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氏细细嚼了嚼,缓缓地咽下去,抬眼看了二嫂柳暮云一眼,对她点了点头道:“二嫂的厨艺几个月未见,进益了不少。”
柳暮云笑着看了小女儿一眼,用颇为自豪的语气道:“今天的菜啊,都是草儿做的。我只帮着洗洗菜,刷刷锅,炒菜的事半点没伸手!”
赵氏难得露出淡淡的笑意:“没想到小草还有这样的天分……”
张氏不甘小儿媳注意力被她人分走,夹了一片厚厚的肥肉,就要往赵氏碗里送:“三儿媳妇,这肉啊,我特地选肥的割的。吃在嘴里满嘴流油,快尝尝。”
赵氏看了看张氏油乎乎的筷子,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口水,胃里顿时又翻涌起来。
她的小丫头见状,赶忙把肥肉接过来,道:“老太太,我们夫人不喜欢吃肥肉。奴婢代主子谢谢老太太了!”
张氏见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块的肥肉,被一个丫环截走吃掉了,顿时脸就拉得跟鞋拔子似的。
她一拍桌子臭骂道:“你个奴才秧子,也配跟我们一桌吃饭?你有多大脸啊?还吃肉!咋不吃死你啊!!老三媳妇,你得好好治治这奴才……”
赵氏手中的筷子放在木桌上,发出“啪”的轻响,丰润的红唇抿成一条线。张氏一点都没意识到她强忍的怒气,嘴里还在骂着难听的话。
“婆婆,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呢!她有什么不对,我来教训她!你当着面儿骂我的丫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赵氏看着泪汪汪的小丫头,依然用柔柔的语气轻声问道。
张氏叫骂声戛然而止,一张菊花似的老脸涨得通红。想要像教训老大老二媳妇一样,骂赵氏几句,却又怕她在老儿子面前吹枕头风,老儿子跟她离了心。
愤愤中,筷子在白菜炖肉这道菜中使劲翻找几下,把又大又厚的肥肉挑了好些在自己碗中——你不是不吃吗?老娘吃!!
余小草趁着奶奶埋头吃肉的当儿,眼疾手快地帮柳氏、哥哥、小莲和石头,分别夹了一块肉。她不喜欢吃肥肉,不代表其他人不稀罕啊!对于常年难见一回荤腥的余家人来说,还是肥肥的猪肉片解馋。
柳暮云见小女儿自己舍不得吃肉(你想多了,人家是不爱吃),却冒着被奶奶骂的危险,把肉夹给了自己。这口肉,怎么也咽不下去。要是把肉推回去,又怕婆婆看到不依不饶地叫骂。
犹豫间,小草在她耳旁轻轻道:“娘,不想我挨骂,赶紧把肉吃了……”
见张氏从饭碗中抬起头来,余小草忙往她碗里夹了一些干锅豆角,笑着道:“奶奶,这是用猪油干煸出来的豆角,不比肉的味道差多少。您老多吃点儿!”
“你这个奸猾货,咋不让着我多吃些肉?这满院子挂得都是的豆角,有什么稀罕的?”张氏嘴里根本就吐不出象牙来,话咋难听咋说。
此时,柳氏和余航几个,已经匆忙吃下了过年都很难吃到的肉。余小草打掩护的任务完成,自己夹了一筷子干锅豆角,就着一面带锅巴的饼子,咯嘣咯嘣吃得欢实。
翠绿的豆角泛着油光,喷香的猪油浸入豆角中,吃在嘴里既香且不腻。就连赵氏也多夹了两筷子。
小豆豆小大人似的坐在桌子旁,长着嘴巴等投喂。煮得汤水白如牛奶,香味浓郁的鱼汤,鱼肉细腻无刺,汤汁鲜美浓郁。小家伙嘴巴吧唧吧唧吃得可欢了。
这小家伙可挑嘴了,赵氏为了能让他多吃一口,费尽了心思。要是儿子乐意吃,哪怕割她身上的肉也甘愿。
见儿子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如果她手慢了一会儿,还长着嘴巴“啊,啊……”的催促。赵氏这心里啊,别提多高兴了。
对煮了一手好鱼汤的余小草,赵氏态度也好上不少。余小草有幸成为整个老余家,除了余彩蝶,唯二能让赵氏主动说上几句话的。
张氏看着小孙孙,笑得满脸菊花褶子:“奶的乖孙,喜欢喝鱼汤啊,奶奶这碗也留给你……”
赵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豆豆平时吃得少,不敢给他多吃,恐积了食……”
张氏不再劝,只笑着看小豆豆吃鱼肉,自己的饭也忘记吃了。
小草看了一眼身边呼噜呼噜喝鱼汤的小弟。小石头不过比豆豆大上那么一点儿,同样是孙子,却如此差别对待,真替小弟感到心酸。
小石头却习以为常,只顾吃自己的。今天的菜难得的丰盛,二姐的手艺比娘强多了,又没有黑子哥争抢,他得可着劲儿多吃点!
