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娇香 第102节

  温鸾抿嘴笑:“是四叔给的茶。这茶闻着香,喝在嘴里更香。”
  她说着,就下榻亲自斟茶。
  顾氏接了茶盏,品一口:“果真是好茶。”见温鸾又给陆娉婷递茶,顾氏摇头拒了,“你四婶眼下不好吃茶。”
  温鸾一愣。
  温家向来不是什么文雅人。她爹不爱吃茶,觉得那就是草叶泡水,可别人爱喝,盈利也不少,他便开了家茶园子专门卖茶。叔侄俩会吃茶,可并不爱,平素好的坏的都能喝,更多的是得了好茶就给八娘送去。
  后来温伯仁娶了妻,陆娉婷爱茶,便往往得了好茶,一分为二,一人一份。昨晚的茶陆娉婷没要,温伯仁就全给了温鸾。
  温鸾只当是她家陆姐姐客气,见了人就忙不迭想分享分享,顾氏这一拒,她有些懵。
  “是我眼下不方便喝。”陆娉婷也不瞒着,拉了温鸾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今早才见过大夫,是这儿有了小娃娃。”
  温鸾瞪圆了眼睛,怔愣过后,欢喜得不行,蹲下身就一下一下摸着陆娉婷的肚子,嘴里嘟囔:“好孩子,快些长大,阿姐给你准备好多好玩好吃的东西。”
  温家人少,多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多一份热闹。
  陆娉婷被她的反应逗笑了。顾氏也笑得不行,捏捏她的脸:“好啦,别闹。过几日咱们去寺里进香,求菩萨好好保佑你小婶子,和小婶子肚子里的小娃娃。”
  温家这日的欢喜过后,不久便到了阖家进香的日子。
  一大早内宅就动了起来,从顾氏到陆娉婷,丫鬟们纷纷忙碌,连带着温鸾都早早地爬了起来,一番梳洗打扮后,跟着阿娘小婶出了院子。
  门口已经备下了三辆平头大马车,看着普普通通,用料却都是极好。温伯诚夫妇俩一辆,温伯仁夫妇俩一辆,温鸾与温仲宣凑合跟在他们后头。另外还有几个丫鬟婆子与一众护院跟着上了路。
  毕竟是早起进香,温鸾乏得很,靠在车里的软靠上就有些昏昏欲睡。温仲宣想数落她几句,问是不是又偷摸着熬夜看书了,嘴一张,自己先打了个哈欠,索性学着妹妹的样子,靠着软垫随着马车晃动闭眼休息起来。
  温家去的是落霞寺。
  马车颠颠簸簸,等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禅钟声,温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边上温仲宣睡着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伸手去捏阿兄的鼻子,见人眼皮抖了抖,不乐意地睁开眼,温鸾这才笑吟吟道:“阿兄,我们快到了。”
  温仲宣揉了揉鼻子,听得外头人声渐大,香火气越发重了,他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
  “四婶怀了身子,等会儿进香的时候,你可别光顾着自己玩。”
  “我知道呢。”温鸾偷偷掀开帘子一角,“有四叔在,他才不会让别人照顾四婶,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护着走。等阿兄你给我找了嫂子,说不定比四叔还小心护着呢。”
  温仲宣屈指就要去弹她脑门,温鸾嬉笑着往边上一躲,马车这个时候慢慢停了下来。
  落霞寺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是千年古刹,僧人众多,香火也十分鼎盛,却好像千年来,几代僧人只守着山上那算不得大的庙宇。
  哪怕有富绅显贵捐赠香火,想帮着寺庙再扩建一些,多容纳几尊神佛,几代老住持方丈却都口中喊着阿弥陀佛,婉拒了那些好意。
  若有人硬是要给,他们便给佛像翻新,或者做一批金塑小像往人家里送。逢年过节,更是会拿出那些富绅显贵捐赠的香火,在寺中开设粥铺。每逢灾年,则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收入寺中当小沙弥,或送去学堂供养他们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兴许也正是因为这,饶是落霞寺不肯扩建,香火依旧极其鼎盛。
