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云姨娘冷哼一声,“你也知是做妾,哪里说得上一个娶字。当日我若早知他已……也不会应了他。那般情势,爹便是不应又能如何?真将我送去做姑子,青灯古佛一世?”
“这、这,确是家里对不住你——”云贺长叹一声,道:“总归那徐丘松若敢亏待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这话似乎打动了云姨娘,她的声音总算和缓下来,道:“哪里有人能亏待了我,就算真有,我也吃不得亏去。”
“这便好、这便好。”云贺连连道,“你过得好,母亲也能放心了。”
提到母亲,云姨娘似乎终于软下了心来,松了口,“我这只一百两了,你拿去给父亲,让他省着点用。老爷这番上京花销甚大,我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
云贺连连点头,将那银票揣入怀中,又道:“你若需什么,只管着人来说,上次那——”
徐锦瑟还待要听,春生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起,“欸?二小姐怎地站在这里了?可是不认得路?姨娘就在这房中。”
屋里的人倏地住了口。
徐锦瑟心中暗道可惜,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回头道:“二少爷可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春生道:“没走几步就碰上顾妈妈来寻,她把二少爷抱回房了。对了,顾妈妈让我代她谢谢小姐,二少爷身子还未好全,要不是碰上二小姐,在外头待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呢。”徐锦瑟只微微一笑,示意荷香上前,敲响了房门。又对春生道:“你自去吧,我与姨娘说会儿话。”
春生自是应了。府中现下人手不足,新来的小丫头尚未调教好,她身上兼着几事,片刻都不得闲。
耳房之中一片暖意,云姨娘今日着一身对襟锦缎薄袄,秋香色绣牡丹花样儿马面裙,比平日隆重得多,不知是不是为了见云二老爷之故。
见徐锦瑟来了,连忙从榻上站起,将她迎入房中。只道这是云家二老爷,她娘家二哥。
这姨娘家的亲戚,便是生母兄长,也不是正经亲戚,故而云贺与徐锦瑟的称呼便有些尴尬。
徐锦瑟只做没看到云贺的表情,朝他福了个身,道:“见过云二老爷。”
“这、这,二小姐?”云贺只有些手忙脚乱,“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上次见你还是这么小一点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他两手合拢,比了个托抱的姿势。见徐锦瑟未接话,云姨娘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没话找话一样道:“二小姐身体可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咱们全家都很担心——”
“二哥!”云姨娘蓦地出言打断,“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说这些做什么?二小姐的身体早就好了。”
徐锦瑟只以为他在问自己因病被送出府的事情,道:“谢云二老爷关心,已是大好了。”态度生疏有礼,倒叫云贺有些问不下去了。
云姨娘见状,倒是开口替他解了这窘境,只道他这次来是代替云家来贺乔迁之喜,只姥爷不在,夫人又病了,便由自己代为接见了。
徐锦瑟点了点头,知云家这种地位的,只老太爷捐了个官,又不是正经亲戚,说是来贺喜,其实只是送份礼来,徐家能收都是看在云姨娘面上,哪里能得老爷夫人郑重接待。
当然,若如前世后来一般,云家献宝有功,水涨船高,那时再来,这待遇便截然不同了。
只现下云贺还是白身,得她称上一声“云二老爷”,都算抬举了。
云贺自也知这层意思,但他虽早知妹妹在徐府为妾,两家往来却不多。云家良民出身,从未打算过女儿会与人为妾,心里只当妹妹远嫁罢了。
这徐家,他也只在徐锦瑟一两岁时上过一次门,那时他们刚到承阳,宅子还没支起来,规矩也没这么大。不像这次,可真叫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不是亲戚”。
想到此处,云贺便有些坐不住了。今日若不是为着父亲打点确实缺钱,他也不会顶了这管事的伙计亲自来送贺礼。
云姨娘瞧出他的难堪,只对徐锦瑟提了几句,云二老爷此行除捎来了云家贺礼,另有一份单独给她们母女。又客套几句,云贺便起身告辞了。
徐锦瑟从耳房中出来时,还在脑中回忆前世这云二老爷如何了。但想了好一会儿,都无甚印象。当初献宝得功、官运亨通的乃是云家老太爷与大老爷,这二老爷似乎一直籍籍无名,前世也没这亲送贺礼的一出,自是没见过的。
只……单她在门外听到的那几句话头,云姨娘当年会与徐丘松为妾,显是另有番隐情的。只不知这缘由,与自己的遭遇有无关系。
她看着院中,屋檐投下的阴影,只觉这局面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第60章 长兄
这日正午,天气晴好,魏氏难得身子有些起色,便留了一应子女一同吃饭。饭后也没让他们回去,而是都留在了正房说话儿。
姐弟几个凑在一处,正房难得这么热闹。
小胖子徐锦鸿总算是身子大好,可以解禁出门了。此刻兴奋得在房中乱跑,顾妈妈怕他磕着,在他身后不住追着。
魏氏坐在暖榻上,拿着手炉,看他叫闹,一时恍惚,只觉自己这处,久未这么热闹过了。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室内,暖洋洋的,连屋里终年不断的药味都仿佛被冲淡了一般。
徐锦瑟坐在一旁,也觉此刻是难得的静谧时光。只她心中知道,眼前的和乐融融不过是一时假象,这家里头人心各异,平静总是暂时的。
刚想到这,便听徐锦冉的声音响起,“二姐最近,身子可好?”
