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九)
轰、轰……旭日东升之时,厚重的咸阳城门刚刚被打开,一轻骑从北方而来,如闪电般奔到咸阳热闹的街道之中,而后停在定安郡王府门外。马上之人不等王府的门卫询问,便已高声喊道:“劳烦禀告王爷,我从京城而来,有封书信托需当面呈与王爷!”
因为这封书信的到来,原本静谧的王府热闹起来,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周天行的诸多幕僚和咸阳城内的大小官员纷纷聚集王府。
议事厅内,众人七嘴八舌,虽然早先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可书信真正递到王府之中,众人难免要兴奋的议论一番。
周天行端坐在厅上,看着面前的幕僚和大臣们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只觉有些好笑。他们口中商议的是他的婚事,他本人泰然处之,他们却激动无比。
郑明远小心抬首看他,见他面无表情不禁有些着急,决定打破这局面,俯首道:“王爷请三思,于然小姐虽然出身显赫对王爷亦有助力,但您……毕竟定有婚约,若是迎她为正妃怕被天下人耻笑为背信弃义之人,于王爷的盛名……”
不等郑明远说完,便有人反驳道:“郑大人此言差矣!大丈夫顶天立定自然当信守诺言,可王爷迎娶于小姐并不算是背信之举!自古以来,哪个风流才俊不是姬妾环绕?何况王爷还是天之骄子!于家小姐现下在京城极富盛名,而何语小姐曾经也是被世人所称赞,若她二人皆能陪伴王爷左右,岂不是一桩佳话?”
“非也,非也!郑大人之言错矣,郭公之言亦错矣!何语小姐虽然是名门之后,可何太傅到底是因获罪而问斩……而何语小姐现下还是被朝廷捉拿的钦犯,即便王爷顾念与太傅昔日的师徒之情,以后将她寻回,加以照顾也就可以了,何至于以妃位相许?可于家的小姐不同,她无论是才情还是品貌,亦或家世皆与王爷般配,王爷难道要舍珠玉就鱼目吗?”
“王爷,臣以为赵公之言甚是!于尚书既然亲笔写信,可见其诚意!臣闻得其女于然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品德无双,堪与王爷匹配!且,王爷若是与于尚书攀亲,日后,可成助力!”
高茂亦站起,道:“王爷,茂附议!于家在京城也算是百年望族,不说振臂一呼八方响应,起码有些人脉和实力。又听闻,其女于然乃贤良之人,就连万太后也曾当面为其子侄向于尚书求娶。只因于然心性高傲看不上万家的酒囊饭袋,方才推拒!王爷,茂以为,于然小姐既然愿意听从父命与王爷结百年之好,王爷当以正妃之位许之!”
虽然身边没有郑明远的支持者,可他依然坚持己见,满脸的不认同,俯首拜地道:“王爷,于然纵使千般好,可王爷若是许她以正妃,怕是天下人心寒,太傅生前遍布天下的门生心寒,流落在外的何语小姐心寒!”
他这最后一句话,语气特意加重,周天行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何语若是心寒定会不交出遗诏!
遗诏,比什么助力都重要!拿不到遗诏,他即便登了大宝,也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者,是个罔顾父亲遗愿的忤逆儿。
“什么心寒不心寒?郑大人之言过矣!何家早已不是贵族,何语如何与王爷匹配?若不是王爷宅心仁厚,早就应该将她弃之不顾,她能在王爷身边得到一席之地已是天大的恩典!且,王爷寻了她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难道她一直不出现,也要王爷一直守着那点可笑的诺言吗?”
“非也,非也,桥以为,大丈夫一诺千金……”
“臣倒是觉得,于然当娶,何语也当娶,王爷不如都许以平妃之位!”
……
耳边充斥着大家伙激烈的讨论声,眼前是一张张唾沫横飞的面容,周天行烦躁异常,却还是温文一笑,道:“诸公之言皆有道理,然则大家都忘记了,父皇驾崩刚刚三年,若是此时谈大婚怕是被天下人说本王不孝,说本王等三年之期已经等得不耐,此番刚刚满,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谈婚论嫁!此事,诸公不必多言,本王自会亲自修书给于尚书说明!”
