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见一脸淡定的徐锦瑟和板着脸的徐锦华,想到那云纹箋的事儿还没个结果,不由又有些好奇。再回头看被几个婆子抬着的陈景政,又觉此事发展简直出人意料,这表哥,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想竟……
这心情,真是一时惴惴不安,一时又兴致勃勃,倒叫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只这时众人都无暇分神,倒也无人注意到这位三小姐的异常。
便在徐锦秋这时时变幻的心情中,众人来到了正院。
此时魏氏早已歇下,在林妈妈的通传下,又起了身来,略作梳洗坐在房中。
见得众人进来,不由怒斥一声,“荒谬!”
众人齐齐跪下,听候发落。
魏氏确实一阵猛咳,这些时日她又害了凉,身体一直不爽。闻听今日之事,更是动了真怒,咳得便更是厉害。
林妈妈连忙伺候她饮了几口水,暂且压下喉中的咳意。
好一阵,魏氏才安静下来,用咳得沙哑的声音问道:“梧桐呢?”
“已经令人押在门外了。”林妈妈回道。
魏氏点了点头,视线从徐锦华、徐锦瑟、徐锦秋和徐锦冉身上扫过,在云姨娘身上略作停留,便又落在了徐锦秋身上。
“我听说,今天这事,是锦秋带了人围了昭云院?”
“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出来,徐锦秋抖了抖,又忍不住道,“是梧桐跟我说——”
“住口!”魏氏重重拍了下桌子,“身为府中小姐,听信一个丫头一面之词,就带了人围了自家姐妹的院子,简直糊涂!”
“这梧桐,肆意胡言,挑拨主子姐之情,污蔑小姐清誉!林妈妈,立即着人将她绑下去,杖责五十,天一亮,立时发卖出去!此等丫鬟,我们府中留不得!”
此言一出,跪在门外的梧桐闪电般抬起头,哀求道,“不,夫人、夫人饶我这一次,夫人,咦——”话未说完,便被几个婆子堵住嘴拖了下去,只喉中不断发出呜咽,流着泪露出一副恳求之情。但这时候,已经无人注意她了。
因而也无人知道,梧桐最后想说的那个字,到底是“咦”还是“姨”了——
魏氏怒道,“这陈景政做出此等事情,此等客人我徐府断断留不得,明日我便回了老爷,请我那三姐出府安置,再不要上门了!”
又几个看到跪倒在地的女儿,思及她们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胸口忍不住又升起一阵咳意。强自压下了,才道,“锦华锦瑟锦秋,你们几个,被一个小丫头随口挑拨得失了和气,姐妹之间弄得如此沸沸扬扬,岂是大家小姐所为!从今天起,全都在屋里禁足,将女四书抄写一遍!好好反省反省!”
又对仆妇们道:“传话下去,今日之事,都给我守住了嘴巴!日后我若再听到一星半点儿,也不论是谁传出去的,便将今日所有参与此时的人,尽皆发卖去那苦寒之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魏氏三言两语便给事情定了性儿,相比云姨娘处处周旋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儿来的做法,另有一种大家夫人雷厉风行的气派,这便是身份之别的,云姨娘无论如何是没有这般底气的。
“至于这云纹箋……”魏氏刚一开口,云姨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罪道,“这都是妾身的错,今日大小姐将这云纹箋交给妾身,要转交给二小姐。二小姐又去了四小姐处,妾身想着二小姐回来自然能看到,便没刻意派人去通禀。想是这中间出了纰漏,让人拿了这云纹箋去用,以致让小姐们起了误会,请夫人责罚妾身,这都是妾身的错。”
魏氏重重一叹,“湘君呐——”
“请夫人责罚妾身。”云姨娘重重一拜,“出此纰漏,妾身再没有脸面掌事,也请夫人收回掌事之权,另择他人托福。”
魏氏又是一叹,令林妈妈扶她起来。云姨娘执意不肯,魏氏道:“莫非要我亲自来请,湘君才肯起来?”