  从前在凤阳,温鸾对进香的事鲜少上心。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小的关系,许多时候,去庙里进香相当于是被放出去玩耍。
  这辈子,因为重活一世,温鸾相信这世上的事,老天爷确实都看在眼里,漫天神佛会给与人庇佑,所以每每进香,她都跟着。
  一行人随着知客僧进了大殿。和往日一样,见了主持,简单寒暄,温伯诚与顾氏低头说了两句,便捐了一大笔的香油钱。而后余下几人稍稍捐上几笔,开始一座佛像一座佛像的烧香磕头,许上心愿,或是求上一支签。
  温鸾恭恭敬敬的一路跟着拜过去,拜到送子观音像那儿,她稍稍行礼,便站到一边不动了。
  她看着温伯仁扶着陆娉婷走到佛像前,夫妻俩诚心诚意地拜谢,温鸾摸摸手,转过头。
  殿外头,有个面善的僧人走过。
  温鸾抿抿唇,拉着顾氏说了两句,得了应允,忙提了裙子往殿外快走两步。
  出了殿,见往来香客众多,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最后寻到那个僧人这才又稍稍走快几步。
  她一走快,前头那个僧人停了下来,转身回看。
  “拾……小师傅。”温鸾走到跟前,问,“最近三表哥他可还好?”
  长林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来过通平巷。她往顾府去看望李老夫人,老夫人每每见着她,就笑吟吟搬出新的画像来让她帮着看一看。倒是白妈妈和青萤,送她出门时会提上一嘴,说是三郎已经许久没回过家,似乎是忙着皇城司的事,直接就睡在了衙里。
  “大人近日有些忙。”
  拾鸦不多说,就是说话,声音也仿佛压在喉咙里,沉沉的,很轻。
  温鸾听得一清二楚,想到外头那些听说的事,身一转,往另一间大殿里走。
  等顾氏遣了明珠来找,温鸾已经从僧人手里请来了一枚平安符。
  “八娘去做了什么?”顾氏柔声问。
  温伯诚凑过来:“八娘是不是给阿爹许愿去了?”
  温鸾顿了顿:“我……”
  她要怎么说……说“没有,我去给三表哥请平安符了”还是“嗯,给阿爹你许愿去了,愿你财源滚滚,紫气东来”?
  温鸾一瞬沉默的功夫,有温家的下人进了殿。殿内有其他香客,人不多,但也不少,下人不敢大声,只能走到人前小声道:“老爷,夫人,方才从凤阳老家来了人,说是……说是老太爷病了,有些不大好。”
  第108章 、〔一零八〕回乡
  温老太爷病了。
  来传话的下人只说是管事的吩咐他赶紧往永安来,?请二老爷和四老爷赶紧回去。
  这么说便是不问病因,温鸾也知道,祖父只怕是很不好了,?这分明就是让他们一家子人赶紧回去看上一面。
  兴许……那就是最后一眼了。
  温伯诚当下没有多说。
  一家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落霞寺,回了通平巷就立即开始吩咐下人收拾起东西。温伯仁与温仲宣则纷纷去找自己的上峰,希望能同意允许自己回乡敬孝。
  温鸾抽空去了趟顾府。
  如果祖父这一次真的撑不下去了,只怕他们一家就要在凤阳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
  她心底……多少还是矫情地想要再去看一眼那个人。
  温鸾到底没见着顾溪亭,也没见到李老夫人。
  “老夫人是气着了。”白妈妈给温鸾斟茶,?顺道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
  “八娘也知道,老夫人这几年一直在给三郎相看小娘子。永安城里的女孩儿几乎都看了个遍。从前三郎还在国子监时,?老夫人瞧上了个文官家里的幺女,原都打算两家凑个日子相看了,?没成想小娘子大闹一场,说是看不上三郎这样老老实实待在国子监当博士。”
  “这也就罢。老夫人从来没有强迫的意思。可一转头,到了昨日,?那小娘子竟是主动找上门来,又是跪又是哭,?说什么非君不嫁,瞧上了咱们三郎。”