话毕,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说辞难免有些牵强,守孝不过三年,现下三年已满,为何还不能谈?但若是王爷以仁孝之名拖延,倒也让人无法反驳。
厅中众人,不管刚才是否吵得面红耳赤,皆是难以赞同的齐心模样,欲言又止。
周天行全当没有看见大家的反应,摆了摆手,道:“好了,诸公都退了吧,本王今日甚累,想休息片刻!”
“是!”
诸公一一退下,唯有郑明远走到门边时徘徊不定,周天行见了莞尔一笑,问:“卿为何踌躇?”
“王爷,臣斗胆,敢问王爷打算如何回复于尚书?”
“本王会告知他本王亦仰慕于然,但为了孝义,近期不便详谈婚嫁之事。半年后本王按例要进京朝拜,届时再与他一谈!”
闻言,郑明远终于展眉,如此最好。如此既没有失去于尚书的支持,也不会让何语心寒私藏遗诏。且,只要王爷不松口,何语还是有机会做正妃的,待到清明时节为何明上坟之时,他也有面目去见他的老朋友。
周天行斜睨他一眼,将他的喜悦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的说:“卿和太傅是同窗,当年也都是本王的左右臂,如今他不在了。你想为他的女儿谋得正位,本王甚是理解。只是,还请以大局为重!”
郑明远顿时有些无措,小心看向他,讷讷唤:“王爷……”
“好了,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若是半年内何语能带着遗诏出现,本王定会许她以正妃之位,你大可放心!”
郑明远忽然郑重伏地一拜,久久不起,,王爷,到底还是顾念着何明的好处呀!
周天行俯视拜地的郑明远,也不去扶他,缓缓走出议事厅,闻到外面的青草味方才将胸中浊气吐出。
和于家联姻本就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能得到助力,可也会引起朝廷忌惮,哪里有这些个幕僚们想的那么简单!
思及不知去向的何语和遗诏,他又是一阵心烦,实在不想处理公务,便信步走向花园,忽然脑海中出现那个被他罚去做夜香郎的妇人。算算时间,已经有一个月,不知她成了什么样子。
若是她有机会见到他,会不会满身臭气、一脸脏污,痛哭流涕的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和忏悔?
这般一想,他竟然笑了出来,是该见见她,最好是奚落她一番,然后才让她重回他的院里。他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趣,有她在倒是有些乐处。
本来,下一道命令,让人把她带来便是。可周天行突发奇想,想要亲自去见见她的惨样,解解气闷。
有了此念头,他浑然忘记到下人房中是一件有失身份的事情,闲庭漫步走向西院。行到半路,途经一处废弃的荒院,听到一阵阵欢快笑声。他纳闷,何时王府下人如此放肆?
他循声而去,将半掩的院门轻轻推开,入目处荒凉一片,此间杂草已长得和膝盖一般高,残破的青黑色水缸生出一圈青苔,桌子上面的棋盘已经被风霜侵蚀得看不见楚河汉界。
他环视一周,发现阵阵烟雾从隐蔽的后院缭绕升起,还不等他走近,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这是有人在烤食!何人如此大胆?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他没有让随从喊出他的驾临,反倒以眼神示意后面的侍从驻足、噤声,而后自己慢慢靠近烟雾发出的地方。
这院子的后面依然破落,但却很热闹,五、六个下人一人一个小凳围篝火而坐,手中俱都拿着几串食物在火上翻烤。这些食物,种类繁多,有荤有素。遇到火,食物发出滋滋的声音,听得人一阵心痒,好像十分美味!
尤其是那味道,很怪异,不是他常吃的那些,却令人垂涎欲滴。
感叹了一阵,他方才注意到烧烤的人,大多面生得很,定然不是常在他身边走动的下人。唯有一个,他认得,便是萧予绫!
这个妇人,非但没有他认为的惨状,还过得如鱼得水。看她满眼的笑意,露出一口皓洁牙齿,两颊上带着浅浅的笑涡,当真是乐在其中!
