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舍不得

  卫腾飞醒过神来,含笑道:“怎么会不合胃口。”他舀了一大勺麻婆豆腐盖在饭上,大口大口地便往嘴里送。
  小晚松了口气,之后看着堂堂大将军,将一桌菜扫得干干净净,小晚怕外头的侍卫们吃不饱,又去拿了一些现成的点心来。
  那几位大哥却对小晚说:“小娘子,我们跟着将军到京城走一趟,小半年下来,吃得嘴巴都没味道了,总算吃到家乡的菜,难不成你也是川渝来的?”
  小晚笑道:“我是本地人,猜想各位军爷爱吃辣的,胡乱做的,还请包涵。”
  众人却连连夸赞,说他们总算吃了一顿舒坦的饭菜,小晚放下点心,收了碗筷再进门来,见张婶也收干净了桌子摆下茶水点心,请卫将军慢用。
  卫腾飞笑道:“那日我带着似烟离开,一路上也不说话,后来她突然叫住我,喂我吃了一块绿豆糕,很开心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好吃,这样总算说上了话,一直到京城,她也没再逃跑。”
  小晚说:“做绿豆糕的大厨不在家,要明天晚上才回来,民妇和婶子都不会做那种点心。”
  卫腾飞为人很和气,与那日气势汹汹来抓人时截然不同,他道:“我不是来吃绿豆糕的,你们不要紧张,我来找凌朝风,想和他说几句话,不巧这个时候来,害得你们手忙脚乱。”
  张婶说:“掌柜的傍晚才回来,将军若是要等,不如请您到楼上客房歇一歇,外头天冷,军爷们在外头也待不久,把马拴在我们马厩里,进来烤烤火才是。”
  小晚说:“将军,您想看看您妹妹……不、就是皇后娘娘那天住的屋子吗?”
  卫腾飞兴致盎然:“好啊。”
  他跟着小晚缓缓上楼,小晚将他带到云泽房门外,这是凌霄客栈里朝向最好,视野最开阔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的布置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比寻常客栈华丽考究一些。
  卫腾飞转身要与小晚说话,却见她站在门前没进来,而小晚不好意思地一笑,躬身道:“将军,您请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吩咐民妇。”
  她小心地关上门,便要退下。
  小晚想事情很简单,既然不喜欢见到相公和岳怀音单独在一间屋子里待着,那么她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才是,虽然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可哪怕是开门做生意,也要有分寸。
  下楼来,便与张婶说:“卫将军若要什么,婶子,辛苦你了。”
  张婶会意:“有我在呢。”
  但卫腾飞可不会在白天睡大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外头的光景,就下楼了。
  见店里只有张婶在,他问:“你们内掌柜呢?”
  张婶道:“回将军,她在后门洗碗。”
  井水边,小晚正挽着袖子干活,今天用玉指环做了一顿饭,洗碗就不能偷懒了。平日里没有别的事,只要眼前没有人,她就会用戒指偷个小懒,特别是来了很多客人,几大盆的碗筷时,便不委屈自己。
  “你们店里,怎么是掌柜的洗碗,不是下人洗?”卫腾飞走到后门,看了看周遭的光景,真真是荒郊野岭,只此一家,对正在洗碗的小娘子说,“大冷天,不怕水冷手疼?”
  小晚大方地笑道:“店里都一样,谁闲着便是谁干活,没有主子下人的差别。卫将军,您怎么下来了,不休息了吗?”
  卫腾飞说:“带兵的人,怎能在白天睡大觉?这几个月在京城里闲着,已经把我闲腻了。”
  小晚笑笑,继续低头洗碗,不料卫腾飞却从边上搬了张凳子,不近不远地坐在一旁。
  小晚本有几分尴尬,但见大将军坦荡荡,且青天白日的,又能怎么样,她不必太扭捏。
  “你们店里有人考科举?”卫腾飞闲聊起来。
  “跑堂的小哥,从小念书的,之前县试时,还是头名呢。”小晚骄傲地说,“这次必定也能刚考上秀才,八月里便要去考举人了。”
  卫腾飞却不屑地笑道:“他多大了?”
  小晚说:“虚龄二十。”
  卫腾飞摇头:“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考个院试,还要这么多人陪着?既然已经去了一个大厨,凌朝风为何也去?是不是八月里,你们全体要去京城陪他?”
  小晚有些不高兴,正色道:“是将军有所不知,相公每日前去科场送考,也是不得已。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寻常百姓家里,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要紧的时候多关心一些,又没碍着别人什么,难道不成吗?”
