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
“方伯,夫人请你过来坐呢!”小兰清幽的声音响起,对马车旁的白须车夫柔声说道。
“多谢夫人!老奴要照看马车,就不过去了。”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缓而不散,令有些心神不定的周紫芝顿时头脑一清。
随即又变得疑神疑鬼,莫不是这位老者,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戴着面纱的小凤微微一笑,不再开口勉强,小兰盈盈起身,素手之中端着白玉杯,袅袅娉娉走下台阶,到了马车旁,将白玉杯端上,递给坐在马夫位置上的白发老者。
“多谢夫人赐酒!”老者接过白玉杯,两手端杯,向小凤遥遥一礼,蔼然笑道。
浓长的白眉掩盖下的眼睛闪现着兴奋,对于庄主夫人所饮的美酒庄内诸人尝过之后,莫不成瘾,再喝其它的酒,大是索然无味。
那两位男护卫坐在亭栏旁的木椅上,接过两位娇美女子递上来的白玉杯,悠然品尝着杯中的清梦酒,一口酒下,脏腑一片通透,似是被彻底的清洗了一番,说不出的爽快。
对于坐在另一堆篝火前的周紫芝,他们一行人仿佛未曾见到,并未再上前大招呼,武林中人本就忌讳甚多,无缘无故的*近,极易惹人怀疑,各行其事方是最佳。
但在一旁的周紫芝却有些忍不住,不由起身,坐到栏杆旁,对正顾盼四望的两位青年英俊抱拳,小声笑道:“两位兄台,在下周紫芝,绍兴人士,欲前往嘉兴城一游,不知诸位欲要去往何处?”
正端着白玉杯,细细品味醇酒佳酿的两人望向周紫芝,目光微微凝了凝,随即坐在右首,年度更显沉稳之人缓缓笑道:“我家夫人出来散散心,并无一定目的。”
他说话和气,毫无倨傲恃物之色,直令人如沐春分。
“原来如此”周紫芝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话,实在是无从揣测,可能他是不想说,也可能确实如此,极难分辨,随意摇了摇头:“可惜诸位晚了一些,若是提前几天,临安城内有一场大热闹可瞧。”
那沉稳的俊逸年轻人点点头,仍旧带着温熙的笑意,却并不接话目光顾盼四周。
周紫芝有些哑然无趣,看来对方虽然客气,却有疏远之意。并不欲攀谈,而且,重要的是,好像他们也未曾认出自己乃大名鼎鼎的追风剑客!实在令人气闷!
此时小兰清幽的声音响起:“夫人,饿了么,何时起灶?”
小凤温柔如水的声音随之回答:“再等等吧,还太早了些!”
接下来她们聊的内容让故作漠不关心状,却竖着耳朵的周紫芝一头雾水,似乎,好像说的是医术,这些字听在耳中,都知道,但自他们嘴里连在一起说出,却根本听不明白其中之意,自己仿佛忽然成了不识字之人。
虽然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周紫芝仍旧感觉妙不可言,听着这位凤夫人与小兰的声音,便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如闻天籁之音,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她们轻声妙语的闲聊中,暮色渐浓,终于夜幕完全笼罩下来,周围的松林化成了一片黑影,篝火熊熊,火光在几人的脸庞上跳跃。
“小兰,大伙儿也歇息好了,咱们开始做饭吧!”小凤大量了一下四周,温柔地吩咐,便要起身。
“夫人莫要动手,还是我来吧!”小兰忙笑着拉住欲要起身的夫人,自己则自雪白无暇的地毯上起身。
“莫不是我做的菜肴不合胃口?”小凤依言坐了下来,大是好奇地望向她们。
“夫人说的哪里话?!”其中一位娇美的少女用力摇了摇头,娇声一叹道:“夫人的厨艺,没人比得了,但正是如此,我们才不敢多吃您做的菜肴,否则,再也吃不下别人做的饭了!”
小凤不由咯咯娇笑了一声:“好罢好罢,若是把大伙儿的胃口弄刁了,那可真是罪过!”
