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秦诺死鱼一样瘫在地上,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回答这个问题了。
  问话的汉子愣住了,拦路的少年一头栽倒在地上,似乎受伤严重。他转头看向同伴,这是个百余人的队伍,都是身材剽悍的年轻人,穿着银光灿烂的软甲,骑着高头大马。
  队伍分开,一个居中的少年策马上前,看着倒在地上的秦诺,皱眉吩咐道:“去看看什么情况。”
  当先的汉子立刻下了马,来到秦诺身边。
  感受到自己身体被翻过来,秦诺长吸了一口气,勉强说道:“快救人!在河对面……小树林……里,有刺客……”肺部像是灌满了水一样,每说一个字都抽痛难耐。
  扶持秦诺的汉子抬起头,看向领队:“侯爷,好像这位小公子遇到了凶徒。”少年容色俊美,而且衣着不俗,必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难道是遇到了劫匪?
  领队的少年立刻吩咐道:“贺乘,你带二十个人去小树林看看。若有劫匪就地剿灭。”
  秦诺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茫中,似乎隐约感到有人将水囊凑到自己面前,甘甜的汁水接触到干涩的唇瓣。
  “公子,你咋样了,可别吓小的啊!”耳边传来哭丧一样的哀嚎,好像是李丸的声音。
  秦诺勉力张开嘴,清水顺着喉咙进入体内,枯竭的力气逐渐被唤醒了。
  李丸正扶着秦诺哭丧着,突然感觉手中的水囊动了动,低头细看,竟然是自家王爷醒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
  又喝了几口水,秦诺感觉自己舒服多了,神志也清醒过来。
  抬头看了看周围,他还在小河边的官道上,自己被扶到了一处大树底下,身下铺着好几层层避雨的蓑衣。好像都是李丸取来的雨具,这小子真是好运气,刚才自己命他带着人先快马赶回庄子为众人取雨具,反而逃过了截杀。只是可怜跟随自己出门的几十个侍卫们,再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对了,还有方源!
  秦诺推开李丸的扶持,想要站起来。
  李丸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王爷,您……”
  “我没事。”秦诺挥手道。刚才他只是气空力竭而昏迷,一缓过气来立刻便能恢复。
  目光扫过官道,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正在路边,众人围拢的中央有三个人,秦诺的目光立刻落到其中那个青色衣装的人身上,他正靠着树站立,半个身体都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因为伤势,他脸色异样苍白,但丝毫无损冷静平和的气度。他正在为自己的手臂伤药,唇角咬着绷带了一角,剔透的雨水落在他脸颊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顺着下颌低落下来。
  方源一手拉扯绷带,正觉方向不对,有些困难。突然一只手探了过来。
  “我来吧。”秦诺温声道,一边接过绷带,帮他包扎。
  方源身体一僵:“怎能能劳动公子动手。”
  “你刚刚救了我性命呢。”秦诺叹息一声,然后迅速动作起来。
  肩头的伤口血肉翻卷,触目惊心。上面洒了洁白的金疮药粉,却很快被鲜血染红,冲的不见踪影。看得秦诺心惊胆寒。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慌乱,方源安慰道:“都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不严重。”
  这还不算严重啊!秦诺心头发虚,手脚麻利地帮方源包扎起来。
  旁边传来一声长笑,打断了主仆两人的对话。
  “哈,这位兄弟真是好功夫。今天我裴拓算是见识到了。”一个白衣银甲的少年走上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方源。
  方源低头道:“公子客气了,只是粗人一个罢了。方才多蒙公子属下搭救,才得以幸免,之后又赐伤药,此恩感激不尽。”
  “不必多说,要不是你,我兄弟也活不下来。”他目光落在旁边树下的另一个重伤员身上。
  从朴素的衣着上,秦诺认出,正是刚才为自己驾车的车夫,此时脱了斗笠,才显出容貌。意料之外的年轻,而且眉目英朗深刻,极为俊逸不凡,看向这边,剔透的眼珠竟然隐约带着一层蓝灰色。
  是有域外血统之人吗?这样的车夫……哈,秦诺自嘲地一笑,而且车夫明显与眼前银甲少年将军一帮骑兵是认识的。
  自己刚才还真是拦下了最合适的人选呢。
  小侯爷裴拓摸着下巴,他今天带着人,本来是想要去南营检查一下新近定制的八千柄长刀进度如何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这个少年公子求救。派人过去看了看,发现蓝耳和方源正在浴血苦战。
  他微微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也有些纳闷这神奇的操作。“蓝耳,你不是……怎么会替这位小公子驾车?”