  卫腾飞看着她,小晚觉得自己失礼了,忙道:“民妇若有冒犯,请您见谅。”
  “那你们,有什么不得已的,我能帮忙吗?”卫腾飞问。
  “是家事,不宜与外人说道,请将军恕罪。”小晚很礼貌,这些恭敬的客套话,她也早就学会了。
  至于孟知府的事,小晚倒是巴不得来个高官大人好好惩治一番那个老东西,可她现在是客栈的一份子,做事不能光顾着自己怎么想,要考虑到相公,考虑到整个客栈。
  她知道凌朝风并不把孟知府放在眼里,但却妥协并谨慎地走到这一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憋屈,而是在乎二山将来的仕途,现在欠下太多人情,以后便是二山的诸多束缚。
  卫腾飞有些惊讶:“我看你年纪小小,还以为……”小晚的言谈举止,让他很意外,这般懂礼貌知进退,与这荒山野林的客栈,很不相符。
  这样地方的人,在他的想象中,本该是泼辣人物,满身江湖气,敲起脚便骂爹骂娘带上祖宗十八代,吃炸棒骨喝大碗酒。
  可眼前,却是俏丽的小娘子,温婉可爱。
  卫腾飞自己想着,便笑了,说道:“你几岁了?”
  小晚笑道:“到五月便十八岁了。”
  “你和似烟一样大。”卫腾飞说,“你已经能当家做主,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晚第二次听到“似烟”这个名字,谨慎地问:“卫将军,似烟是皇后娘娘的尊名吗?”
  卫腾飞颔首:“她闺名叫似烟,和你一样大。”
  小晚记下了,继续低头洗碗,却听得大男人在边上念叨:“在京城几个月,一直吃不到家乡的饭菜,方才你把饭菜端上来,我便想到,似烟往后再也吃不到这一口。”
  这个问题,小晚闲着和张婶聊过,张婶说宫里的御膳房什么都能做,只看上头主子想不想吃,若是皇后娘娘想吃,请川渝地道的大厨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抬起头看卫腾飞,大将军望着后山浅浅的春意,虽是寒冷将逝,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时,到底还是有几分荒凉,而这荒凉化在他身上,便成了悲伤。
  小晚猜,大将军是舍不得妹妹吗?
  卫腾飞年有三十,一生戎马,父亲病故后,他小小年纪便继承川渝大军,妹妹三岁时,母亲不堪丧夫之痛,撒手人寰,从此他独自一人带着妹妹。
  因军务繁忙,甚少关心照顾似烟,一转眼,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不得不为了川渝将士的身家性命,把妹妹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嫁给皇帝。
  卫腾飞紧紧握起拳头,恨自己没出息。
  “卫将军?”小晚洗好了碗,捧起木盆,“我要进去了,这里风大,您到店里坐吧。”
  卫腾飞回过神,看着她,不自觉地说:“小晚姑娘,谢谢你。”
  小晚不懂,笑问:“您谢什么?”
  卫腾飞说:“你给似烟的绿豆糕,她很喜欢吃。”
  很简单的一句话,小晚却被震撼了,她分明看见大将军眼中浮起泪光,但他很快就克制了,并迅速站起来往店里走,这一走情绪自然也是平复了,可是方才那一瞬,在小晚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卫将军果然是舍不得妹妹,那天他来抓皇后娘娘,兄妹俩的对话也很奇怪,他没有像孟知府那样凶神恶煞的,而皇后娘娘也没有挣扎。自然,中秋节在集市上的时候,他们还是闹得挺凶的。
  那之后,卫腾飞和他的侍卫就坐在店堂里,说着一些小晚和张婶都听不懂的话,待得日暮西山,凌朝风策马归来,没进门,就看见拴在路边的马匹,便知有客人在。
  却是没想到,会是卫腾飞,进门便前来抱拳施礼:“卫将军。”
  卫腾飞说:“想和你说几句话,来的不巧,可是等了一下午,果然他们说得不错,想见你不容易。”
  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小晚和张婶也退到后院,不知前头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小半个时辰后,就听得马儿嘶鸣,像是要走了。
  卫腾飞上马,又看了眼客栈,没等到小晚出来相送,他也不能不客气开口找人,便与凌朝风抱拳,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小晚这会儿才出来,见高大的身影隐入暮色中,她跑到相公身边,眼眉弯弯地说:“可把你盼回来了,他们坐在店里,我和婶子都不敢动不敢说话。”
  张婶在门里说:“晚儿,掌柜的一定饿了,咱们赶紧做饭吧,你把中午给卫将军做的菜,也给掌柜的做一顿。”
  “啊?”小晚呆了,她哪里会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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