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因此,楚妙璃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曾大少爷会把这害死曾九少爷的黑锅扣在曾老爷的头上。
不过,她再转念一想,就立马猜到曾大少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正所谓,十个手指头,有长有短。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曾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在曾老爷心里,相较于那一堆如同过江之鲫般,数不胜数的庶子,明显老妻豁出性命给他生出来的那个嫡子更得他的心。
因此,曾老爷不知道害死曾九少爷的真凶是谁还好,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庶出长子所为,即便事情还没有败漏,楚妙璃却已经可以预见曾老爷大发雷霆将曾大少爷扭送法办的场景了。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这做儿子的,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呢。
是以,曾大少爷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未雨绸缪,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毕竟,假如眼下的她真的是原主那只涉世未深的梅花妖,那么还真有可能被曾大少爷忽悠的让他卖了,还心疼不已的替他数钱。
有了曾大少爷埋得这一伏笔,等到将来曾大少爷事败,他也能够在楚妙璃面前做出一副‘父亲没办法接受自己害死嫡子的残酷事实,故意把责任推卸到他这个长子身上来的委屈模样……
以楚妙璃对原主的了解,它在听了曾大少爷的话后,必然会为他抱打不平,甚至因此而和要将曾大少爷按律惩处的朝廷对上也未可知。
楚妙璃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下曾大少爷的狠心肠,面上却做出一副很是动容的表情道:“曾大哥,你对你父亲的一片孺慕之情,简直天地可表!你说的对,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怨不得任何人!”
曾大少爷虽然早就知道以楚妙璃对他的感情,绝对不会拒绝他,但是在听了楚妙璃的保证后,他仍然不受控制的在心里长出了口气,因为噩梦连连而青白交错的瘦削面孔也变得如释重负起来。
“花儿,你能够理解曾大哥就好,曾大哥就怕你……就怕你觉得曾大哥狠心,不肯帮曾大哥了。”曾大少爷明知道抹杀一个人类的灵魂,对像楚妙璃这样的小妖精意味着什么,但他却佯作不知地从地上直起腰背,扬起面孔,用一种充满期盼地口吻道:“花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
楚妙璃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个很是歉疚的表情,对着外面的伪君子道:“曾大哥,虽然我现在很想帮你的忙,但是……我还只是个尚未化形的小妖精……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力有未逮啊……”
“什……花儿你说什么?”原以为自己已经要摆脱九弟这个噩梦的曾大少爷顿时扭曲了一张脸。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楚妙璃能够看到他的表情,连忙又改换了一副很是抱歉的面孔问:“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做得到?”
“最少也要等到这个月的十五去,”楚妙璃故意用一种怯生生地口吻对曾大少爷道:“这还是在我拼命努力的情况下……”
心里很是焦躁的曾大少爷闻听此言,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十五就十五吧,这样也不错,好歹,我能借着这几天的功夫,在与九弟多相处一段时间……唉,等过了十五……这世上……可就真的没有我九弟这个人了。”
曾大少爷一边说,一边猫哭耗子地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楚妙璃配合着他的口气,语声动容地继续用从前那副腔调表示:他九弟一定能够明白他的苦衷,让他千万不要为此过多挂怀于心,很该保重自己才是。
曾大少爷平时最喜欢楚妙璃这副一边牺牲他九弟一边为他着想的模样,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达成目的的曾大少爷不愿意再在这看上去颇为阴森的梅园呆下去,假惺惺地做出一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的模样,提出告辞。
楚妙璃他本来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他要走,她当然不会留。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她还是要做一做的。
“曾大哥,你才来多久?这么快又要离开吗?”
“花儿,曾大哥也不想走,可是……父亲因为九弟的死,对正事多有怠慢,现在整个曾家都是我一力扛起,实在是抽不开身来在此过多逗留啊,”曾大少爷对眼前这只梅花妖的依赖是三分膈应七分嘚瑟,他唉声叹气地伸手摸了摸楚妙璃的叶子,忍辱负重地道:“花儿,你乖,等到九弟的事情处理干净了,你要曾大哥怎么陪你都行。”
“那……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啊,曾大哥!”楚妙璃强忍着甩动枝干,将曾大少爷抽飞的冲动,语声急促地说道。
“放心吧,”曾大少爷面带施舍地又摸了摸楚妙璃的叶子,就如同摸一只小猫小狗一般,“只要你好好帮曾大哥解决这心腹大患,曾大哥一定说话算话!”