男人们桌上也吃得一片火热,就连老余头也多吃了俩饼子。余海肩负小女儿交付的使命,趁机脱口道:“这些素菜做得可不比肉味道差多少。爹,你说对吧?”
第二十六章 名声
老余头又夹了一筷子蒜泥炒茄子,他的牙齿开始脱落了,这种绵软透烂的茄子,正对他的胃口。不知不觉半盆茄子被他一人消灭的差不多了。
经余海这么一提,吃得非常顺心的老余头,当然不吝惜夸奖的话语:“嗯,嗯!味道的确不错!咱们家小草出息了,菜做的比她娘还地道。小草娘教得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三,是这么说的吧?”
老余头拽了一句成语,自以为很有水平,抚着胡须喝了口酒,砸吧砸吧嘴。咱老余家也是很有文化的!
“爹,你说的不错。小草做的这些菜呀,其实就用油炒了炒而已。咱家平常都是水煮菜,只放盐,没啥油水,当然没炒菜好吃了!以后,咱家都这么炒菜吃吧!”
终于在家里吃了顿顺口顺心的饭菜,老三余波心情不错,替爹又满上一盅。
老余头闻言,摇了摇头,道:“你娘.的性子,你还能不了解。要是每天都买猪肉炼油,比割她的肉还心疼呢!”
余海接着道:“不用猪油,菜油也可以。咱家不是有去年剩的豆子吗?去油坊换些豆油回来炒菜,味道也不会差的。”
用豆子换,不让老伴儿往外拔钱?老余头认真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
余波见家里吃口有油的菜,都斟酌再三,忍不住哽咽地放下了筷子,低声道:“爹,如果让别人知道,为了我读书,家里连罐豆油都舍不得换,我这学还能上下去吗?不被人戳破脊梁骨?爹,你劝劝娘,别让她那么抠搜。学里都有人背后说儿子了……”
读书人最看重自己的名声。余波已经听到关于自己不好的传闻了,说什么“自己在镇上住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老娘和哥嫂却连快粗粮饼子都算计着吃……”之类的。
他老丈人也找他深谈了一次。这次回来,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劝劝娘,让她老人家别在背后给他抹黑,让他丢人。可张氏的性子,身为儿子的他,很是清楚,只能迂回着让通些情理的爹帮他说道说道。
平日里老太太一个铜板恨不得掰两瓣儿花,对自己对家里人都俭省再俭省,还一再地苛刻女人孩子的吃食。看看老二家的孩子,一个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走路都打晃……为了小儿子的能够读得起书,老余头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因为这,影响了儿子的名声,那可不成!小儿子可是有当官命的,千万不能因为老伴儿的抠搜折腾掉了。老余头下定决心,要跟老太太好好谈谈。
晚上的时候,老两口在灯下这么一说。为了儿子,张氏自然没有二话。第二天,便亲自拎了半袋豆子,换了满满一罐子豆油。家里黑面粗粮饼子,也不敢再限量了。
一这么敞着吃,家里的粮食自然下得快了。张氏心疼得直哆嗦,心里暗骂不已:“哪个糟瘟碎嘴的,成天瞎逼逼,咋不叫耗子叼了舌头去!!”