她看着徐锦瑟,面上颇有几分忐忑。
徐锦瑟道:“尚还可以。”
徐锦冉有心说点儿什么,解释自己当日的举动,但她惧怕那疫症之说,没提徐锦瑟说话又是事实。她本就不是巧言善辩的人,此时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徐锦瑟只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低头一笑,道:“四妹的心我是知道的,咱们姐妹之间哪有那么些事情,四妹惦记着我,我自然是心领的。”
“二姐——”徐锦冉眼眶一酸,险些落了泪来。她既没有受宠的姨娘,也没有得力的外家,徐锦瑟不在的这些时日,少不得要巴着徐锦秋。此刻听了这温言软语,更觉感动。
徐锦秋却看不得她们这样,立即出言打断道,“二姐和四妹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也说与我和大姐听听?”
说着,往徐锦华看去,想得到对方的附和。却不料徐锦华只怔怔看着前方,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又叫一声,“大姐?”
“嗯?”徐锦华这才惊醒般抬头看她,“什么事?”
“你瞧二姐和四妹说悄悄话,也不带上咱们,不知道说得是什么趣事。”
“哦。”徐锦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并不接话。
徐锦秋讨了个没趣,不忿的斜睨徐锦冉一眼,却是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了。
徐锦华难得没理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怔怔看着脚下阳光,手时不时抬起,似是想碰碰脸颊,但还没碰到就又放下了。
如是反复了几次,连徐锦秋都觉得有些不对。
魏氏在暖塌上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徐锦华倏地站了起来,将旁边的徐锦秋都吓了一跳。
只站起来后,却踌躇着没有上前,瞧着竟似有几分畏惧一般。
魏氏不由皱起了眉头。徐锦瑟离府后,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自徐锦华从庙中归来,怕过了病气给她,一直未同她接近。如今看来,女儿心中似有心事,好像同自己都生分了……
魏氏心中一沉,正待开口,却听门上来人,喜气洋洋的通禀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徐锦程便从外大步走进来。一入房门,便径自走到魏氏跟前,跪了下去,“母亲——”
魏氏几步冲了过去,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几月未见的儿子。只见他一袭石青色袍子,鸦青色披风,身姿挺拔俊秀,却一身风尘仆仆,显示一进门便赶着来见自己。眼中不由浮现几点泪光,“好孩子,瞧着倒是有些瘦了。”
这种隐约的、含蓄的、却也遮掩不住的激动,与云姨娘那番做戏的虚伪截然不同。哪怕云姨娘面上做得再好,也比不得这种真心实意的关切。
徐锦瑟心中一哂,约莫是她从未享受过这种真实的关切,前世才会将云姨娘那种流于表面的关心当做母亲该有的慈爱吧。
徐锦程扶了魏氏在暖塌坐下,道:“离家许久,累母亲牵挂,是孩儿不孝。不知母亲这些时日,身子可还好?”
“好的,我这身子好了许多。”魏氏只不错眼的瞧着他,几月未见,便是一眼都舍不得错开,“你是代你父亲去安国公府贺寿,哪里说得上不孝。这些时日,你在京城可好?”
“孩儿尚好。”徐锦程点了点头,“祖母待孩儿很是亲切,这些时日也多靠她老人家照顾了。”
“那便好、那便好。”魏氏不住点头。
正待再问,却听一声欢呼,徐锦鸿一边叫着“大哥”一边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徐锦程的小腿,欢喜得不得了。
徐锦程抄住他的两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二弟,可是想大哥了?”
