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蒋婆子主要担心的是流民,她怕要是万一流民过来了,王春花一个人躲在家里也不见得能守住粮食,相反还会有性命安全,倒不如大家伙儿聚在一块,这样好歹还有些抵抗力。
再不济,单家还有严山生守着呢,单福德文文弱弱的,好歹也是个男人,还有打铁匠出生的单老头,三个男人足够给那些流民一些威慑力了。
“不了,家里还有那么多粮食呢。”
王春花没有体会蒋婆子的好意,反而觉得婆婆心奸,故意留她在家帮着老三一家子守粮食。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得罪老太太的时候,因此牵强地笑着,婉拒了蒋婆子的提议。
“随你的便。”
蒋婆子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好像她蠢的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似的。
王春花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看着公婆还有妯娌都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脚步一深一浅的,缓慢消失在了风雪中。
“山生哥,你说我爹他们不会有事吧?”
自从单峻海等人离开后,福宝就占据了堂屋靠窗的位置,时不时就将那扇透风的纸糊窗子掀开一条小缝朝外头张望。
只是外头的天色还很暗,加上风雪迷眼,视线的能见度十分有限。
一段时间下来,没看到回来的人影,鼻尖倒是被偷过窗缝的寒风吹的红红的,在粉白的脸上,显得滑稽可爱,又有那么一丝引人怜惜的意思。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现在大雪封路,那些流民虽然往南边迁徙了,可是迁徙的速度不会太快,昨个儿我和我爹遇到的,应该是最前头的那一批,之后的大部队,不会那么快到来。”
严山生一边给福宝剥着松子,一边耐心安慰道。
其实这已经是他第八次回答福宝类似的问题了。
现在还早,蒋婆子和单老头上了年纪,撑不了那么长时间,又回屋补眠去了,苏湘则是在一旁替严山生父子俩缝补衣物,单福德一边温书,偶尔参与一下妹妹和好兄弟的话题,屋内一时间比较安静,只有烛火和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此时屋内的小火炉子上放着一个网格的铁架子,上面摆着一个小铜碟,碟子里装着一些坚果,随着炭火的烘烤,发出阵阵清香,还有另一半的铁网格上则是放着几块切成片状的年糕,随着温度的上升,年糕开始膨胀,散发出米面的香气和淡淡的焦香。
严山生给福宝剥的松子都是烘烤的均匀的松子,一个个清脆焦香,严山生知道福宝最喜欢这种火候正好的松子的味道,特地耐心地剥了一小碟,打算到时候给她,借由美食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山生你别光顾着剥啊,这松子可好吃了,还是今年秋天的时候松鼠们送的,都是山上最好的山果,果肉饱满,没有一颗坏果。”
单福德正好念书念累了,看到摆在严山生面前的那一小碟松子,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抓了一把,满足地塞到自己的嘴巴里。
“好吃!”
果然松子肉就该这样满满一大口果肉塞进嘴里,这样才是最棒的吃法,只可惜单福德自个儿没有剥果肉的耐心。
原本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松子肉一下子就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山基,看着那个吃的香甜,和福宝有几分相似地傻笑少年,严山生屏气凝神。
这是需要讨好的未来大舅子,不能揍,揍坏了会出事的!
在心里将这句话强调了好几遍,严山生才慢慢从被抢了劳动果实的心酸中渐渐打起精神,打算重新剥出一座松子仁山来。
“福宝,尝尝这烤年糕,我给你沾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糖。”
单福德咽下嘴里的松子仁,然后用筷子夹着一块刚烤好的年糕,均匀沾上红糖粉末,递到妹妹面前。
“好吃!”
福宝心里还担心着爹爹,可是哥哥的安慰她也不能忽视了,因此她乖顺地张嘴,吃下了那块大小正好一口吞下的烤年糕,又因为那甜滋滋的味道,闻不住露出了那对浅浅的小梨涡。
严山生沮丧地盯着面前那一堆只剩下浅浅一层的松子仁,他觉得他和未来小舅子的仇恨在这一刻无法调节了。
“山生哥,这烤年糕可好吃了,你也吃一块吧。”
青年高壮挺直地脊背因为出师未捷的缘故弯了下来,隐隐有一种落寞的感觉,福咀嚼吞咽下嘴中的年糕,看到严山生这般模样,还当他也是因为担心坤叔所以打不起精神来。
处于同病相怜的心情,福宝忍不住也夹了一块烤年糕,沾上足足的红糖,递到严山生面前。
“好吃——”
严山生有些手无足措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张嘴吃下福宝喂过来的那块烤年糕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甜,很甜很甜。
单福德习惯了三人从小到大的生活方式,对于妹妹有些亲昵的举动,只是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下一秒就忘到了脑后,而一旁的苏湘作为长辈,则是直观的意识到了,闺女和严山生的相处方式,似乎有些逾矩了。
以前闺女还小,俩人亲密些并无大碍,可现在闺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些举动被外人瞧见了,足够影响闺女的名声。
正当她开口想要隐晦提点的时候,看着闺女和山生那孩子相处时亲密无间的模样,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苏湘看了看严山生,用类似丈母娘考量女婿的目光,隐隐有些意动。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曾几何时婆婆无意中说过的话,现在福宝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与其找一个不知根底人品的夫婿,还不如山生这孩子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苏湘想着,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或许曾经婆婆的想法,也未尝不可。
第93章 好爹
单峻海一群人冒着风雪赶到镇上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还要早一些,此时镇上的街道几乎看不到行人,往日热闹的镇子,在冰雪茫茫中透着一分死寂。
“兰娘的夫家,应该在那条小巷吧?”
