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恰好前几日买了些新的,你若要用便先拿去用吧!”
  “如此也好,我这便借去用了,改日买了新的再还你。”金巧蓉接过那崭新的绣线道。
  “这会儿已经绣了几块帕子?”凌玉随口问。
  “还差一块便够十块了,等凑够了十块再拿到县城里卖掉换几个钱。”
  凌玉自然知道她做得一手好针线,上辈子程绍安走后,她们妯娌二人,她到外头打短工挣钱贴补家用,金巧蓉则留在家中做针钱,顺便照看病中的婆母,两人分工合作,慢慢地也熬过了最初那段艰难的日子。
  不过也许因为那段日子着实太难,加上被相公抛弃在先,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缘由,金巧蓉终于不愿再忍受下去,在一个满城百姓庆贺着花神娘娘诞辰的日子里,如同她的相公程绍安那般,带着家中的钱一走了之。
  怪她么?凌玉自问自己不是圣人,自然是怪她的,便是恨,也是有的。
  只是,这辈子她并没有想过拆散她与程绍安的姻缘,一切只顺其自然。毕竟,谁又能保证,这辈子程绍安另娶之人,便一定会比金巧蓉好?人心易变,纵是初时瞧着好,日后呢?
  好歹金巧蓉上辈子也是陪着她们过了好几年艰难日子的,这辈子换了另外一个人便一定会更好么?
  ***
  程绍安与王氏回来得比凌玉预料的要早,看着两人满脸掩也掩不住的笑容,凌玉眼睛顿时一亮。
  “东西都卖光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卖光了卖光了,连最后一碗绿豆汤都卖掉了!”程绍安额上还渗着汗,脸颊也晒得泛起了红,可笑容却异常灿烂,无比响亮地回答。
  “可不是,全卖光了,刚刚把东西卸下便来了个位过路的客官,买了五个烧饼和两碗绿豆汤,一个上午不到,东西便已经卖了快一半,忙得我们真是脚不沾地。过了晌午,来了一个商队,呼啦啦一堆人,没一会儿东西便卖光了!”王氏抵制不住满心的欢喜。
  初战告捷,凌玉也算是落下了心头大石,笑着将二人迎了进屋:“快回屋里歇息歇息,我给你们倒碗水。”
  “大嫂,今日一共赚了四百六十七文,根据约定,这是你的二百八十一文。”瞅着王氏回屋歇息的机会,程绍安便将今日所挣到的钱分开,把属于凌玉的那部分递给她。
  “你加价了?”凌玉有些意外,东西都是经过她的手准备的,价钱也是早就商议好,她大略算了算,便是全部卖完,最多赚的也不过三百多文钱。
  程绍安嘻嘻地笑:“大嫂,我想过了,咱们大概便只能挣个新鲜,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陆陆续续有人跟风,到时候生意必定受影响,倒不如趁着如今还得咱们一家,先狠狠地赚他一笔。”
  “想不到你倒有几分生意头脑。”凌玉难得地夸他。
  这也是她早就想到的,这门生意不管好不好,都是做不长久的。如今她只想着筹一笔钱,在战乱来临前搬离此处,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年时间。
  家中赚钱的大头是程绍禟,只是大钱要赚,小钱也不能错过。
  程绍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叔嫂二人为今日的旗开得胜欢喜,也讨论着明日应该增加多少东西,千里之外的程绍禟却遭遇着入行以来最大的危机。
  镖行自来讲究和气生财,便是真的遇上了劫匪小贼,也多是震摄一番了事,尽量避免动手。便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也不会伤及人命,最多不过放点血敲山震虎。
  程绍禟早就知道这趟镖怕是不易,更清楚赤川道上那帮土匪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有料到对方真的是分毫不讲江湖道义,招招狠毒,大有一种‘只要把东西抢过来,人全部砍死了也不要紧’的凶残。
  “他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宋超是个爆脾气,原本还是手下留情的,在接连几回险些被对方砍去颈上人头后,终于怒了,挥舞着大刀迎战。
  程绍禟心中也憋了一团火,相当凶险地避过兜头兜脸劈过来的一刀,一个回旋刺出一剑,对方挥刀迎上,二人当即便缠斗一起。
  唐晋源与另三名镖师是负责保护镖箱的,四人迎战越来越多的山匪,早已有些吃力,那边的宋超与程绍禟有心前来相助,可却是分不开身,唯有且战且退,尽量一点一点地往他们这边靠近。
  “把东西放下!”突然,唐晋源大喝一声,也让正打斗着的程绍禟心中一紧,虚刺出一剑,趁着对方闪避之机凌空一跃便往唐晋源处飞去,打算将被人夺去的镖箱抢回来。
  “呯”的一下巨大响声,双方争夺间,那一人便能抱得住的箱子砸落地上,当即便砸得四分五裂,里面装着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石头?!!”争夺箱子的众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便是程绍禟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箱子里那几块石头。
  所以,他们千辛万苦护着,如今又与人争得要生要死的便是这几块石头?!
