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所以进入十月之后,越罗便主动提出让李定宸搬到书房去睡,或是自己搬回长安宫。毕竟他每日要批几大摞奏折,五更天就要起来上早朝,本来就很累了,没有充足的睡眠很难支持。
  但被李定宸拒绝了。
  他和越罗本来夫妻感情就很好,这又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李定宸对此抱着极大的兴趣和热情,越罗每次请太医,他都会尽量抽时间过来,抽不出空,事后也会宣太医前去询问,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过了五个月,孩子在肚子里会动了之后,他还每天都兴致勃勃的跟孩子打招呼,畅想孩子出生之后该如何教导。
  正因为关注,他更知道越罗怀胎的不易,如今只剩最后一个多月,又岂会把她一个人抛下?
  越罗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李定宸表明不会搬离之后,她还是高兴的。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李定宸这个火炉在,她能睡得更好些。而且她夜里开始经常腿抽筋,李定宸会及时发现,替她揉开。
  为此李定宸十分理直气壮的将早朝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为免朝臣们抗议,又将散衙的时间延长了一个时辰。
  后来他觉得这样更符合时令,索性决定将之作为定制,以端阳节和中元节为界限,这段时间内正常作息,而这段时间之外,则顺延一个时辰。不过这样的政令,若要推行全国,便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如今朝堂上还在试行和讨论阶段。
  如今朝堂上也都习惯了李定宸一会儿一个主意的作风。因为等事情过去了再往回看,会发现其实他的每个决定都不是单独的,更并非心血来潮,其间草蛇灰线,只是当下难以看清。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一个意见就让整个朝堂重视起来,郑重讨论。
  只有最敏锐的那部分臣子才会发现,小皇帝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正与日俱增。
  不过,随着十一月逐渐临近,整个朝堂的目光都投向了宫中。皇后即将临产,这一胎是中宫嫡出,若是皇子,长成之后必定会被立为皇储,稳固国本。若是皇女,虽然不至于能立刻动摇什么,但朝堂之上,只怕又有一番纷争。
  进入十一月,越罗开始频繁间歇性腹痛。一开始有这种征兆时,整个皇宫都陷入慌乱之中,忙不迭的做各种安排,结果却只是虚惊一场。次数一多,也就习惯了。每次都要做一样的准备,众人熟练之后,便显得有条不紊,也算是提前做了演练。
  十一月初五,西京城下了一场暴雨。
  这种天气自然不适合出门,因此李定宸扶着越罗,在宫殿间慢慢的走动,顺便商量一些过年的琐事。因为是在屋里,宫人们也没有跟着,都在各自忙碌。
  结果走了不到一刻钟,越罗便觉腹痛不止,身子一软,险些跌到地上。
  幸而李定宸力气大,及时把人接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怎么样?又开始痛了?先缓一缓。”
  这段时间越罗腹痛频繁发作,李定宸也算经验丰富,知道只要缓过去就可以了,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把人送回去。谁知这一次腹痛却是越来越眼中,到最后越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
  察觉到身下有羊水渗出,越罗紧紧掐住李定宸的胳膊,“怕是……要生了。”
  “要生了?”李定宸先是一呆,然后就是止不住的恐慌。
  事前演练再多次,真正事到临头还是觉得不够。他弯腰打算将越罗抱起来,第一次竟险些脱了手。这下李定宸是真的吓住了,一时不敢动手,只能扬声叫人准备。直到整个太平宫都动起来,他才缓过那口气,抱起越罗送进产房。
  第70章 白虹贯日
  因为暴雨天气,各种安排和行动都受到了影响,幸而之前演练了不少次,所以虽然有些忙乱,但有张德、薛进及周姑姑安排着,倒也算是乱中有序,好歹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妥了。
  太医来得极快,这一个月里,他是直接住在太平宫,防备着随时传唤,听到消息,便即刻赶来。
  此时产房里还未完全布置停当,宫人们往来如织,李定宸则坐在床畔,握着越罗的手安抚她。太医上前请了脉,确定一切安好,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待命。
  不一时产婆和医女也来了,要请李定宸出去,她们好为越罗检查身体。
  李定宸一摆手,命屋内闲杂人等退出,自己却是端坐不动,握着越罗的手也没有松开,“就这样看。”
  众人不免有些迟疑,这样做按理来说是不合规矩的,但说这话的是皇帝,天下还有大得过他的规矩不成?唯二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太后那里只怕还没有得着消息,另一个却是躺在产床上。
  周姑姑目视越罗,但越罗却是闭着眼,根本没有发现屋里的气氛变化。因为腹痛不止的缘故,她紧蹙着眉,脸色有些白,额头和鬓间的头发都微微散乱,显然是在竭力忍耐。
  于是周姑姑也垂下了头,不说话。产婆和医女待要开口劝说,见状也有些踟蹰。倒是李定宸见她们不肯行动,终于转过头来,赏了一个眼神,“那些什么不吉的话就不必说了,朕的皇后为朕诞育皇嗣,岂有不吉的?朕就坐在这里,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忌讳。”
  众人互相对视,也只得遵旨。
  两位产婆先上前为越罗褪下外头的大衣裳,只留中衣,又将下面衬裤纱裙也解下来,以免待会儿影响生产,同时查看宫口打开的情况。
  这样一来,越罗身上就十分单薄了。虽然这屋子李定宸早就督促着人整改过,装了火龙,此时烧得暖热,但他还是抬手给越罗盖上了一床被子,以免冻着她。
  一位产婆低眉垂目的上前道,“回禀陛下,娘娘如今距离生产还有些时辰。”
  李定宸“嗯”了一声,又问,“还要多久?”