单峻海也就送嫁的时候来过一趟李家,再有就是李家分家后,跟着二哥单峻河来帮二堂侄女婿搬家。
李家的老宅子就在黄羊汤面馆的后头,宽敞院子分成两半,前头是开店的铺子,后面的院子和罩房归李家人自己居住,因为地段不错的缘故,羊肉汤面馆的生意很是不错。
他们一行人刚刚已经经过了面汤馆,只是并没有去敲门询问有关兰娘夫妇的事,毕竟当初成亲的时候,李鸿二就被李家分出去了,李家老大和老三担心这个兄弟分薄爹娘的祖产,即便现在面临天灾,未必会松口让李鸿二这对小夫妻搬回去,所以单峻河决定还是先去小闺女和女婿后来买的那间小院子里找人,找不到再去李家叨扰一番。
一群人在单峻河的带领下在胡同里左转右窜的,终于在一间门口还贴着褪色门神画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晨曦中显得分外响亮,单峻河往门沿底下凑了凑,示意儿子兄弟也往里头挤,现在还下着雪,他们一路走来帽子上,肩膀上积攒了不少雪花片,衣服的最外层早就被雪水浸泡地有些湿润,单峻河示意大家将身上的雪花抖落,然后在门口静站着等着屋内的人来开门。
“砰砰砰——”
屋内没有什么动响,单峻河的神情变得不那么平静,眉头紧锁着,再一次敲响了房门,可是这一次,依旧没听到什么动静。
“兰娘,是爹啊,我带着你弟弟三叔来看你来了!”
单峻河想着,难道是李家那边大发善心,把闺女还有女婿叫回去了?想想李家是做米面生意的,这时候的存粮一定比一般人家来的多,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李家二老让李鸿二带着怀孕的妻子回家,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么想来,他这趟或许算白来了。
单峻河心里思索着,却不妨碍他对准屋内,大声喊了几声,因为也有可能,是屋内的人怀疑外头的人来者不善,故意不发出声音来,佯装里面没人的假象。
“爹,是爹来了!”
果然,在单峻河出声后,屋内窸窸窣窣的,终于传出了一点动静,几息过后,一个面色憔悴,身形消瘦的青年出现在单峻河的视线中。
“鸿二,你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单峻河看着这样的女婿,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一次他来镇子上通知女婿要屯粮的消息时,对方还是个面色红润,说话声音宏亮的好男儿呢,怎么短短一段时间,他就跟被掏空了精气神一样,这才过去多久啊。
更让单峻河不安的是女婿都成这样了,女儿又是什么样的光景,要知道,兰娘还怀着身孕呢。
“爹,我对不住兰娘啊。”李鸿二面露苦涩,环顾了一圈四周,对着单峻河等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爹,三叔,你们跟我进来吧。”
李鸿二迎着单峻河等人进去,然后将院子的大门关上,有门栓还不够,他在门后支了两根大概小腿粗细的棍子,抵住大门。
穿过不大的院子,一行人按耐住心里的疑惑跟着李鸿二进屋,屋里比屋外勉强多了几分暖气,在进屋的第一时间,单峻海等人就注意到了屋内铜盆里正在烧着的那根木条以及周边被劈开的木料,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些木头的原身,应该是一把椅子。
也是这时候单峻海等人注意到,房间内似乎过于空旷了,原本兰娘出嫁时山峻河给闺女准备的七十二条腿的家具,在这间屋子里,基本看不到踪迹。
作为接待客人的堂屋,房间内居然仅仅只有一张招待客人的椅子,以及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单峻河气的捏紧拳头,难道这个女婿没有听他的,提前囤积好粮食煤炭不成,难道这些日子,他闺女就靠这点家具劈成的柴火取暖?
单峻河很气愤,要不是他担心女儿央求着弟弟还有严坤陪他来了一趟镇上,或许等雪灾过去的时候,他闺女的尸体都已经烂透了。
“爹,我对不住兰娘啊。”
李鸿二还是那句话,他苦笑着端起堂屋里那个火盆爹把手,“兰娘刚生了孩子,受不得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把火盆给兰娘送进去后再告诉您。”
“兰娘生了!”
“二姐生了!”
一群人惊讶地问道,兰娘现在也只是怀胎八月,距离孩子瓜熟蒂落,起码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吧,单峻河的呼吸急促,他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儿家没有御寒物品不说,孩子还提早来到了这个世界。
“二郎,是爹爹吗?”
