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但是饶是如此,也很惊人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是这时候正好西夷人来犯吕宋,吕宋的水师又没有抵挡地住。这一块地上的豪客们一起有个意外,只怕到时候大明所有生意都要出乱子,萎靡不振不止一两月——最后会有多大的乱子要看是如何处理的。
处理得当,萎靡个一两年,百姓们跟着辛苦几年也就是了。处理地不得当,朱明的江山动摇几下又有什么稀奇的?许多人还一直小看商人,他们是不知道商人到底有多大能量。一个大商人手底下有多少雇工,多少人直接靠着他吃饭,这还只是最直接的影响。还有那些有商业往来的,他们受到间接影响,也是有可能最后影响到底下雇工的!
若是这些背后产业都堪称庞然大物的人物一起出事,连带地多少人饭碗不稳当?饭碗不稳当,吃不上饭的人也就多了。而江山不稳定一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是那些高深艰涩的道理,就是太多人吃不上饭了而已。所以,还真别小看了这些商人!
但是在这场吕宋盛会上,即使有再多再厉害的人物,作为主人家的祯娘的光彩也没有被掩藏住——即使她年纪轻,即使她资历浅,即使这个世界依旧是是男人的世界,而她是女儿之身。
这世界到底还是没有偏颇到不能看的地步,还是拥有能打破一切偏见的东西——实力,只有你确实有实力,并且证明了你的实力。你做到了绝大多数有年纪、有资历的男人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一个年纪轻、资历浅的女人呢!
这样看来,赢就是一切,如此残酷、没有一点余地的法则倒是显得有些可爱了。不管怎么说,正是这一条法则,让祯娘这样的人可以得到如今的尊重和权势,不至于空有才华,却最终如同路人。
祯娘这一次并没有隐藏在幕后,差遣一个掌柜作为自己的传声筒。大概是到了吕宋这个所谓的‘化外之地’,她越发不在意那些了。而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既然在所有人眼里,周门顾氏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些平常见的女人了,他们也不会以平常女人的要求来要求她。
对于祯娘站出来阻止此事,不仅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反而是乐见其成的。有金陵来的客人就道:“谁不知道周太太做人做事是什么品格!当年顾家发迹的时候就在咱们金陵。如今在金陵还有好多周奶奶家产业,那火柴作坊、国色指甲油,乃至于珍珠顾家的名头都是在咱们金陵的时候闯下的名头。周太太若是要挑大梁做事,我们哪有不信任,定然是鼎力支持。”
也有山西来的客人,大声笑道:“你们且收声罢,周太太当初既然嫁到咱们山西,如今便是咱们山西人了!不然,你们当总督大人是什么!何况说产业,难道我们没有?周太太的毛皮作坊在北边拿住了整个市面,毛皮商人谁不看周太太脸色?至于毛纺作坊就更不要说了,那等于是再开一个松江布市一般!总之,如今周太太是咱们山西本乡本土的,我们自然与她撑腰!”
泉州的客人也有话说,跟着就道:“说着这些有甚意思?要说这些,那还是得看咱们。周太太如今在东南说一不二,产业不都是在泉州整合的?就如现在,顾太太还在泉州替周太太执掌大盘呢!”
最后却是苏州商人们冷笑一声道:“说起来都外道了,周太太何等人物?就算是当初没到金陵,没到山西,没到泉州又如何呢?该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依旧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只是家乡这件事却是做不得假,由不得选。列位,恕个罪!咱们就是与周太太有点子同乡之谊。”
能这样放下身段,近乎于□□裸地拍马屁的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大佬,最多就是一些中等身家的商人而已。但是这个所谓中等,只不过是在这些人里面的中等而已。真的要来说,即使是这些人里的不入等,在大明也算不得小商人了。
毕竟,祯娘邀集这些人过来是共商如何‘开发’吕宋,以及‘瓜分’吕宋——在商场上,只有足够强才会成为捕猎者,像祯娘自然就是最顶级的捕猎者,譬如猛虎之类,可以一人独占一个山头。
她这样的人,就算是邀集大家一起‘捕猎’,那必然也是等级比较高的捕猎者。不然,难道会有一只正值壮年的猛虎邀请一些杂食动物一起分享猎物?那未免可笑了。
而这些人,称得上是高等级捕猎者的人,通通都在给祯娘捧场。这只能说明,祯娘的地位如日中天,而她在商场上确实红得发紫——这种红透了半边天一样的情形,有的时候,她自己都感觉到疑惑了。
如今见到这样的盛况,也要与还在吕宋这边的刘文惠道:“他们与我也不过是有些略微的商场往来,我不过是要筹划吕宋生意,邀大家共商。如此竟引出了这些多吹捧,实在不知道有什么道理。”
刘文惠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本以为祯娘是故意这般说,算是一个反问,因此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但是旋即就明白过来这并不是玩笑。或者说,祯娘并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性子。于是笑立刻就止住了...东,东家是认真的!?