这么一来,得益最多的,自然是余小草他们二房了。一家大小至少能混个肚儿饱,再加上余小草隔三差五地截留一些老爹手上的猎物,二房大人和孩子身上脸上眼见着长肉。
是的!在余小草撒娇卖萌打滚儿下,宠女儿的余海没几下就投降了。每次打猎回来的时候,小草都会在山脚无人的地方,把她爹拦下来,挑选一只最肥的猎物留下来,到那个隐秘的山谷里或烧烤、或用瓦罐炖汤,弄熟了一家人分吃。
有时候赵晗陷阱里得了猎物,也会贡献出来,给几个小的加餐。溪水里的小白鱼,也没少被他们祸祸。
对别人来说滑不留手的野鱼,在余小草这儿轻而易举地被捕获。赵晗虽然心中感到奇怪,却也没有试着打探。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在靠海吃海的渔村,十来岁的男孩女孩,除了赶赶海,伺候伺候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再没有其他大用处。
为了小儿子的名声和前程,张氏心中滴着血,给家里妇孺增加食物定量。两个月下来,家中开支比往常增加了一倍还多。
打那以后,张氏如进入更年期般,看谁都不顺眼。男人们出海后,她在家不是骂大人,就是打小的,嘴里根本没有闲着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张氏虽然碍于男人们的面子,嘴巴勉强闲了下来。眼睛却像下刀子似的,谁多拿一块饼,都能被她瞪出筛子来。她当然希望儿媳妇和家里的兔崽子们,能够识相地自动少吃一些。
可惜,老大媳妇向来是个没眼色的,饭桌上眼中除了吃,根本没别的。大孙子更是得了他娘真传,吃起饭来如狼似虎,凶猛得很。
老二媳妇虽然还是那么软弱可欺,两个丫头片子却一点也没随了她们娘。任她把眼睛瞪得要脱眶,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两个丫头跟没人事似的,不是给她们娘拿一块饼子,就是给兄弟夹一筷子菜。
有了油水的菜,无论是炖还是炒,味道都要好上不少。每次吃饭,有老大家的带头,吃菜都跟抢食一样,手慢一点就连菜汤都不剩了。
两个丫头片子,筷子耍得跟飞了似的,只看到残影一道道。残影过后,她们不敢夹菜的娘、温面的哥哥、年幼的弟弟,面前饭碗里都多了不少菜。而她们自己,也没少吃。看得张氏心中一阵霍霍的疼。
以前,只一个小莲还好办,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现在又多了个余小草,轻不得重不得,别说打了,就是吼她一嗓子,也能“吓”得厥过去。
就拿老三一家没走那次说吧,三合面大馒头一端上来,那死丫头就给她娘一手塞了一个,哥哥弟弟都没落下,全都分了一个,就好像她是这一家之主似的。
她实在气不过,没忍住脾气,当场就摔桌子打板凳地发起火来。结果,她还没咋说难听的呢,死丫头两眼一翻仰过去了。
第二十七章 学徒
一家人顿时人仰马翻,又是请大夫,又是拿药的,花去她上百个大钱。钱花出去不说,她老伴儿背地里把她好一阵说叨。还有小儿媳妇,直到回镇上那天,也没给她个好脸色。
张氏心中那个郁闷呐,差点憋出一场病来。打那以后,她就当小草那死丫头是空气,无论做什么,她都当没看见。好在那丫头,除了吃饭的时候只顾着自己一家外,倒也没有什么让她难以忍受的事情。为了银子,她忍了!
“娘,娘!”李氏痴肥的身影急匆匆从外边回来。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个跟头。
她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做贼似的把张氏拉进屋子,神秘兮兮地道:“娘,最近咱们家开支不小吧?我都替您心疼!!老二一家太能吃了,四个孩子,吃起饭来顶两三个大人呢!”
张氏心中的火又被拱起来,附和道:“可不是嘛!一袋子粗粮,没几天就见底了。银钱如流水,哗哗地直往外淌。我这急得哟,满嘴都是火泡。老二那个媳妇看着老实,咋就一点都不知道替家里分忧呢?”
张氏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满脸的不满。
李氏一副感同身受地道:“可不是嘛!老二那个媳妇,只会做表面功夫。她还在外边说,家里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外面谁不夸她贤惠?我还好,只不过被人说声懒。就是婆婆您,却成了苛刻媳妇的恶婆婆了!”
张氏一阵咬牙切齿,恨道:“这可恶的婆娘,原来是个内毒的。我倒是看错她了!!”
李氏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把目的说了出来:“娘,她这样不把您放眼里,不就仗着儿女多,将来有人给她撑腰吗?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够消减她的锐气。”
“人家儿女多,是人家会生。哪像你,只下了一个蛋,就没动静了!!”对于老大媳妇只生了黑子一个,张氏早就不满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的时候,她追问了一句,“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我娘家哥哥说,镇上的木器店招学徒。老二家的小沙也不小了,当学徒管吃管住,家里省了一个人的口粮不说,将来学到了手艺不也是个营生?”李氏口沫翻飞地说着。
张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木器店?是那个章记吗?听说那章记的掌柜很残暴,店里的伙计一茬接一茬的换。有的还落下残疾,要是……”
李氏胖手摆了摆,道:“传言而已,我娘家哥哥跟章掌柜认识,那人平时挺和气的,要不生意也不会做那么大。就是对学徒要求高而已。您想,谁挑学徒,不想挑个能干活儿的?”