隔着一条厚厚的门帘,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声,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的,还有孩子那比猫叫响不了多少的声音。
“是爹来了。”
想到因为他而受累的妻子,李鸿二是既心疼又愧疚,这些日子,要不是知道现在妻儿只能依靠自己,李鸿二早就去和那些人拼了。
以前他只当爹娘偏心,可好歹还生他养他一场,爹娘可以不慈,但他不能不孝,在分家后,李鸿二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会留下一份,给老宅子那边送去。
这一次岳丈告诉他屯粮的消息他也没忘记通知老宅那边,可谁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笃定大雪很快会停,将铺子里的米面高价卖了出去。
等雪势越来越大,没有停止的趋势时,那些只盯着眼前利润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他们不想着怎么补救,反而将目光凝聚在了他身上,因为那些人知道,作为提醒他们屯粮的人,此时他的家中,必然藏了不少粮食。
李鸿二这人虽然孝顺,可是在有了小家之后,他就明白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不愿意交出自己囤积的粮食,更何况他清楚,自己那些粮食一旦交出去,不仅是养着他爹娘,更是养着大哥小弟两大家子,他的粮食还没有充裕到这种地步。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拒绝了之后,那群人居然真能丝毫不顾亲情,直接带人上门来抢,兰娘就是在那时候动了胎气。
李鸿二恨毒了那些人,直接冲到厨房拿出了锋利的菜刀,才将那些抢红了眼的所谓家人短暂吓退,但是那时候他藏起来的粮食多数都已经被他爹娘还有两个好兄弟搬空,还有寒冬里最重要的煤炭柴火,统统所剩无几。
单家远在平柳村,那时候面对动了胎气早产的媳妇,李鸿二纵然有万般头脑,也只能选择留在家中,照顾虚弱的孩子娘,以及瘦小到随时都能夭折的孩子,根本腾不出手去将粮食抢回来。
家里剩下的那些粮食以及不多了,这些日子里,李鸿二都是紧着兰娘来的,一碗米粥,他只喝稀薄的米汤,一个大男人不忌讳产房的污秽,帮着兰娘清洗沾着恶露的褥子,以及孩子的尿戒子,家里的银钱因为给兰娘请产婆还有大夫花的差不多了,现在粮食贵,药价也不见得便宜,这些日子就算单峻河等人不来,等兰娘稍微恢复一些的时候,李鸿二爷会选择出门找人,传口信回平柳村。
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单靠他自己,显然是撑不下去了。
“兰娘和孩子留在这儿,显然是不行的,鸿二,你把家里所有的被子褥子都整理出来,还有家里这些门板子,都拆了,坤子你和我一起做一辆板车,到时候咱们把兰娘还有孩子带回去。”
单峻海当机立断,留兰娘夫妇在镇子上显然是不行的了,不说这里没有吃喝也没有烧火的煤炭,就说对这双小夫妻虎视眈眈的李家人吧,即便到时候单峻河给这个闺女拿来多少好东西,只要他一个没看着,那些东西就留不住。
而且兰娘早产,必然伤了身体,没点好吃好喝的养着,对她造成的危害,是一辈子的事。
单峻海感受了一下屋内的温度,就那么一个火盆子,这个房间或许还比不上他那牲畜棚来的暖和,与其在这里受苦,不如冒险将兰娘送回村里去,天气冷,女人家做月子怕受凉,那就把家里的被子褥子棉袄都用上,争取将兰娘以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眼睛,什么都别露出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单峻河听女婿说完前因后果,气的浑身颤抖,往日里的老好人这会儿连杀人的心情都有了,一旁的单福才同样如此,兰娘这个二姐对他而言或许没有大姐那般让人尊敬,也没有隔房的堂妹那样得他喜欢,可毕竟是亲姐姐,血缘的情分是斩不断的,现在看着二姐被夫家人糟蹋成这样,好不容易养圆的下巴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瘦回了最初的模样,年轻气盛的小子直接拿起铁铲,就准备往李家老宅冲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二姐,不能再拖延了,至于李家那些人,到时候怎么收拾都行。”
单峻海勉强没有迁怒李鸿二,毕竟这件事里他也是无辜的,而且这些日子,他自己不吃不喝,努力照顾兰娘母子,也说明了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有担当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对方就知道什么人才是他能够信任且照顾的了。
但是没有生李鸿二的气不代表单峻海就这样简单的放过了李家,那些人抢他单家姑娘的粮食,还气的单家姑奶奶早产,这笔帐,他肯定得讨回来。
但绝对不是现在,不说等会儿他们还得做板车以及帮兰娘将车子围得密不透风,就说要拖着兰娘母子回去,就大大增加了他们回程的时间,再因为李家拖延,很有可能就会遇到出来寻找食物的流民了,兰娘和孩子现在的状态,禁不起任何波澜了。
“便宜他们了!”
单福才将手中的铁铲重重砸到一旁的墙上,灰色的石砖墙一下子就被砸出一个小坑来,要不是三叔的劝说,他一定得去趟李家,把那些被李家人抢走的粮食要回来不可,他还得将那些李家人痛扁一顿,不管是李家的男人还是女人统统如此,只要那些人参与过哄抢他姐的粮食,不让他们受他姐同样的痛,单福才都觉得便宜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