笑声突然止住,刘文惠还差点被自己呛着,等到缓过来,一边平复自己,一边道:“东家这语句当真是新鲜了,话说东家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些人眼里是个什么人物?那就是当之无愧的财神娘娘转世,只盼着能带携带携呢!”
这话就要从祯娘这些年的经历说起来了。的确,祯娘本身是真有才华,本事不小,也知人善用。但是,天底下凑齐了这些人也不止一个顾祯娘啊!可是就只有顾祯娘做出了她那些事业!
做什么成什么,而成的那些事又恰好经得住商场考验。最终得出来的结果,像是国色指甲油那样的已经称得上‘平庸’了。而国色指甲油这些年的发展,已经顶得上好几个苏杭的脂粉世家了,就这样还‘平庸’,也是没谁了。
这能说什么,这只能说祯娘是真有足够的好运气的。这才能一路烈火烹油一般走下来,顺顺当当热热闹闹,连一个磕绊都没有打。说实在的,一些迷信的人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祯娘要么就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要么就是个财神娘娘转世托生,不然根本没得解释。
就算是那些理智些的,觉得什么转世,都是无稽之谈。他们也承认一点,那就是祯娘的运气是真的极好。可别小看这一点,运气之说虽然是极为飘渺的存在,但所有人都是相信这一点的。时也命也,这些人不是常常挂在嘴边?
譬如浙江刘家的子弟就曾经公开说过:“周门顾氏唯独让人艳羡不过的就是那一手的运气——可别小看这一样,人生一世,别的才华、身家之类都没有也没关系。只要有运气,什么不能得!要是没有运气,有才华的要怀才不遇,有资本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得运气,任凭你是孙悟空,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要是有运气,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又有何妨?玄之又玄,似乎是随机,偏偏又真的存在。这一点在祯娘身上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了,如今祯娘要做什么生意,立刻有人抢着要出钱出力,除了相信她的才华,也是盲目相信她的运气了。
祯娘当然也明白自己是运气极好的,但身处其中,自己往往是察觉不出来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的。或者说,她理解,却始终没有实感。因此就算听了刘文惠的许多解释,最终也只是摇头不语而已。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一回吕宋盛会上,祯娘稍作准备就去见了外面各家的代表——攀关系的、谈合作的、讲人情的,等等各样都出来了。就算是原本一直稳坐钓鱼台,端着十分架子的那些最顶级人家代表,这一会儿也放下了矜持,争抢着同祯娘说话。
这一场盛会并没有太多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应该说,在祯娘这里没有太多刀光剑影明争暗斗。那些争抢着要分祯娘做好的这块吕宋大点心的,自然是一片血光,硝烟弥漫了。
在这一场盛会里,祯娘提出了一个概念,名叫‘造城’计划。所有人都知道一座城镇里会有多少商机,里面依靠城里的人,养活了多少生意。之所以各家看不上如今大明那边一城一池的生意,那不过是因为城里面大都各样生意都有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新增的油水不多。
但是吕宋这边就不同,这边等同于在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画纸上涂抹。也就是说一座城镇从无到有,全都是商机,这样看来即使只是一座城,那也是不小的生意了。何况吕宋从南到北,远远不止一个城镇。
那些大金矿大铜矿周围,全都是采矿工人,依托这些人是要产生城镇的。至于沿海适宜形成港口的自然不必多说,那是最有潜力成长为大城的。这些在这里,不要说绞尽脑汁做生意了,就是最笨的法子做建设,那也够赚了。
祯娘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又不乏鼓动地道:“土地和土地的价值是不一样的,我们都知道江南的地价了。水田也分上中下,十几二十两、十两多、七八两,这是不等的。但是,即使是最值钱的水田,也不会比城里最贱的土地贵。”
这时候在城里起宅子,最大的花费当然在材料上,其次是人工。但是这不是说地块就不值钱了——可别小看那些地契上的估值,大都是几钱银子、一二两银子。但是想想那些小宅子才多大,一亩地上不知道可以起多少幢了!若是那些闹市街上的店铺所占地,地价甚至能越过材料费和人工费去!