  叫蓝耳的车夫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是主人吩咐,小公子帮助了赵家作坊一个大忙,正好车子坏了。所以就由我走一趟了,没想到会遇到一群疯狗来乱咬人。一时不察,险些栽惨了!多亏小侯爷援手。”
  白衣银甲的少年依然感觉有些迷惑,却也没有再多问。而是将目光落在方源身上。
  “这位兄弟武功真是不错,我们霹雳营最近正在广招高手。能为国效力,是我辈武道中人荣耀……”
  这是当着主人的面挖角吗?要点儿脸行吗?秦诺心中一股火气冒出来。
  方源低笑了一声,“多谢侯爷关心,在下痼疾在身,并无出仕之心。”
  银甲少年问道:“你的伤势严重吗?有什么痼疾?”
  旁边秦诺再也压抑不住,冷冷道:“我的属下就不劳南乡侯费心了。”从刚才的谈话中,他已经认出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南乡侯裴拓,是大将军裴翎的侄子。也是上次自己假扮绿荷的时候遇到的跟随裴翎入宫的紫衣少年,难怪从刚才起就感觉少年有些面熟。
  记得当时还调戏了自己两句,哼,目中无人的轻薄少年!
  裴拓这才将目光投注在秦诺身上,多看了两眼,忍不住道:“说起来,公子好像有些面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当然见过,不过那时候我还穿着女装呢。秦诺冷哼一声,“在下秦诺。也许是在宫中什么时候见过面吧。”秦诺随意道。
  其实从答应白衣人更换马车开始,他就没有想要隐瞒身份。以大将军的权势,自己已经泄露过银豹令了,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份。回了郡王府,曹七那些人也不可能追着自己问。所以面对裴拓,他爽快得承认了身份。
  秦为国姓,原本看眼前少年容色俊美,衣着高贵,就应该出身不凡,没想到竟然是宗室。想了好久,裴拓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淳郡王殿下!”他大为意料之外,眼前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宗室皇子的身份。
  虽然明白对面是一位宗室郡王,裴拓也没有多恭敬,拱了拱手,就表示行过礼了。
  秦诺并不计较这些,自己一个闲散郡王,想来这些掌权武将也不会多恭敬。旁边李丸心有不满,这也太无礼了!但想到自家王爷刚刚被此人救过性命,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面虽然是救命恩人,但秦诺丝毫没有一分感激,只有满腔怒火。
  此时此刻,他再愚笨,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为什么会遇刺,明晃晃是替人挡了灾啊!这些人只怕是冲着赵家作坊那位白衣人来的,裴大将军的心腹亲信,确实值得刺杀。至于杀手是谁的人?哈,多半是霍家所派,就算不是霍家,裴大将军朝野之中结仇无数,谁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户?偏偏这帮有眼无珠的东西,不长眼地挑中了自己!
  李丸这种不明内情的,才会对裴拓满心感激。
  裴拓看出秦诺脸色不善,也猜到了原因。刚才他带人前去救助,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候,看到遍地血迹和侍卫尸首的时候,看到贴身侍卫蓝耳和另一个侍卫正在被刺客围杀的时候,一瞬间险些被活活吓死,激动地带着手下冲上去,将一众刺客砍瓜切菜了,才发现马车里坐的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对秦诺的冷脸,裴拓也不想多说,只笑了笑:“王爷如今车马不便,不如由我派人去南营再取马车过来。”
  “不必了,此地离我的庄子不远,我已经派人去取马车了。想必不久就能返回。裴侯爷军务繁忙,就不必在此费心了。”
  “也好。在下尚有要事,就不久留了。”省了力气,裴拓非常高兴,但还是留下了一队十名手下,护送秦诺几个人回去。
  纵马飞奔在通往南营的道路上,裴拓一行速度飞快。
  一个骑手逼近了主君,低声提醒道:“刚才那位淳郡王好像对侯爷有所不满啊。”
  “不必理会,哼,叔父为他们秦家的江山出生入死多少次,现在又被百般忌惮,变成眼中钉肉中刺,每天刺客不断。他一个宗室,不过挡下了一次行刺,就这幅脸色。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哼,迟早让这些尸位素餐的宗室好看!”
