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那个人(1)

  随即秦直碧一袭纯白的中衣便走了出来,看见廊檐下并立的小窈和兰芽,便面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倒是兰芽安静福身:“给相爷和夫人道喜了。”
  秦直碧上前一把捉住兰芽手腕,回头冲小窈说:“我先送她回房间。”
  昨晚上已经占了一个晚上的先机,小窈再不愿,也还得顾着礼数,只好点头:“也好。”
  兰芽却朝秦直碧毫不客气地一笑:“相爷抬爱,妾身却不敢受。昨晚相爷累坏了,妾身也累坏了,不如请相爷留步,让妾身带着慕雪先回房间即可。”
  秦直碧黑瞳里一片黯然:“你别这样。少待,你听我解释。”
  “可惜,妾身这辈子最讨厌听人解释。”兰芽一步都不放松,面上含笑说。
  秦直碧颓然闭上双眼:“……昨晚,是我不对。可是……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兰芽柳眉轻挑:“妾身没想象什么,妾身只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什么。”
  若论牙尖嘴利,秦直碧永远不是兰芽的对手。立在廊檐下,他只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兰芽却嫌弃滴拂开了他的手,转眸盯着慕雪:“慕雪,我们走吧。”
  慕雪还不甘心,索性上前跪倒在秦直碧脚边,放开嗓子哭:“相爷!求相爷开恩,允奴婢留在夫人身边,让兰姨娘另外选人伺候吧!”
  兰芽苍白一笑:“瞧,相爷,原来我在你府上连要个丫头都要不到。那我又何敢还要相爷呢?”
  秦直碧垂眸望向慕雪,双眼之中满是森然:“是谁给了你胆子敢这么推三阻四?你这样的奴才我秦家不要,也要不起!我这便叫人牙子来,早早将你打发了出去!”
  慕雪登时惊得六神无主:“相爷,相爷!奴婢不敢了!”
  兰芽倒是一笑,走过去拎起了慕雪:“走吧。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逃不开也争不过。我都不争了,你又还争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秦直碧非但没机会跟兰芽圆房,反倒连兰芽的门儿都没进得去。兰芽在小窈面前忍了,回到房间里便撒开了脾气,在里头拿捏慕雪,在外头推拒秦直碧,闹得府里交头结舌。
  一直关注着情形的秦令仪自然也听说了,又不好亲自来劝,便叫雾茗早早搬过来陪着兰芽。
  雾茗懂事,没着急劝,只是守在旁边静静观察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帮着兰芽梳头的当儿,雾茗便静声静气地说:“府里人都传说,姨娘是因为被夫人欺负了,跪了整夜,所以这才怨恨相爷。”
  兰芽从菱花镜里望着雾茗:“你不信?”
  雾茗轻轻摇头:“姨娘不是如此不识大体的人。”
  兰芽便也顾不得头发,转过身来盯着雾茗:“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雾茗想了想:“姨娘只是设法不让我舅舅进门来。就连姨娘不放过慕雪,也是同样的道理。否则以姨娘的眼界,何至于跟一个小小的丫头过不去?”
  兰芽心下又是心惊,又是惭愧。竟然全被个十岁大的小姑娘看穿了。
  雾茗倒是依旧淡淡的:“姨娘不必觉得汗颜,因为我的心里总归是向着姨娘,绝不会对外人说出去的。我只是想提醒姨娘,我这一点小心眼儿如何与舅舅的睿智相比?我都能看明白的事,舅舅怕是早就看明白了。舅舅却依旧还是在门外等了三天,只是为了宠着姨娘罢了。”
  兰芽这才一怔,忍不住转眸望向门外。
  冬日清冷的风里,那蓝衫的男子修如青竹,静立不动。
  兰芽却也只能狠狠心,更衣出门,走到秦直碧身畔沉声道:“相爷请回吧。三天回门,皇上还在等着妾身回去复旨。相爷要紧,可是皇上更要紧。”
  秦直碧面色苍白,抬起头来一张脸上仿佛只剩下了黑幽幽的眼瞳。
  兰芽没敢看,垂首便走了出去。
  乾清宫。
  兰芽向皇帝叩头谢恩,皇帝重重赏赐。还说原本这些赏赐是该十五就送过去的,只是兰芽毕竟是侧室,皇帝若只赐侧室,却反倒显得正室寒酸了。再说秦越也曾经是皇帝的旧臣,也曾是状元、入职内阁,后来因与宦官的矛盾才辞官回籍,对此皇帝心下也有歉疚。
  兰芽连连叩首,说明白皇上身为九五之尊,要一人心怀天下的为难。兰芽说自己是皇上的近臣,自己不理解皇上的难处,难道还要外臣,或者是早已辞官的旧臣来明白皇上的心意不成?
  皇帝便又是几番唏嘘,说“张敏去了,小六也去了,如今最懂朕心的,也就只剩下兰卿你了。”
  这一句话满含唏嘘,可实则里头却透露出庞大的内涵。
  譬如:贵妃呢?最懂皇上的,一定有贵妃呀,贵妃怎么忽然不在这个名单里了?
  以及……
  兰芽深吸一口气,眼泪便倏然滑落,“皇上说什么?奴侪怎么听不懂了?什么叫张伴伴去了,司大人也去了?”
  皇帝轻叹一声,垂下眼帘来:“朕已收到奏报,昨晚……小六他突发暴症,已是去了。”
  兰芽怔怔跪在地上,面上不喜也不悲。只是这么静静地跪着,这么忘了御前礼仪地睁大了眼睛直盯盯瞪着皇帝,仿佛没听懂,或者仿佛压根儿就什么都没听见。
  皇帝便也连声叹气。
  哀大之时,实则只是急痛入心罢了。便是这样,面上实则什么表情都显露不出来。只因为那一瞬,那颗心和这个人都一同死去了。死去的人,如何还能有悲喜和表情?
  皇帝朝段厚努努嘴,段厚赶紧上前扶住兰芽,轻轻拍着后背,低声呼唤:“兰公公?兰公公……”
  兰芽这才双肩重重一抖,整个身子一软,向地上瘫了下去。可是即将倒地的刹那才想起这是乾清宫,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又强撑着跪直起来。
  这样地不哭,生生地窝住,却反倒叫看的人更不忍,皇帝和段厚都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兰芽却还是只是淡淡一笑:“也算他造化大,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去了。我家门几十口的大仇,竟然就这样了结得无声无息!”
  皇帝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说:“总归,是用他得命抵偿了。相信岳卿家在天之灵,也明白你尽力了。”
  兰芽却还是含泪叩头:“一命如何能抵偿几十条性命去?奴侪斗胆请求皇上,让奴侪对他鞭尸!”
  皇帝也一颤,激动之下手掌重重拍在了扶手上:“兰卿啊,兰卿!朕明白你的心,可是……算了吧。”
  小六死了,再有罪那副皮囊也终究是皇家的血脉!死了已经够了,若再鞭尸,那他朱家的列祖列宗如何能再原谅他?终归,那也是皇家的尊严。
  兰芽哭得双肩颤抖:“可是那司夜染诡计多端,说不定只是假死脱逃,奴侪求皇上彻查此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奴侪心有疑虑!求皇上恩典,让奴侪亲眼去验一验他的尸首……“
  皇帝却是叹息:“兰卿,你又说傻话了。他死了也是内官,内官有内官的规矩,暴死的连夜便火化了,哪里还有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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