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的右手臂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溢出,流经掌心指尖,在青石地板上谱成了一副绝世名画,却因她身着红衣,这血色看起来倒也不那么突兀惨烈。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轮着受伤?
止歌这伤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妖兽,若真遇到了,恐她早已葬身于凶兽腹中。这伤,倒更像是人为的。
卿姒来不及思索太多,将她抱到小黑的背上,一路送至非亦殿。
替她脱衣服时,卿姒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几乎全被鲜血染透,只是这血的味道闻起来有几分怪异,不像是人血。
将衣衫扔到一旁,见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深可入骨的刀伤,鲜血正是从此处冒出来,不止如此,她身上还有道道鞭痕,只不过,这些鞭痕已结痂,看起来倒像是旧伤。
这小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卿姒心下怜惜不已,手上动作加快,急忙替她包扎疗伤。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将她身上的伤给弄好,卿姒又渡了些灵力给她,在她身旁守了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她幽幽转醒。
止歌睁开眼睛时,只觉殿内夜明珠光刺眼,被迫紧闭,一瞬后,复又睁开。
只是,那双一向盼顾生辉,灵动光彩的眸子,此刻却如一潭死水,寂寂无波,黯然失色,像一个看透世事的垂垂老者。
她微微侧了侧头,看见卿姒,喉咙微动,虚弱地叫了一声:“姒姐姐。”连声音都不复以往清脆悦耳,欢快活泼。
卿姒眉头微动,理了理她的鬓发,轻声问道:“你没回家吗?这是怎么了?你如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止歌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纱帐,眸中有忧伤划过,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姒姐姐,为什么人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们比妖魔还可怕?我,我……”说到最后,她几乎已是哽咽不止,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打湿了被褥,湿透了妆容。
止歌的故事不算太长。
她说,朝乌盛赛结束之后,与长欤在路上起了争执,长欤一气之下扔下了她,而她却被骊夭堵在了路上。
骊夭将她打成重伤扔在路边,结果她却被一位凡人男子救起,那男子待她极好,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暗自想着,今后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一番才行。
是以,她醒来后,主动留在了男子的家中,照顾他的一切,洗衣做饭,打扫劈柴,无一不做。
她擅做糕点,也时常将自己做的点心分给街坊四邻们,他们都很喜欢她,见了她也总是笑眯眯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一般。
可她毕竟是神族的大小姐,平日里皆是锦衣玉食的供着,何曾做过这等粗活累活,不消半月,她便已承受不了,往日纤白细嫩的双手生出老茧,磨出水泡,轻轻一碰便疼痛不已。
那是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碧天万里无云,日光和煦温暖,正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止歌端着木盆到了院中,眼看四下无人,寂寥无声,遂起了些小心思。
暗暗掐了个诀,让盆中的衣物自己揉搓起来,而后又一件件地飞向竹竿,这样一番下来,实在是轻松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阳光实在太好,忍不住化作原身,躺在院中懒洋洋地晒太阳,许久未让皮毛见光,怕是都要发霉了。
她微眯双眼,觉着这日子实在惬意得紧。
可好景不长,再美好的画面,终有被打破的一瞬。
男子兴冲冲地带着一群朋友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院中的景象后,顿时目瞪口呆,面色发白。
止歌听见声响,侧首去看,见到男子也是惊了一惊,连忙化回人身,欲向其解释。
可她这番动作,却更加惊吓到了院中的一众人也,他们目露惊恐,放声叫喊,互相推搡着极快地逃出了门。
止歌愣愣地站于原地,她回想起男子方才的眼神,惊恐、诧异、惧怕……似乎,还有一丝厌恶。
她浑身颤了颤,待反应过来去追他时,却已不见其踪影。她围着大街走了两圈,最后恹恹地回到院中,抱着膝盖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院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止歌以为是他回来了,面露喜色地站起身,却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位头挽道髻,手执木剑,身着八卦衣并留有三绺长髯的男子。
那道士长眉入鬓,面目凌厉,厉声喝道:“狐妖,今日本道长在此,尔等速速受降,本道长可留你全尸。”
她没看那道长,只是看向其身后的众人,他们皆手执火把,表情与男子昨日如出一辙,全是那些受过她恩惠的街坊四邻。
她在人群中寻到那个身影,眼上忽而蒙了一层雾,怎么会这样呢?他此前明明待自己那般温柔,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以为能等到他的信任归来,却未料及,等来的却是一场噩梦。
第51章 恶有天收
道士见止歌一脸无谓, 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心下也有些恼, 遂大声吼道:“大家围住她,将我予你们的狗血泼在她身上,这狐妖定跑不了!”
这些凡人唯他马首是瞻, 纷纷照做,将乘着狗血的水囊统统洒向止歌,口中恶语相向, 毫不留情。
“杀死这狐妖!”
“我头一回见着她那模样就晓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还真是狐妖!”
“她给我们的点心不会下了迷魂药吧?我听人家说,狐狸迷惑人心的本事可强了!”
“什么!我还给我儿子吃了, 这狐妖真是害人不浅!”
狗血尽数洒在止歌身上, 可因她身着红衣, 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味道,却刺鼻难闻得紧。
她没有躲, 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她记得,这些邻居明明很喜欢她, 很喜欢她做的点心, 很喜欢她的模样,她不知道, 她害他们什么了?为何要说她害人不浅?