  “她这哪是瞧上了三郎,?分明是瞧上三郎的官位。再一打听,?那小娘子家里有个庶出的长姐,?嫁了皇城司里的人。她们姐妹俩自小不对付,于是乎,就想着要压长姐一头。老夫人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白妈妈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温鸾一时间,?竟也是惊得不行。
  永安城里官家女眷不少,自然小娘子们也不少。
  她有幸见过一些,温婉有之,泼辣有之,善良有,尖酸也有,各家小娘子有各家自己的脾气。就是顾家温家自己,都有各种性子的女儿,何况外头。
  “我先前不知老夫人病了,手里也没带什么药材。”温鸾从身上摸出一枚葡萄花鸟纹金香囊,塞进白妈妈手里,“我没旁的什么信物,若是有需要,白妈妈尽管拿着这个,去东街的香附堂取药材。”
  那是温鸾自己从旁人手里买到的一家药店。
  坐堂的大夫上了岁数,但医术不错,原先的东家年纪大了回乡下养老去,因与温家有些往来,提起想卖铺子的事,就被她买了下来。
  白妈妈又惊又喜,望着温鸾,眼底满满都是惋惜。
  “八娘这份大德,我定会告诉老夫人的。”
  温鸾忙不迭摇头:“不用说这些。我……这些年有老夫人庇护,只是些药材,不算什么。”
  她摸着袖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摸出件东西。
  “我今早陪着家人去了落霞寺,听说他家的平安符不比弘福寺的差,就顺手为……为三表哥求了一枚。劳烦白妈妈转交。”
  温鸾说罢,将手里的东西郑重放在茶几上,这边行了行礼,转身告退。
  白妈妈吃了一惊,忙让青萤去送,自己则拿起了茶几上的平安符。
  若是平日,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三郎,白妈妈总会与老夫人禀一声。可今次,她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将平安符收进袖子,亲自往吴霜院去。
  那头,温家一行人很快出发了。
  从永安去凤阳,他们花了比来时短上近半月的时间,日夜赶路,终于在凤阳难得冬雪皑皑的一日,一家人赶到了鹿县。
  温家的宅子还和从前一个样,温鸾的心却从下马车起,就一直高高吊了起来。
  所有的下人都是一副悲戚的样子,叫人放不下心。
  温鸾跟着人迈步跨过门槛往里走。
  正屋的房门关着,里头隐隐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门一开,屋里的人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看了过来。
  是个眼生的。
  那人呆了呆,认出温伯诚,然后放声大哭:“二老爷!”
  温鸾看着,抬头去看阿爹。
  温伯诚眉头皱了皱眉,去问边上的管事:“她怎么在这?”
  管事苦着脸道:“自老太爷病了之后,原先是丫鬟们伺候,可丫鬟们力气小,没法扶起老太爷喂药擦身,就……就还是把霍姨娘从外头接回来了。”
  温鸾没说话,看着面前被叫做霍姨娘的女人,歪了歪头。
  温鸾知道,自家祖父从来不是什么圣贤。他有妻有妾,有暖床的通房丫头,年轻时在外头也有过别的女人,后来年纪大了,身边就剩了几个老姨娘。
  这个霍姨娘,她还是头回见到。
  霍姨娘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虽然是在屋里,也烧着炭,可身上依旧穿得很厚,像是怕冷得很。
  她就坐在屋里哭,隔着一旁的垂帘是里屋,老太爷就睡在那里头。
  温伯诚眉头紧皱,掩下怒气,问道:“老太爷身子如何?怎么连一点窗都不开,不怕把人闷坏了么?”
  霍姨娘还在抽噎,管事抹抹眼泪,掀开垂帘,指着床帏紧闭的床榻道:“老太爷病得太突然,我们请了许多大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都说听天由命。”
  管事眼睛发红,“大夫们也说不好紧闭门窗,得开着,得通风。看窗开一点,老太爷就开始叫唤,喊冷喊难受。我们看着心里难过,就和霍姨娘商量着,还是把门窗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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