋闷。
  从来没有这么自馁过。
  原本以为进校队是对自己实力的证明,去年年底,心里还在因作为第一个考进校队的高一新生而窃喜,现在心中所幻想的所有美好,一下子就被击碎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上台。
  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沉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夜晚让人情绪更加敏锐。
  她又想起校庆晚会过后跟奚薇的那次吵架,奚薇的话还言犹在耳。
  奚薇说民乐没前途,早已落后被这个社会淘汰。
  当时的她义愤填膺,力争那是因为国乐高雅,他们不懂欣赏。
  哪怕到现在她也不认为自己说得有错。
  奚薇说民乐土,殊不知现在酒吧里面的dj,只需要一块簧片就能演奏。包括西方的管风琴,口琴,手风琴,它们都是通过金属簧片震动发声的乐器。而这个簧片,几千年前早已始发于中国。
  甚至更早的民族乐器骨笛,是世界上最早可吹奏的乐器,七千年前的中国就已经出现,后来才发展到今天的竹笛。足以证明国乐的历史悠久,古人的智慧就已赶超西方国家。
  可是千年后的今天,却成了西洋乐的时代,所有人都认为钢琴交响乐高雅,更把民乐比喻成春晚的京剧,嗤之以鼻。一场汇演,原本就只有一个民乐节目,还被观众当成趁机上厕所的最好时机。
  她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传承和发展的问题,还是他们不愿了解自己国家的音乐文化,才导致失传,让外来者居上。
  她躺在黑夜里发了很久的呆。
  到底还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究竟什么也不是,更遑论发扬民乐走上世界舞台。幸好当初自己只是在心中想了想,要是在外人面前夸下过这等海口,只怕现在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十点钟下晚自习,她在舍友们回来前调整好自己,没有让人发现她的异常。
  曾经的意气风发人人羡慕,现在的一败涂地无人问津,她不想露出自己落魄的样子,更没有脸萎靡不振。
  其实后来回想,也不是过不去的事情。
  只是当时的自己,心底不够坚强,意志不够坚定。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因为突如其来的几次失败,便觉得天塌下来了,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后来一个多月时间,她没有再上台表演过。轮不到她的机会,她也从没有自己跟队友们争取过。
  她害怕再看到那种场景,害怕她们刚刚上台,下面就大片大片的人起身出去卫生间。
  回到家,每次在餐桌上,奚薇谈及自己获得的奖金时,她便低头大口大口吃饭。父母顾及她的感受,给她加油打气,她仍然表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说自己会努力。
  那段时间,她除了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安静了些,嘻嘻哈哈玩闹少了点,其它一切看上去倒也正常。
  而不了解校队,不了解她现在在校队情况的同学们,依然觉得她是民乐班里面最出类拔萃的学生,老师心中的骄傲。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表面光鲜的背后究竟有多么荒芜。
  就连她身边的苏秋瑶,都以为她每天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是校队要求严格她压力太大才这么刻苦。
  倒是顾岩每次跟她待在一起,发现了她偶尔不经意间的发呆。有几次,她坐在副驾驶上跟他讲着讲着话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回头看她,见她望着窗外皱眉。
  而且近来,她也很少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还偶尔给他表演几个撒娇节目。他坐在客厅打游戏,或者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就乖乖往他怀里一歪,戴上耳机听歌就能度过一个下午。
  他把这一切的原因都归结为,他即将去英国,她心里舍不得。
  虽然留学并不是非去不可的事情,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难言的苦衷。
  他不想卷入顾寒和顾桓的权力斗争,更不想因为争夺公司的股权与兄弟反目成仇。
  顾寒纵使再心狠手辣,可毕竟是照顾他长大的长兄,与他彻底成仇他良心难安。顾桓遭遇悲惨,他对他有愧。既然现在只有名与权能让他重新站立起来,那么他就躲得远远的,把他想要的都让给他。
  而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没有负罪和歉疚,永远陪在她身边。
  那一天,终将来临。
  .......
  就算再不舍,可时间还是一天天的如水流般悄声而过,转眼已经是六月中旬。
  气温一天天升高,午间的阳光晒在身上,如同火烤。
  睡完午觉的奚菲和苏秋瑶,从宿舍回去教室,热得一头的汗。
  路上,苏秋瑶忽然说道:“两年后的今天,我们也要走进高考考场了。”
  奚菲这才反应过来:“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是高考。”
  苏秋瑶嘿嘿笑道:“不知道今年的高考状元是帅哥还是美女,不过,你的小顾哥哥绝对是所有状元里面最帅的一个。”
  奚菲弯眼一笑,一阵清风吹过来,好凉爽,跟她此刻的心里一样的舒服。
  苏秋瑶忽然话题一转,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把他追到手啊?”
  奚菲一愣:“你怎么又说这上面去了。”
  她不爱炫耀也不爱张扬,关于她跟顾岩的事情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况且在学校,顾岩作为校董少公子的身份,特殊而敏感。还有上次那个帖子,她已经澄清了跟他只是邻居发小,如果突然又爆出其它的关系,只怕又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赶紧下手啊,竞争者这么多再不下手小心晚了。你看你有这么便利的条件,也不知道好好利用。”
  奚菲嘻嘻一笑,打马虎眼:“赶紧回教室,热死了。”
  两人上楼,走到教室门口,刚推门,屋里空调的冷气迎面扑来,好凉快。
  只是下一秒,奚菲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教室里不知道谁在用手机放歌,歌曲旋律舒缓而忧伤,声音开得老大。
  她站在教室门口扫视了一圈,找到了那个用手机放歌的女生,她跑过去微笑着询问:“你这首歌在哪里来的啊?”
  “网上啊,最近很流行你不知道吗?”
  奚菲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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