“想啊!”徐锦鸿用力点头,不住往他怀里钻,“大哥可算回来了!嘻嘻。”
“大少爷不在的时日,二少爷时时惦念,每日都要同老奴念叨一番呢。”顾妈妈立在一旁说道。
两人这般兄弟情深的模样,魏氏瞧着心中欢喜,面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
倒是徐锦程,逗着徐锦鸿玩了一会子,便朝徐锦华看了过去,“我不在家的时候,听闻妹妹为了替母亲祈福,独自去了庙里?”他口中的妹妹,指的自然便只有徐锦华一个。
“是呀,大姐为了替母亲祈福,去庙里住了好些时候。我瞧着,今冬母亲身体比往年好上许多,该是大姐的诚心打动了菩萨才是。”徐锦秋插嘴道。
“糊涂!”徐锦程斥道:“你一个闺阁小姐,孤身一人跑去庙里,便不怕母亲担忧吗?我听闻你根本未与母亲商量便跑去了庙里!便是要祈福,也该通禀父母,做全准备后再去!你这般肆意妄为,这次是你幸运,平安回来,你若出了什么事,要将母亲置于何地?”
徐锦华不料他一开口便是斥责,面上神情变了又变。但徐锦程身为长兄,平日积威甚重,徐锦华几番申请变换,终是低头认错。
徐锦程的神情这才和缓起来,道:“如此才对。”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以为她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有些抹不开,便道:“大哥在京城耽搁久了,没能在你生辰时回来,这番带了些东西给你,已着人送去你房中了。”
徐锦华这才抬头,瞧着许久未见的徐锦程,道:“多谢大哥。”
兄妹两人这一番对话旁若无人,全然没搭理徐锦秋,更不要提旁的弟妹了。
徐锦秋面上一阵阴霾,只徐锦程一贯眼中只有徐锦华这嫡亲妹妹,对他们这些庶出一向不看在眼中。
这也是徐丘松教导之故。徐家子弟七岁上便要挪出后院,由父亲亲自教导。徐锦程乃是徐丘松一手教导而出,虽也受魏氏影响,却不似魏氏般宽厚,很有几分刻板的威严。
故徐锦秋心中虽是不平,却不敢在这位大哥面前表露出来。
不过徐锦鸿却没这顾虑,在徐锦程怀里跳了跳,拉住他的披风,叫道:“大哥,大哥,你看,你给我的拨浪鼓!”
说着,朝顾妈妈伸出手去。顾妈妈立即意会,将那拨浪鼓递给了他。徐锦鸿便得意洋洋的拨动起来,“大哥你看,这拨浪鼓是不是和我很像。”
这拨浪鼓大红漆底,鼓上方还雕成了圆脸童子的模样,与徐锦鸿这一身红衣,圆滚滚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徐锦程瞧着好笑,不由问道,“是有几分相似。”
徐锦秋瞧着却只觉丢脸。这拨浪鼓与徐锦鸿相像,是当日徐锦瑟拿来哄他的说辞,这弟弟什么都不懂就拿来在大哥面前献宝,倒叫大哥看了笑话。
她越想越是不忿,遂开口道:“这都要谢谢大哥给二弟挑的拨浪鼓,若不是二姐道破,我们还不知大哥送这的深意呢。”
“哦?”徐锦程闻言,倒难得转向徐锦瑟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什么深意?”
徐锦瑟落落大方的道:“这拨浪鼓是小孩的玩具,阖府也就二弟合用了,大哥远在京城还惦记着家中弟妹,若说有什么深意,那自是盼着兄友弟恭之意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徐锦程深深看她一眼,心中觉得这二妹在自己离家之时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只他同这些庶妹一向不亲近,便也未深究。
因着徐锦程回来,魏氏便又留了大家共进晚饭,一顿饭面上是吃得热热闹闹,皆大欢喜。私下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待到大家散了,已是月上柳梢,时间不早了。
徐锦华在侍书搀扶下回了房中,刚进房门,惊见黑暗中已有一人坐在桌边。
主仆二人被吓了一跳,却听那人突地开口问道:“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你与我说实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是大少爷徐锦程的声音。
第61章 安国公府
听到这话,徐锦华只觉双腿一软,竟“腾”的一声跪下了。屋里的司琴与侍书对看一眼,连忙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带上。
“你这是为何?”徐锦华如此,徐锦程反皱起了眉头,“有何事情需要你做这番姿态?你是我徐家嫡长女,便是遇上何等事情,也不该这副乞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