萧月生的胃口,便是被小凤给养刁了,寻常的美味佳肴,在他吃来,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唯有吃小凤的饭菜,才能吃饱。
要想拴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栓住他的胃,对于这句话,在女子眼中,仿佛颇是荒谬,但却直接命中了男人的弱点。
小兰自旁边的一个包裹中拿出一件围裙,柔儿起身,帮小兰披上,月白的围裙,绣着几朵兰花,穿在身上,显得俏美异常。
刀具与菜墩俱都齐备,与在厨房中一般无二,而小兰的手艺亦非寻常,发菜剁肉,娴熟麻利,做起来极快。
在一旁好奇观看的周紫芝看到小兰眼花缭乱,一片刀影的身手,心中暗叹,怕是这位丰神秀骨的小兰也是一位武林高手。
锅下的活是自篝火中分出的两堆,诱人的香味很快飘过,在八角亭内徘徊不绝,闻者无不口水涌出,饥饿感袭至。
“夫人,有人过来了!”本坐在木椅上,倚着栏杆品酒的两位英俊护卫忽然挺直身体,朗目精芒一闪,如同两柄紫剑横空,刺破黑夜,令周紫芝不由闭眼,眼眸隐隐刺痛。
小凤的功力远非他们可以想象,早已察觉,闻言点头微微一笑:“那东江去看看吧。”
两人当中那位气质沉稳的俊逸男子抱拳称是,两腿不屈,仅是足尖轻点,人如纸鹞般飘出亭子,随即化为一道青光。瞬间消逝于夜色之中,刚勉强睁开眼睛的周紫芝心下暗骇,此等轻功,即使身为追风剑客的自己,亦是远远不及。
“也不知是哪些不开眼的人!”小兰挥着锅铲,神情专注地望着锅里的菜,漫不经心的说道。
柔儿婉儿两女并未站起身来,只是无声无息地移了移婀娜的娇躯,与另一位坐在椅上的英俊男子各占了一个方位,位置机巧,恰将小凤笼罩其中。
周紫芝也伸手握剑,紧了紧。被其余三人严肃的神态影响,也不由心中凝重起来,体内的真气运行加速,准备聚力一击。
身前一暗,一道人影已出现在亭中,周紫芝下意识的浑身一紧,却见正是刚才出去的那人。
“夫人,好像是冲我们来的!约有二十四人,正埋伏在松林中。看来是等我们松懈时偷袭。”那位萧东江的沉稳男子直接坐在椅子上,恰令亭中的木柱将自己掩住身形抱拳躬身。对优雅端庄坐在白毯上的小凤回禀。
小凤的面容被轻纱所遮,外人看不清楚。她微蹙黛眉,沉吟道:“他们究竟是何人,与我们有深仇大恨?”
萧东江沉默了一下,微微思索,随即说道:“这群人一半拿刀另一半持剑,俱是夜行衣打扮,气息冷酷嗜血,定是已经杀了不少的人,依小子看,怕是哪个帮派的精英!”
小凤明眸微转,盈盈清亮的眼波瞥了一下紧盯着她的周紫芝。
周紫芝魂魄一荡,为其盈盈的秋波所迷,耳边随即听到小兰的一声清咳,马上浑身一震,略有几分尴尬。
他并非驽钝之人,马上明白了眼前这位凤仙子的意思,稍一思索,却也不敢肯定这帮人不是找自己的,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行走武林,又怎能不与人结怨?!
小凤却没有开口问,臻首微转,望向站在八角亭柱子后面的柔儿,语气温柔地道:“柔儿,你去帮我取来琴。”
接着对众人笑道:“咱们大伙儿还是先吃饭吧,小兰辛苦做的美味可莫要浪费了!”