“心腹大患?”楚妙璃故作惊疑地重复了句曾大少爷的话,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冷笑。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志大才疏,事情都还未成定局呢,什么处理干净,什么解决心腹大患的真实想法,就统统暴露出来了!
“什么心腹大患,花儿你听错了,曾大哥说的是希望能够早日让这件事尘埃落定,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才对。”经由楚妙璃提醒,才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口误的曾大少爷急急亡羊补牢。
楚妙璃尽管明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但还是配合地连声说道:“我就说嘛,以曾大哥的优秀为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弟弟比作心腹大患呢!毕竟……这件事真要说起来,最无辜,最可怜的人,是曾大哥的九弟才对啊!”
“是啊,是啊,花儿你说的没错……没错……”曾大少爷一面干笑着附和楚妙璃的话,一面如同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一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梅园。
他走后,楚妙璃把方莲儿和绿娘叫了出来,对着它们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
两女表情郑重的应了。
在楚妙璃充满鼓励和信任的目光中,方莲儿和绿娘敛衽施礼,悄然从楚妙璃魂灵目前栖身的梅花树里飘了出来,目的鲜明地朝着曾府正房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等到它们离去后,楚妙璃将目光转向自己身旁,在那里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小公子正睁着空洞茫然的大眼睛,虚浮在半空中,怔怔出神。
看着这样的它,楚妙璃满眼唏嘘地抬手就输了些法力过去,“等你再养好点,我就送你去轮回,如此也算报答了梅花对我的一份赠躯之情。”
神志浑噩的小公子表情呆滞的听楚妙璃说话,半透明的脸上全是恍惚怔忡的色彩。
方莲儿和绿娘飘荡着来到曾府正房的时候,曾老爷正在做梦。
他用力揪拽着身上的衾被,眼睛里流着浑浊的老泪,含糊不清的对着梦中的发妻反复忏悔着……忏悔着自己的不经心……忏悔着自己没能如同发妻所渴盼的那样,将他们唯一的嫡子抚养长大。
“没想到他正巧在做与他妻子有关的梦,这倒是省了我们一通功夫了。”性格跳脱的绿娘弯了弯眼睛,一转身形,变成楚妙璃身边那小公子的模样催促道:“走吧走吧,趁着他还在做梦,咱们赶紧钻进去。”
“嗯,我这就来。”方莲儿抿嘴点头,同样一转身,变作一个面貌模糊的中老年妇人率先钻入曾老爷的梦境里。
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毫无章法逻辑可言的。
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人给替换了的曾老爷却半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耷拉着个苦瓜脸,诚心诚意的对着妻子忏悔。
起初,曾夫人对曾老爷来说,就相当于一个倾倒心中悲苦的树洞一样,半点反应也无。
如今,在被方莲儿附身以后,却立马变得鲜活起来——还用充满愤慨的语气,骂了曾老爷一句:“糊涂!”
做了这么久的梦,还没被老妻骂过一声的曾老爷整个人都痴愣住了。
半晌,他才嘴唇有些哆嗦地对方莲儿道:“娘子……娘子……你总算是应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有多难受?”
“难受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识人不清,误把只中山狼当好人!”
方莲儿的身影或高或低,让人捉摸不定,身影或明或暗,让人无法看清,唯独那张熟悉的面孔,让曾老爷的整颗心都剧烈颤动起来。
“误把只中山狼当好人?娘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看你不是听不懂,是不敢懂吧!”方莲儿冷笑连连,“作为这曾府的一家之主,你别告诉我你当真不知道咱们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怎么死的?!”曾老爷后知后觉地急问道:“难道我们的儿子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哪个黑心肝的给戕害了吗?!”
“不错!害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庶长子曾明德!”方莲儿声音凄厉无比地冲着曾老爷咆哮道。
曾老爷如闻晴天霹雳一般的猛然抬头,“这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不愿相信!”方莲儿叹息一声,抬手抹了把眼角,冲着自己背后道:“儿啊,还是你来跟你爹说吧!”
早已准备多时的绿娘做足了一副溺死鬼的模样,朝着这边缓缓飘了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梦到儿子的曾老爷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他抖着手,就要去摸儿子的脸,被儿子冷漠无比的避开了。
“父亲,我娘的话你不肯信,那么我的话呢?你自己养的儿子的话,你也不肯信吗?”