  第12章
  兵器上的血迹缓缓滴落,渗入泥土中,破损箱子里的几块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让众人觉得方才一番你死我活的打斗着实是讽刺至极。
  “他娘的!老子就是为了这几块石头而喂了半宿的蚊子?”意识到自己白忙活,终于有山匪忍不住骂出声来。
  “撤!”虽然也憋了一肚子火,但相比之下……为首的山匪同情地扫了一圈呆若木鸡的众镖师,一挥手,带着他的人迅速撤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东西在途中被贼人调了包?”宋超无法接受自己护了一路的居然是几块石头。
  “不可能,这一路上咱们都紧盯着它,夜里也不曾离了人,莫说调包,怕是连只苍蝇都接近不了。”唐晋源大声反驳。
  “唐兄弟说得对,咱们这一路都不敢掉以轻心,东西自出了镖局便不曾有人动过,兄弟们都是盯着的,除非它们自己会凭空消失!”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箱子里的就是几块石头!”
  “说不定,说不定这几块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说书人不是讲过吗?从前有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就是藏在石头里,很多人却以为它一文不值。”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也希望你的异想天开能成真,可他娘的这就是几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有急脾气的终于忍不住骂娘。
  “你们说会不会从一开始,这箱子里头的便是石头啊?”良久,终于有人小小声地提出了这种可能。
  话音刚落,方才争论得起劲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说。
  若这个可能是真的,那从一开始,有人便让他们这些人做无用功,甚至不惜让他们前来送死!
  “绍禟啊,你说如今该怎么办?”一众人当中以宋超最为年长,可程绍禟办事素来沉稳,如今出了事,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他。
  程绍禟眉头紧锁,片刻,沉声道:“兄弟们都受了伤,咱们先寻个地方把伤口处理了,再商议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这一番打斗,虽然无人丢了性命,但人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便是程绍禟自己,左边手臂也中了一刀,正隐隐作痛。
  可如今身上的痛怎么也敌不过心底的凉意。
  若真的从一开始,他们护送的便是石头,那这个陷害他们的很大可能便是镖局里的人。
  “咱们启程前可都是签了字交接的,如今东西变成了石头,纵然真的是镖局里的人做的手脚,可东西的交接单子上还有咱们的签名,若是对方咬定了交给咱们的东西没错,那咱们也是有理说不清啊!”众人寻了条清澈的小溪清理身上的伤口,唐晋源忧心仲仲地率先道。
  “签字前我可是检查过的,东西确是没错,如今看来,东西是在签字后被人调了包,这个人必是镖局里头的!他娘的,居然出了内贼,若让老子知道是哪个,必定拧了他的脖子!”宋超气得脸都涨红了。
  程绍禟薄唇紧抿,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愤慨后,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均是一怔,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良久,唐晋源才一脸复杂地道:“虽然真他娘的心里不好受,但是相对于被人冤枉失职,还是忍一忍当那个修栈道的吧!”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若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设计此事之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咱们还是按原计划继续赶路,结果如何还得到了目的地方能知晓。”程绍禟道。
  事到如今,这也是唯一可行之路,虽然结果无论是哪一样,都不会让人心里好受,但至少,谁也不希望担一个失职,甚至是私占主顾财物的罪名。
  抱着这一线希望,众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往目的地通州城,寻到了托镖的主顾府邸——任府。
  可是,当他们看着这座明显刚被大火吞噬过后的破败宅院时,心头剧震。
  “老先生,请问这便是任府?”程绍禟不敢相信地问带他们前来的老者。
  那老者叹息着道:“没错,这便是任忠任大人府邸,你们来晚了一步,七日前的夜里,任府走水,任大人一家子都死在了大火中。”
  “死了?!”唐晋源等人失声叫了起来。
  主顾都死了,那他们这趟镖算是怎么回事?