  “这个说不好,各人不同,但约略还需一两个时辰。”另一人小心的回答。
  李定宸闻言,不由皱起眉头。这么痛上两个时辰,要受多少折磨?这样想着,他就问出来了,“没办法快些?”
  “女子生产都是如此,虽然有催产的方子,但对母体伤害极大。不是……情况紧急,奴婢等是断不敢用的。”产婆说完,顿了顿,又道,“娘娘这是头胎,到底艰难些。”
  李定宸下意识的握紧了越罗的手,满心焦灼。越罗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睁眼看向他,低声道,“陛下不必担忧。”
  “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李定宸见她唇上没有一丝颜色,汗出如浆,不由越发怜惜。
  产婆连忙纠正,“不可。娘娘还需攒着力气待会儿用,这会儿喊出来,待会儿只怕就没力气了。”
  其实这些东西,李定宸之前问过不止一次,本该是牢记在心的,但这会儿关心则乱,哪里想得起这些?听了产婆的话,不由越发难受。之前只知期待孩子,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
  生产如此艰难,也不知世间这许多女子,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将这话说给越罗听,越罗便微笑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陛下心怀天下,乃是我大秦亿兆黎民之福。百姓们若知晓陛下如此圣明,想来必然欢喜。”
  “你倒还有心情玩笑。”李定宸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又取了帕子替她擦去汗水,“我这心里跟打鼓似的,慌得很,根本停不下来。”
  越罗侧了侧头,笑道,“闭着眼睛,倒觉得还好。再说,与陛下说说话,分分心,好似就没那么疼了。”
  李定宸信以为真,连忙道,“那就继续说。”
  先前两人本来在商量过年诸事,这会儿李定宸便又捡起来继续说。越罗闭着眼睛,疼痛让她的神思都有些恍惚,李定宸的声音响在耳畔,忽近忽远,其实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只这声音在,便觉得心下安然。
  好几次她险些就这么睡过去,又被腹痛惊醒。这疼痛十分折磨人,发作起来时,简直恨不能用刀将腹部切下来,解除了这样的疼痛。幸而这是阵痛,中间多少有些喘息之机,习惯了之后,倒也勉强可以忍耐。
  中间产婆数次走过来查看她的身体状况,越罗也只是隐约感知。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疼痛发作得也越发频繁,一阵紧似一阵,渐渐连喘息的时间都没了。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像是才走了一刻。越罗突然清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李定宸问,“陛下,什么时辰了……?”
  李定宸自然不知道,还是一直守在旁边的周姑姑道,“回娘娘,现下是申时一刻。”
  是越罗平常加餐的时间。
  这会儿她自然是吃不下去的,但生产的流程越罗十分熟悉,知道这会儿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因此便向李定宸道,“我饿了,让人上一碗汤面吧。”
  因为东西都是齐备的,汤面很快就端上来了,没放别的,只卧了两个鸡蛋在里头。
  越罗疼得筷子都拿不稳,是产婆把人扶起来靠坐着,李定宸端着碗喂下去的。勉强吃了大半碗,她就摆手吃不下了。
  才将碗筷收拾下去,阵痛又发作起来。产婆看了一回,终于松了一口气,擦着汗道,“娘娘,宫口已经开了!”宫口打开,顺利的话小半个时辰孩子就能生下来。皇帝亲自在这里守着,她们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早了了差事才好。
  两个产婆一个站在床头,将叠好的毛巾塞进越罗嘴里,让她咬着,又指挥着越罗吸气呼气,另一个站在床尾,扶着越罗的双腿打开,助她使力。
  医女本该也在床头看护,但李定宸占了这个位置,就只能在一旁站着。
  李定宸仍旧握着越罗的手——或者说,是越罗反过来抓着他,她没有留指甲,但手指还是掐进了他的肉里。但李定宸没有挣扎,因为这样,他就能够感受到越罗每一次放松和用力的节奏,仿佛自己也陪伴着她一起领受了那种痛苦。
  ——虽然他所得的,不过万分之一。
  越罗这会儿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那种身体一点点被撕裂的痛苦难以言表,但她还要继续用力,将之撕裂得更厉害些,让她的孩子从肚子里出来。
  她咬着毛巾,好几次疼得眼前发黑,险些就这么晕死过去,但很快又因为疼痛醒了过来。
  这种反反复复的酷刑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长到越罗已经麻木,甚至有种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僵硬的按照产婆的指挥吸气呼气用力,而后,漫长得仿佛经历了一生之后,在某个瞬间,身体陡然一松,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
  紧绷到了极致的身体突然放松,越罗浑身瘫软,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她艰难的睁了睁眼,想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耳畔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然后是产婆喜悦的声音,“是个小皇子!”