  一边说着,裴拓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冷厉。
  只是那个小王爷的侍卫,听蓝耳说,武功犹在他之上,躺在地上的几十名刺客,竟然多半都是被此人斩杀,武功之高,简直深不可测。
  如此人才,竟然埋没在这样一个呆笨皇子身边吗?
  第26章 抚恤
  很快山庄的马车到了,尽管方源拒绝,但秦诺还是将他硬生生塞进了马车里。
  坐在车内,看着方源端正的动作。秦诺有心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之前在斗场老是输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件事应该会戳到他伤心处吧。
  好在方源并没有太难受,只是低笑了一声,“那时候内伤严重,力气不济。而且面对故国之人,心中犹豫,总难免吃败仗。”
  “原来如此。”秦诺乖巧地点点头。
  方源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真是意外宽和的人,刚才自己的话中说明了故国之情,竟然也没有丝毫介意。
  “多谢王爷了。”
  “啊?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吧。”秦诺惊讶。
  “刚才属下听南乡侯的人说了,殿下拼命跑去路上喊人,才救了我们。”方源垂下视线,“其实兵事危机,殿下应该以自身安危为首,脱险后尽快寻隐蔽之地躲藏,若是所求之人凑巧是刺客同党,或者心怀叵测之徒,岂不是自涉险地。”
  秦诺睁大了眼睛,“这算什么话,你们因为我而奋战,我岂能将你弃之不顾?”
  一句话入耳,方源的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挪开视线,“殿下是仁义之人。”
  秦诺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仁义,只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好吗。”就算是宗室皇子,也不能太过冷酷啊。
  “但此举恐非王者之道。”
  “我又不是什么王霸之气的人物,只是个闲散王爷而已,讲究什么王道霸道的。”秦诺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话题在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呢。
  “你休息两天咱们就回京城,你的伤势这么重,得好好休养。”哎,这次回去,东泊绝对不会再埋怨自己乱花钱了吧。真是挖到宝了,还有自己的武功,这一趟遇险,秦诺是真心实意感受到武功的重要性了。
  对面传来方源低低的笑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殿下如此仁厚。”有些感慨。方源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车窗之外。
  茂密的森林刚刚被苍茫的雨水洗刷过,浓翠的树叶斑驳可爱,夹杂着秋日点点金黄。
  你们因为我而奋战,我当然不能将你弃之不顾!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个道理。
  什么时候,这份仁厚之心竟然是如此珍贵吗?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庄园。秦诺跟方源下了马车,刚走进大门,突然方源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幸好秦诺反应及时,上前接住,才免了那人跌落泥土。
  看着怀中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等他吩咐,李丸麻溜儿地跑去叫大夫了。
  亲自将人打横抱进了房间。看着大夫给出的伤情鉴定,秦诺有些傻眼。
  肩部和后背挨了七八刀,肋骨断了三根,
  方源的伤势竟然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回想方才一路行走整齐的步伐,还有马车上端正的姿态,这个人是不知道疼痛吗?
  秦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偏偏人还在昏迷之中,也没法说什么了。只能叹一口气,交待大夫好好诊治,又派了侍卫快马返回京城,去库房里去取人参等药材。
  忙碌完这一切,暮色已深。
  秦诺在房内回想白天的这一切,心里不禁哀嚎着。这次是他喵的亏大发了!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说,还连累的几十名侍卫不幸遇难!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前几天还听见他们谈笑风生,如今便成了冷冰冰的尸首。
  都是裴翎他们的错,王八蛋!
  而且左算右算,自己竟然只能将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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