张氏想想也是,老二家的小沙也不是个懒的,出去当学徒,三五年回来,做木匠可不少赚银子。
当天傍晚吃饭的时候,张氏趁着人都在,便宣布了这个消息,并且道:“小沙是个勤快懂事的,学东西又快。说不定没两年就能出师赚钱了。有个手艺,总比以后风里来浪里去的,要安全得多。人家木器店只招一个学徒,要不然,也把黑子送去。将来兄弟俩自己揽活,或者开个店,不比什么都强?”
一家人听着,都没什么大意见。只余海有些犹豫:“娘,听说木器店学徒,一进去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粗活。小沙年纪小,扛木头的活,只怕做不了。”
张氏一听,顿时脸拉下来,把碗往桌子上一顿,不高兴地道:“都十一了,还小?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老二,可不能这么惯孩子!娘这也是对你们好,我娘家村里的王木匠,每年帮人打家具,吃的穿的,可都比咱们强多了!!”
余小草有些担忧地看着刚被养出点肉的哥哥,心中腹诽:别说王木匠了,村里比咱家吃得好穿得好的多了去了。不是咱家没钱,是奶奶你太抠门,光偏心小叔去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送出去当学徒,这是有多狠心哪!
她用力戳了戳碗里的豆羹,小声嘟囔一声:“那么好的事,为什么不让黑子哥去?他比哥哥大三岁,个头都赶上大人了,还在村里惹猫打狗的,不更应该出去学点啥?”
李氏一听,立马炸毛了:“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的事?老二,你看看你们把孩子惯成啥样了?”
张氏想说什么,又强忍着咽下去了,只是道:“黑子那脾气能干啥?送去没两天也给退回来了。要说学手艺,大海从小就手巧,人家编筐子,看两遍就学会了。小沙这点随了他爹,也差不到哪去的。”
“娘,我也没说不让他去。只想着等两年孩子再大大,身量长成了,再去……”余海还是不放心,看着才到自己腋下的儿子,好脾气地道。
张氏打断他的话,嚷道:“你当木器店是咱家开的啊?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谁家孩子去学徒,不是从小送过去的?大了,学东西就慢了,谁还要?”
余海还要说什么,沉默了半晌的余航,沉稳地开口了:“爹,奶奶说的是,我也不小了,学点手艺对我没啥坏处。邻村的二栓也当过学徒,说只要眼神头活络点,手脚勤快点,也没啥罪受。我去!”
余海知道大儿子平时看着闷声不吭,主意大着呢。他想了想,觉得让儿子试试也没啥不好,不行的话,花俩钱把孩子领出来就是。
余小草见大伯娘如此积极地促成大哥去当学徒,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她是不信的。可是到底有什么不妥,她也说不准。只能眼看着哥哥收拾个包袱卷,被送去镇上的木器店了。
转眼,炎热的夏天过去,凉爽的秋天姗姗而来。地里的大豆高粱正是收割的季节,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余家是典型的渔民,重渔猎轻耕种,家里就三亩沙土地,种了高产的番薯。收获的话,还要等上个把月。
秋季,猎物正是肥美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余家人就不再让余海出海捕鱼,留他在家里专职捕猎。几乎每隔一天,余海就上山一次。有时候跟赵猎户结伴,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上山。
余小草仗着老爹的宠爱,缠着余海带她进山。可考虑到山里蛇虫猛兽较多,小女儿又体弱,余海说啥也不同意。只哄着她,答应每次回来都给她留只野物。
天天吃野味,久了也会腻。家里人能吃饱饭后,余小草不再把目光放在吃喝上了。她要赚钱,手中有钱心不慌。可惜现阶段,她只能偷偷地进行。如果能分家,她就可以敞开手脚的干了。可惜,古代向来是父母在不分家的,希望甚是渺茫啊!
不过,以余小草八岁的年龄来说,能够赚钱的门路实在少得可怜,再加上要偷偷摸摸的干,可真难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