曾老爷浑身一哆嗦,他嗫嚅着嘴巴,满脸无措地看着自己嫡子,“我……我……”
“父亲,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就一点都没有觉得大哥,不,是曾明德,他瘦得很有些反常吗?”绿娘不动声色地出言提点。
“……我……我确实发现了,可我以为……以为他那是心痛你的过早亡故,所以才……”曾老爷回想自己庶长子这段时间以来的身体状况,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萎靡起来。
“心痛我的过早亡故,呵,我看他是巴不得我能够尽快魂飞魄散才对!”绿娘反应异常激烈地反驳道。
“儿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曾老爷大惊失色地连忙追问。
绿娘却一挥袖子,对方莲儿道:“娘,我懒得再跟这个糊涂虫多费唇舌!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它不顾曾老爷的苦苦哀求,径自离开了。
方莲儿看着懊悔不迭的曾老爷又是一声长叹,“老爷,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倘若你委实不愿相信的话,这个月的十五可以带人到梅园去埋伏,相信在那里你能够获悉所有的真相,切记,多准备几桶黑狗血!”
说完,它也如同绿娘般,不顾曾老爷的频频挽留,飘然远去了。
第178章 梅花妖(8)
自从嫡子出事后,曾老爷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这天凌晨,他再次如同往常一样,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寝卧内的窸窣响动,引发了外间守夜小厮的注意。
小厮习以为常地问曾老爷要不要用点安神茶润一下喉咙。
勉强支撑自己坐起的曾老爷刚要应声,他的注意力就尽皆被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幕给吸引住了。
只见寝卧的屏风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句金光闪闪的字迹。
那字迹……分明就是他发妻在梦中对他的最后叮嘱:切记要多准备几桶黑狗血!
曾老爷因为这屏风上的寥寥几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他哆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手脚并用地从床榻上摔了下来,试探性的一边揉眼,一边去碰触那屏风上逐渐消失的灿金色字迹。
“莫非……莫非……刚才真的是娘子和我那小九儿托梦不成?莫非……莫非……大儿他……他真的……就像娘子他们所说的那样……那样……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曾老爷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那自从嫡子死后,就再没有干涸过的眼睛又重新蓄满了难以置信的泪水。
外面守夜的小厮虽然没有听到曾老爷的自语声,但由于其下床的动静着实太大——生怕主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再次壮着胆子,冒着被曾老爷厌弃的风险,问他自己能不能进来服侍。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以前,曾老爷即便此刻心里再彷徨,也不会在一个小厮面前表露出来。
只见他扬声说了句:“进来。”
又以飞快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将房间里的一张锦杌放倒在地。
那小厮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那张被曾老爷放倒的锦杌,他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小的刚才听到老爷卧间里一阵砰咚哐啷的乱响,原来是老爷您不小心踢倒了杌子。”
那小厮一边将茶水递给曾老爷,一边重新将锦杌扶起来,满脸关切地继续问他要不要把府上的大夫请来?还说大少爷早就叮嘱过他们要好生服侍老爷,若老爷有个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以大少爷的孝顺,指定要揭了他们的皮。
如果是以前的曾老爷,在听了小厮这番取巧卖乖的话后,必定会心怀大畅……如今在男女之事上已经力不从心的他最看重的就是儿女们的体贴孝顺了。
只是刚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又亲眼见到屏风上字迹的曾老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权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对着小厮大加赏赐了。
平日里只消这么一说,必定能得到丰厚赏赐的小厮有些意外,不过,主家恩赏本来就不能强求,因此,尽管心中颇为纳闷,那小厮还是在脸上显露出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服侍着将安神茶一口闷,此刻正紧锁着眉头,换掉汗湿亵衣的曾老爷。
因为心里藏着事儿的缘故,曾老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在外面亲自收集黑狗血,几乎罕有回家的时候。
当然,他也不想回来,不想去面对嫡子很可能当真是被庶出长子所戕害的残酷现实。
对于曾老爷总是不归家的行为,曾大少爷表面上忧心忡忡,实际上心里却是求之不得的很。
他活了两辈子,还是头回与一只妖精共谋灭杀掉自己嫡出弟弟的魂魄——尽管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去这么做,但是如果父亲呆在府邸里的话,总是会让他心里本能的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