  越罗浑身一轻,彻底陷入了黑甜乡之中。
  李定宸面上的喜色还未绽放,就陡然转成了惊恐。越罗掐着他的手一松,他便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跟着一空,有些慌乱的站起来,“太医,快来看看皇后!”
  医女连忙上前查看,诊脉,然后松了一口气,“回陛下的话,是累极了晕过去了。”
  产婆那里也已经将胎盘取出,而后不知用了多少棉布,堪堪将血止住,连汗都来不及擦,连忙回禀,“血也止住了!”
  接下来自然是忙乱的收拾,要给刚出生的孩子擦洗,要给越罗换被褥,换衣裳,要将屋子里的各种痕迹清理干净……但这些跟李定宸无关,他重新坐下来,轻轻握住越罗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低声道,“阿罗,你吓着我了。”
  直到产婆将洗干净包好的孩子抱过来,李定宸才回神,小心翼翼的伸手将孩子接过,那一股被之前的慌乱压下去的,为人父的喜悦才又重新冒了头。
  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大声道,“今日宫中有喜,全都有赏!”
  众人自是谢恩不迭。正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喧哗之声,李定宸不由皱眉,扬声问,“吵闹什么?”
  来回话的却是李元,他站在门外,声音里也带着激动和喜悦,“陛下,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天上还有彩虹!可不是皇子殿下得上苍庇佑,生而有异?”
  李定宸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狂风暴雨已经止息了。他将手中的孩子放在越罗枕畔,开门出去。
  风停雨息,金灿灿的太阳划破云层,洒下万丈光辉。被雨水打湿的宫殿和花草树木将阳光反复折射,满目生辉。李定宸一抬头,便见一弯虹桥跨越大半个天空,太阳正落在它斗拱最高处,被其贯穿。
  皇子出世,天现异象,万民共见。
  第71章 大吉之兆
  暴雨方过,空气中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庭院里积了水,老仆手指笤帚,弓着腰在扫水。被雨水浸润清洗过的青石板地面显得十分干净,院子里那株腊梅已经打了花苞,在阳光映照下越发显得娇嫩。
  王霄立在门廊前,负手遥望天边的彩虹。
  “学士,这样大的一条龙吸水,只怕京城都能看见。”扫完了院子的老仆走回来,立在王霄身后,出生感叹。
  王霄道,“何止京城?只怕京畿一带,皆可望见。”
  “那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老仆问。
  彩虹在民间又称“龙吸水”“杠吃水”,在某些地区,人们认为雨后出现彩虹是因为龙吃掉了当地雨水,因此会像天狗食月时一样,敲击锅碗,试图吓走它。
  不过这老仆在王霄府上多年,而王霄作为主家十分和善,时常为他答疑解惑,偶尔兴致来了,甚至会主动给他讲一些事,因此他虽然不读书识字,但见识却并不低,知道这只是一种天象,跟龙没什么关系。
  可是天象,对于皇家,对于朝廷命官而言,却并不能简单的将之当做天象来看待。
  在帝王强势、政权稳固的时候,这些天象自然代表不了什么。可是老仆心里隐约知道,自家学士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十分微妙,跟龙椅上的那位虽然有师徒之谊,但关系却并不亲近。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王霄笑了一下,正要回答,便听得外间一阵喧闹,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而后一位奴仆匆匆的跑进了院子里,高声道,“相公,有中官来传圣上口谕!”
  王霄一惊,下意识的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边。这暴雨才刚刚停歇,宫里就来了人,会是为什么?
  不过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扬声道,“快请。”
  来相府传旨的人正是李元,待得摆了香案,众人齐聚,他才在北面站了,肃容道,“圣谕:皇后今日生产,喜获麟儿,与诸卿同乐。”
  王霄听见这份口谕,不由微微一愣,心下有些荒唐之感。只听“诸卿”二字,就知道有这份荣宠的不止自己,皇帝一高兴,只怕朝中重臣之家都派了人。
  什么时候皇帝派自己身边亲信往大臣家中,只是为了传这等闲话了?真如同儿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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