道士见止歌淋了狗血却依旧无碍, 以为她是什么法力高深的妖, 心下有些怵然,面上却愈发义愤:“狗血对这狐妖无用,大家用火烧她!”
话音刚落,便有一束束火把接连向她抛来,止歌这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她袖袍一挥,火把纷纷掉落在地,众人皆是一惧,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道士面色慌乱,举起画满了红色咒语的木剑,朝她劈来。
莫说这道士是个江湖混混,就算他真是什么得到高人,这木剑也伤不了止歌几分。
虽说她修为不高,有伤在身,可对付这样一个半吊子修仙人却还是绰绰有余,不出几招,便将他掀翻在地。
那道士见风使舵的本事极强,见止歌法力在他之上,当即便放声求饶:“狐妖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她年纪尚浅,涉世未深,哪里懂得人心狡诈,听他这样说,以为他便真的会这样做,是以松懈了几分。
倏地,右手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皮肉分离之痛,她缓慢地偏过头去,见小臂上插着一把钝重陈旧的砍柴刀,而手握砍柴刀的,正是那男子。
他面有惧怕,哆哆嗦嗦地道:“狐,狐妖,放,放开道长!”
止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得,他以往总是很在意她右手掌的伤,温柔细致地替她换药,替她清洗,看见她用右手剥果子,还会阻止她,体贴她右手不方便,还会替她梳头,他怎么……怎么会伤她的右手呢?
还砍得这么重,触及她的骨头,他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痛啊。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溢出几个字:“我,不是狐妖。”
话毕,她并未等到男子的回答,那道士趁着她分神之际,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挥着木剑在她身上一顿乱砍。那些邻居见状,亦大着胆子纷纷涌上前来,对着她拳打脚踢,嘴里的话恶毒不堪。
“打死狐妖!”
“打死狐妖!”
“把这狐妖的皮毛扒下来,定能买不少钱!”
“这狐妖还有九条尾巴,咋们分了,一家一条!”
止歌痛苦地蜷缩在地,她的手好痛,远比骊夭伤她时痛得多,她不懂,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一遍遍地小声呢喃着:“我,不是狐妖……”
可那些人早已被偏执、疯狂、贪婪的欲火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的,不过只是如何瓜分她身上的宝物。
她好想父君母上,好想姒姐姐,好想回家,可她知道,她如今这个样子,却是万万不能回家的。
她强忍着痛站起身来,那些人见状,又吓得连忙后退,道士握着木剑的手亦在瑟瑟发抖。
止歌看了一圈,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狐妖。”
话毕,她踉跄着一步一步往院外走,那些人本想跟着追出来,却见道长岿然不动,亦不敢多生是非。
止歌遍体鳞伤,头昏脑涨,只知道往玉京山的方向行去,还好,一路倒也相安无事。直至到了山门口,才终于忍受不住疼痛,晕倒在地。
卿姒听罢,只觉胸中有一团旺火乱窜,当即便站起身,要去教训教训那些人,特别是那个不明是非的男子。
止歌紧紧攥着她的手,语带哭腔:“姒姐姐,我求你了,别去,别去……”
卿姒黛眉深蹙,似不赞同,止歌又道:“他救了我,又伤了我,我们已经两清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想再看见他,不愿再想起他……”
卿姒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无奈之下,倒也做罢。
此后,止歌便留在玉京山中养伤,伤倒是一天天地好起来,可她却也一日比一日沉默。
就连沧笛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亦察觉出了几分。
以往,止歌随父母来玉京山拜会之时,最开心的莫过于他。只因在玉京山中,他是最小的一个,止歌一来,他便无端生出几分身为兄长的自觉来。
常常是止歌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沧笛哥哥,这个可以吃吗?”
“沧笛哥哥,那里可以去吗?”
“沧笛哥哥,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而沧笛,总是略皱着眉,双手负背,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兄长架子端得十足,他对自己的做态甚为满意。
可现在,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经常是沧笛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止歌妹妹,这个可以吃,你吃吗?”
“止歌妹妹,那里可以去,你去吗?”
“止歌妹妹,我们可以一起玩,你……”
他话还未说完,止歌便无力地阖上了双眼,做势假寐。
沧笛犹如万箭穿心,心疼不已,捂着心口去找卿姒诉苦:“师姐,止歌她怎么了?都不理我了!”
卿姒看着他,心念微动,她是答应了止歌不去教训那些人,可沧笛却未答应。
遂,面目沉重地道:“有一群人欺负了止歌……”
沧笛一听,果然怒从中来,顿时义愤填膺道:“他们在哪儿?我要去教训他们!”
卿姒颇欣慰地点点头,再三嘱咐他,只是教训教训便可,切莫伤及他人性命。
可想起沧笛上次下山的遭遇,卿姒着实有些担忧,遂从师尊的藏宝阁中翻出了一堆宝物给他。
“这是捆妖索,若遇到妖兽就锁住它们,一时半会它们也难以挣脱。”
“这是传音筒,若遇到危险就呼唤我,我会即刻赶来。”
“这是迷魂烟,若遇到怪物,就迷晕它们。”
“实在不行,还有这间方宝盒,若情况不妙,开盒念咒遁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