云姨娘连道不敢,方才起了。
经这一番,魏氏的怒气稍缓,道,“此事原怪不得你,一份云纹箋,原不是什么大事,谁能想到会引来这番波折。我时时力不从心,这家中之事还当托付于你我才放心,万不要提这另托他人之事了。”
如此厚待,也不由令人想起云姨娘与夫人曾共患难之事,暗道夫人委实宅心仁厚了。
云姨娘还待请罪,又听魏氏说道,“若你仍觉过意不去,便也抄卷佛经吧,只当修身养性了。”
云姨娘只得应了。
这事儿便如此揭过,且严令之下,当不会有人透露。只……这只有大小姐与二小姐能有的云纹箋,因何会被拿来传了讯?这疑惑在众人心头确是消之不去的了。
人人都知道,二小姐一直与四小姐在一起,便说是经手之事出了纰漏,这云姨娘做事有多妥帖也是人人皆知的,如何偏偏这次……
这大小姐……
只这一番揣度,无人敢出口,也只能将疑惑烂在肚子里了。
待到出了门去,徐锦冉才算有种这惊心动魄的一晚终于尘埃落定之感,不由松了口气,接着便是一阵腿软,险些栽倒。被荷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徐锦冉道了声谢,快步走到徐锦瑟身边,擦肩而过之时,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谢谢二姐。”
徐锦瑟只摇了摇头,像是没听到一般,未作回应。
待到几人快走到院门之时,又听屋内,魏氏有些压抑的声音传来:“锦华,你留下。”
徐锦华脚步微微一顿,转身折回屋中。
刚一进门,便有丫鬟从内将门关上。
便听魏氏淡淡道:“今日之事,究竟为何,你与我将实话道来。”
徐锦华心中一沉。
第29章 教女
魏氏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只留了林妈妈在身边,此刻她双眼紧盯着徐锦华,又说了一次,“与我将实话道来!”
徐锦华闻言,眼眶瞬间泛红。
“你莫不以为,你那拙劣的手段,能骗了我去?”魏氏再次重复道,“说!”
徐锦华登时便跪下了,哽咽道“母亲、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那陈景政,是你放进来的?”
“不!”徐锦华立时道,“女儿如何有那胆子,行这放肆之事?只是、只是那陈景政,自住进府中来,便对女儿多有纠缠,女儿看他不过,便有意戏弄,只想叫他空等一趟,也好知道分寸,没曾想那看门的孙婆子醉酒误事,二门竟没落锁,这才叫他……”
魏氏重重一叹,“便是这样,你如何又要指责你的二妹,还要带人搜了她的院子?那云纹箋上的‘西’字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一开始便想将事情推到你妹妹身上?”
“女儿不敢!母亲、母亲您是懂女儿的,女儿如何能有那般歹毒的心思——”徐锦华此时已是声泪俱下,“那纸条不过是随意而为,只是想吊着他多等一段时间。后来、后来三妹带了人来,女儿心中慌乱,一时糊涂,便……求母亲宽恕!”徐锦华深深拜下。
魏氏的视线落在她头顶梳妆齐整的发髻上,久久不说话。徐锦华维持拜下的姿势,心如锣鼓。
半晌,魏氏终于重重一叹,“你何曾需要我宽恕,你对不起的,是你二妹。”
闻得此言,徐锦华的心“噔”地放下了,知晓自己总算过了这关,“女儿知晓对不起二妹,日后必将尽力补偿。母亲,女儿已知错了,再不会犯的。”
魏氏闻言,支手撑着额头,仿佛不堪重负般挥了挥手。林妈妈上前将徐锦华扶起,悄声道,“小姐,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母亲的心,我自是知晓,此事原是我不对的。”徐锦华柔声道,“我也深悔自己所为,已是悔改了的。”
魏氏摆了摆手,让林妈妈送了徐锦华出去。徐锦华一副知错的模样,哽咽着出了门去。走至院门,林妈妈又对她殷殷叮嘱一番,才让她离去。
徐锦华垂着头,认真听了,待到林妈妈离开,才微微抬起头,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自她眼中快速闪过……
徐锦华走后,魏氏又是一阵猛咳,林妈妈连忙赶了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揉按,好容易咳嗽渐歇,便听魏氏用沙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林妈妈,你看锦华这孩子……”
林妈妈连忙端了茶给她,“大小姐还小,便是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年纪还小?她都十三了……过不得几年,就要出阁了……”
魏氏抿了口茶水,看着月光洒落的窗棂,近乎呢喃的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儿了呢。林妈妈,你说,是不是我太过忽视她了。”
林妈妈听着这话音儿不对,连忙道:“夫人您对大小姐的重视,老奴一直看在眼里,怎么能说忽视呢?大小姐这离及笄还有两年,您好好儿教,她总会懂得。老奴也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往日间都是好好儿的,这次定是一时糊涂,一时小性儿也是有的。且她也知错了,定能改好的。”