尤其是,她的脸色红润,双眼有神,脸颊有肉,就连身体也丰腴不少,全然没有先前瘦骨嶙峋之感。就连那头青丝,也顺滑光亮起来。
她这哪里是被贬呀?分明是虎入深山、鸟飞苍穹,活得逍遥又快乐!
在反观自己,因为遍寻不到何语而耿耿于怀,消瘦了一些。更因为诸多事务,而夜不成眠,如何能做到她那边开怀大笑呀?
周天行一双眼睛愤愤然,为何这个妇人到了哪里都能快活?即便是做个夜香郎,也做得胖了起来!
萧予绫手里的鸡腿已经烤得外焦里嫩,她美滋滋的拿到嘴边,轻轻吹一口,张嘴咬了上去。肉质真是不错,滑嫩却油腻,不像前世吃的那些饲料鸡全都是令人腻烦的脂肪。她嚼得津津有味,嘴上也因为沾上了油而显得鲜红锃亮。
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有人正在用嫉妒和愤恨的眼神看着她!
思及此,她抬首望去,刚好对上周天行黑亮的眼眸,一个激灵,手里的烤串全然掉在地上。
“王、王爷!”
她胆怯的口气并未让同伴惊慌,众人如常嬉闹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其中一人道:“阿岭,这样的戏码你天天都来,我们早就不上当了!”
“岭,拜见王爷!”她也顾不得同伴的反应,慌忙离开小凳,双手放在额前跪拜在地。高声参拜,只希望她的同伴机灵一些,赶紧闭嘴。
岂知,这一个月来,同伴听了太多次她大声呼喊‘王爷来了’,因而这次王爷真的来了,大家也全当她在撒谎,俱都嗤之以鼻,道:“阿岭,你这越演越像呀!”
“是呀!你还是起来吃东西吧,我们不会再上当了。你要是再闹,我们可把东西吃光了!”
“不、不理她,我们沏,我们沏!”一个夜香郎甚至嘴里含着食物,摇头晃脑的说。
萧予绫大急,这帮人怎么不会看脸色?本来,她还想认罪以后说是头次犯错,请周天行宽恕。可他们这一人一句,周天行要是听不出来他们经常如此,便是个木鱼脑袋了。
周天行冷笑,踱步走到众人面前,俯视跪拜在地的萧予绫,道:“你还知道本王是王爷呀!”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吓住,个个屁滚尿流,狼狈的跪倒在地,齐喊:“拜见王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周天行回首,看向站在前院的侍从,道:“将这几个仆役交给管家,令他严加惩治!”
那些下人不管反抗,虽然个个苦着一张脸如丧考妣,却老老实实的跟着周天行的侍从离去。
萧予绫起身,自觉地跟在众人后面,忽听周天行道:“阿岭这是要去哪里?”
她浑身一僵,他们今天的行为虽然放肆,却也算不得重罪,到了管家那里,无非就是罚些重活再关上几天饿上几顿。可,要是周天行亲自处置,结果如何她全然不知。
她悻悻然回身,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说:“岭,自知有错,欲跟着众人到管家那里领罚!”
“知错?”周天行冷哼一声,感叹:“原来阿岭也会知错!”
萧予绫缩了缩脑袋,小心看他,见他脸色不是十分难看,便大着胆子道:“王爷,阿岭确实有错,不该忘了规矩,在此和众人嬉闹,还惊扰了王爷!”
“既然你知道,那你觉得本王应该如何处罚你?”
“王爷……岭本是一草芥而已,如何处罚不过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还请王爷在处罚岭之前,容许岭自辩!”
“自辩?如此说来,你在此坏了规矩还有别的隐情?”
别害怕,别害怕,反正横竖不过是一刀,杀头也只是碗大一个疤!这样给自己暗中打气,萧予绫忽然理直气壮起来,直直的看向周天行,缓缓颔首,道:“正是!”
周天行愕然,为何她刚才还畏首畏尾,眨眼间便能镇定自若?还是说,她又想到了什么脱身的诡计?
他微微错开视线,漫不经心的说:“哦?那你且说来,本王倒是要听听,什么样的隐情能令你不顾王府规矩而领着众人在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