  程绍禟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却有些不寻常的感觉,总觉得他们这些人像是陷入了一个阴谋当中。
  托镖的是据闻被罢官回乡的任忠,托的东西听闻甚是贵重,具体是何物,又有多贵重,因并不是他接的镖,故而他并不清楚。
  如今东西不翼而飞,托镖的主顾又死在大火之中……
  “大哥,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有镖师低声问宋超。
  宋超沉默了半晌,望了望脸色同样凝重的众位兄弟,哑着嗓子道:“先回镖局,不管主顾还在不在人世,这东西的下落总得查个分明,如此才算是不枉咱们走这一遭!”
  “大哥说得对,咱们总得把任先生生前托付给镖局的东西找出来!”唐晋源接话。
  程绍禟心中忧虑更甚,但还是点点头道:“大哥言之有理,只咱们这些天日夜赶路,诸位兄弟都累坏了,今日不如就在这城中找间客栈稍作歇息,明日一大早就启程赶回镖局,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对此自是无异议。
  当晚,一众镖师便在城中客栈歇下。
  窗外传来夏蝉的鸣叫声,夜风穿透窗棂拂面而来,程绍禟倚窗而立,蹙眉梳理着这趟离奇的任务。
  据闻被罢官回乡的任忠任大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颇为贵重的箱子交托他们镖局,请他们将它送至通州城的任府,而他本人则轻车简从地回到了通州城,却意外陷入一场大火中丢了性命。
  他交托给镖局的箱子,里面之物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石头,对此一无所知的他们甚至为了这几块石头而与赤川道的山匪打了起来。
  任忠生前交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死会不会别有隐情?尽管毫无证据,程绍禟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怀疑,只因为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巧合。
  而有些事,只怕得要回到镖局,见到了总镖头才能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们快马加鞭赶回镖局时,却被告知总镖头已经大半个月不曾露过脸了。
  大半个月,那便是他们从通州城赶回来的途中……
  “他娘的,好端端的不见人,必是心中有鬼,我看就是他把那任大人的东西贪了去!”唐晋源气急地道。
  “可着人到他府上寻过?”程绍禟问。
  “去是去过,只是他们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我琢磨着他们会不会是回了乡下探亲?”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且等着,就不信他不冒头!”宋超冷笑一声。
  “对,咱们就等着!”风尘仆仆的镖师们本就是一心想要求个明白,如今见不着正主,都憋着一肚子的火。
  而他们却想不到,他们口中的总镖头如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一身黑衣的男子冷笑着将染血的利剑在那尸体上擦了擦,抱起尸体旁边一个漆黑雕花檀木箱子,再把燃烧着的油灯扔到尸体上,看着火光越来越强烈,这才飞身离去。
  “主子,东西到手了!”城中某处隐蔽的宅子中,黑衣男子单漆跪下,恭敬地将怀中抱着的箱子呈到锦衣男子跟前。
  “干得好!”锦衣男子脸上蕴着几分激动的表情,嘴角微微勾了勾,用匕首劈开箱子上的铁锁,随手将匕首扔到一边,打开箱子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石头?!”
  “什么?!”黑衣男子大惊失色,“这不可能!”
  “你自己瞧瞧,这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赵甫气极,夺过那箱子重重地砸到地上,再用力踹了对方一脚心窝子。
  黑衣男子被他踹出数丈之远,嘴角渗出了血丝,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跪爬着滚了回来。
  “殿下恕罪!”
  “好个何总镖头,居然连本王都敢戏弄!你去把他绑来,本王要看看,他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赵甫阴恻恻地道。
  黑衣男子迟疑:“殿下,属下已经杀了他……”
  “你——”赵甫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再也忍不住,直接抽出案上的长剑,手起剑落,那人哼都哼不出声,瞬间便毙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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