周紫芝听到有二十四人虎视眈眈在侧,心下凝重,顿没有了胃口,毕竟蚁多咬死象,自己的武功虽然高强,但自问还未达至无视人数之差的境地。
不过看到小兰姑娘挽着罗袖,露出一段雪白如玉的藕臂,像没听到般的炒菜,香味不时飘来,胃口顿时又打开,秀色可餐,香气诱人,感觉自己能够吃下一锅的菜。
“夫人,这盘菜马上好了,还是让东江他们快快解决了吧,菜一凉,味道可就差多了!”小兰清亮的目光自锅中抬起,望向端坐如仪,优雅雍容的凤夫人,带着隐隐的笑意说道。
“现在敌友莫辨,说不定,人家是在树林里歇息呢。”小凤白纱后的明眸一转,白了她一眼。
“哼,鬼鬼祟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小兰不服娇哼了一声,她已经感觉到了树林中散发的隐隐敌意。
“夫人,琴来了!”柔儿风姿卓越的来至亭内,两手捧着一具玄色的瑶琴。
琴身的曲线极为优美,深玄色的漆下,隐隐透出树纹,在跳动的火光中,透着莫名的玄妙,琴弦亦是深色,完全与琴身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看,几乎难以发觉到它们的存在。
松林之内,寂静无声,唯有夜风偶尔吹响了树梢的微微啸声,不远处的八角亭内,火光熊熊,令趴伏在松树上的众人看着眼热,更觉这鬼天气的寒冷。
“堂主,行动吧!”
一位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全身一片漆黑,静静蹲在松树上,身旁蹲着另一人身形更加单薄,似是一阵风便能刮走,正急切的向他建议,声音压得低轻。
那位堂主容貌平常,在人群中无人会起注意,只是偶尔一抿嘴,透出两分冷酷杀伐之气。
他轻轻一皱淡疏的眉毛,冷冷看了眼身边的手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身形单薄的中年男子对堂主冷冷的目光并不害怕,因为他的目光一向如此寒冷,紧了紧衣服,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堂主,你看没他们只有四五人,而且毫无防备,正好,让咱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堂主,机不可失啊——!”
那位堂主眉头皱得更深,知道不解释清楚,这个家伙更要咕噪个不停,于是开口,再次怒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临来之时,家住曾认真的叮嘱,这次的目标武功精神,万万小心,一旦事不可为,便不得勉强,马上撤离,不能留下一丝线索!”
单薄的中年男子大奇,这样的话,对于他们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一击必中的诛邪堂而言,实在罕见得很。
“不愧是堂主,英明!”他马上省悟过来,忙不迭的点头赞叹,声音放的更低,悄然说道:“等他们睡下,再动手最为稳妥!”
那堂主点了点头,小心的侧了侧身体,专注的望向远处八角亭的方向,观察着目标的一举一动。
白玉杯温润的玉光,在火光的映照下,即使在松林中他们,亦看得清清楚楚。
“堂主,这次,我们可是发了啊!”那位身形单薄的中年男子又忍不住压着声音,将嘴伸到堂主的耳边,窃窃私语,双目放光,贪婪之色尽显。
那位堂主却盯着小柔袅袅娉娉的娇躯,小心观察,思索着她究竟要干什么,待看到她仅是自车里拿出一具瑶琴,不由心下暗笑,死到临头,还不忘拔琴弄曲,实在可悲!
“堂主,这些女子个个都是极品啊,真是可惜了!”旁边又有悄悄的说话声。
“住嘴,别说话!”这位堂主对于扑到自己耳朵上的热气极是反感,转身低声怒斥了一句。
那人见堂主怒目而视,忙闭上嘴,恰在此时,琮琮的琴声悠悠传来,仿佛一阵春风拂来,将周围的寒冷驱散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趴在树上的二十几人皆不由自主的专心倾听这天籁之音,聚精会神,一个音符也不想错过。
越是用心听,夜风的寒冷消散得越快,舒服的实在是想睡去,宛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安详而静谧。
“东江,安源,你们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要伤人性命!”琴音缓缓停止,小凤温柔入骨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夫人!”坐于栏杆旁木椅上的两人起身,抱拳称是,随即身形飘起,化作一道夜风,消失于亭内。
“叫醒周少侠吧。”小凤对柔儿笑着吩咐。
此时的周紫芝,竟已抱着剑坐着睡了过去,火光之下,俊逸的脸庞一片沉静安详,带着笑容。
周围诸人却并未取笑他,换作是自己,怕也会如此,在安魂曲之下,能够保持清醒,无异于痴人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