魏氏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不懂……”
锦华这孩子,看着端庄大气,实则气量狭小。往日有这嫡长女的身份,自己近年虽因体弱不甚管事,余威尚在,云姨娘又是个本分的,锦华这地位,在家里是独一份儿的,便也显不出来什么。这些时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看得出来,锦华整个人处在一种暴躁虚浮的状态中,却无论如何都推敲不出原因。更担心,锦华这脾性,在家中时还好,若是将来嫁了人,在婆家,如何能容人……
林妈妈道:“夫人的心思,老奴总能猜出几分。夫人因着大小姐,对今日这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大小姐必也知道。瞧着她也是知晓夫人苦心,又有悔改之意,当是真心悔过的。”
“但愿如此吧。”魏氏扶了扶额头,“此事也幸得湘君为她遮掩,不然闹将出来,对锦华的闺誉……”
“云姨娘一向是个妥帖的。”林妈妈道。只她没说出来,这妾氏如此贤惠,为替大小姐遮掩,竟能狠心推了二小姐出来。这般做法似完全没有私心一般,反令人心惊。但她为人处世处处妥帖,且从无恶意,倒也无法推断什么,只能感慨世间竟有这般的贤德人儿了。
“湘君啊……如若不是老爷……便是做个大家主母,也是当得的,可惜了。”魏氏又是一声叹息,想到当年那笔糊涂账,又一阵心烦意乱。
只叹:“事涉锦华,我终究是失了公允啊。”
“夫人可万不能这么说。您如此处置,也是全了三位小姐的名声,若是罚得重了,此事难免容易泄露,对小姐们不利。”
“罢了。”魏氏在林妈妈的搀扶下起了身,“多想无利,我这身体怕是难以作为,明日我便传信安平侯府,请母亲帮我请一位教养嬷嬷回来,也好正一正锦华这性子。”
魏氏说着,又咳了起来,林妈妈又是连连宽慰了一番,方才罢休。
徐锦瑟由正院出来,一路回屋,却是远走越快、快得荷香都快赶不上了。但她察觉到徐锦瑟此刻状态不对,便也不敢出言,只一路紧跟着徐锦瑟回了房。
徐锦瑟挥了挥手,将房中伺候之人全部赶出,缓缓走到桌前,看着桌上那一叠整齐的云纹箋,不由双手颤抖起来。
她缓缓伸了手去,去拿那云纹箋,却又在碰到的时刻,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荷香立时便发现不对,连忙道:“小姐……”
却听徐锦瑟突然开口:“出去。”
荷香还待说什么,却听徐锦瑟大叫一声:“出去!”
只得出了门去。但心中还是担心徐锦瑟,便默默守在了门口。
荷香出门的那一瞬间,徐锦瑟猛地伸出手,将那云纹箋抓在手中!
这云纹箋!这云纹箋!她出门之前特特留意过,屋里并无此物,出门之时也吩咐了丫鬟守好门户。能够无声无息让这东西出现在她屋里、又不惊动任何人的,也只有、只有管着这府里大小事务的云姨娘了!
云姨娘!云姨娘!
徐锦瑟抓着云纹箋的手不住颤抖,直将那珍贵的云纹箋抓得皱成一团!
这哪是什么云纹箋!这分明是她徐锦瑟那颗被人践踏嘲笑了一世的心!
她将计就计设下此局,就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
但到了此刻,真真亲眼所见了,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做好准备!不!这种准备,她永远也做不好!
哪一个亲娘,哪有一个亲娘!能用自己女儿的名声给别人铺路!便是再贤良淑德、再谦虚谨慎!这般作法,简直失了人性!
除非、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是亲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锦瑟紧紧握着那云纹箋,手臂颤抖得几如筛糠。
不怪她从小被教导不能与徐锦华争锋、不怪她自小竟被以做妾的规格教导、不怪她在姨娘多年“关怀”下身子寒凉难以有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锦瑟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双手攥紧手里的云纹箋,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肉中溢出,在那精致的箋子上开出一朵一朵血红的花儿。
强自压抑了一晚的痛楚,此刻翻了倍的涌上,她的胸口似有一块巨石悍然撞下,撞得整个人都支离破碎。她如吞炭火,胸腔却冰凉至极,只觉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却又有一腔怒火在心中燃烧,想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一样!
徐锦瑟啊徐锦瑟,你眼瞎心盲,不怪被人耍弄一世,死不瞑目!不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