祯娘邀集这些豪商投钱,但是第一步才不是把钱花在一些十分新、十分高妙的东西上。她做的是一样相当古老,同时也一直延续着做下来的生意,土地生意。当然了她不是直接发卖吕宋的土地,那样卖地根本只能贱卖,而且没有成本,她又何必去找这些人投钱!
她首先找来了许多土木工人,并大明的建造师们。以一些大明的城池为蓝本,设计出好多城市图来,这些城市图就是吕宋城市的建设规划。而这些规划并不是随随便便做出来的,是根据本地人口的预期,根据当即气候和百姓不同来确定的。
而这些城市图出来,都是相当漂亮的。她联手这些与会的豪门共同垫资建设吕宋城池。当然了,不会是所有城市一起来,甚至不会是一个城市里所有的项目都做起来。话说那样做,即使是对这些人,负担也太重了。
他们只是把街道规划完毕,先修通了城中道路和排水道,然后是医馆、私塾、公学,再然后是开设一批提供基本生活所需的店铺。最后就是把市坊中的宅子起起来,把沿街商铺也按照多种大小和形制起起来。
第一个选出来的城市当然是马尼拉,这里有吕宋最多的商机、最多的人口、最多的消费,做这些事也更容易成功。
实际上也是这样,等到一切还在兴建的时候,祯娘就已经派人培训出了一批小伙计,将新建成的马尼拉的信息传播出去。凡是马尼拉新城的好处就要往大了吹嘘,凡是马尼拉新城的坏处,就要想办法遮掩过去。
广而告之,居住在新城里面会比之前舒服多少,而在这里置下店铺做生意,那又有多少赚头。总之就是要让这些宅子、店铺的潜在买家十分动心起来,炒高价格。到了最后,方便他们这些投钱做建设的人赚到银子。
也就是在她的这种手笔当中,马尼拉新城店铺和住宅的价格果然是不断攀升了,这甚至要比一般的江南城镇要来的价高许多了——或许那些江南城镇要比新城来的厉害,但是新城是从无到有潜力巨大。将来的吕宋第一城,大家的预期都是很高的。
同时也通过这个手段,无形之中过滤了一遍入驻吕宋的各家生意。而借着便宜,这些参与了进来的人家当然也能相当轻松地把自家的生意放进来,提前比一些同行布局,优势可不是一点点。当然,如果两个同行这一回都参与了这场盛会,那就是另一番恶战了。
这就是一个开始,倚靠着马尼拉新城,不只是把之前投的钱赚了回来,还连本带利赢大发了,正是因为赚了好大一笔,接下来建造其他新城的启动资金是比之前建造马尼拉新城的时候来的多的。而这些城也不是什么首府大港口了,建设所费还要比马尼拉少些,这样看来第二批的新城就应该可以达到两三家。
以此类推,第一次的时候只有一座马尼拉新城,第二次的时候就应该是两三座新城,第三次的时候可能是五六座...这个速度是越来越快的,一个是工人们熟练地多了,另一个是本钱一直在上涨,可以满足许多组工人同时开工的需求。
——在吕宋新城建造计划之前,国人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做营建十分厉害了,在世界上也当的起首屈一指。但却不知道能够做出那样的营建奇迹!最厉害的时候有十座新城镇一起建立,而最快的一座城镇,从无到有只有两个月不到。
这些讯息是写在了大明邸报上的,就算再不可思议也由不得人不信。甚至好多说书先生把这些事在茶馆里说,大家都当是说书先生胡说,和以前的传奇小说没什么分别。没想到之后就被人告知,那些听起来荒唐地不得了的事,竟然都是真的!
这样又是一波推波助澜,这样的热闹像是一把火,把东南沿海许多人家的心都烧热了。在这些人的知觉里,好像如今的吕宋就是一块实打实的黄金之地,只要去了吕宋,赚钱就如同捡钱一样容易。
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情况下,就是一个良性循环。首先是那些房宅、店铺等有人花高价买了去,然后就是吕宋有越来越多的人口,能够容纳的生意体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参与新城建造的那些人家,在赚土地钱上先薅了一把,然后又占据了好些生意,这是可以源源不断剪羊毛的。
不过这也是两三年后才能逐渐成形的事情,现如今祯娘把计划放了出去,只不过做了第一步。从朝廷,也就是周世泽那里买下了马尼拉这边所有无主的土地,甚至在上面所做的规划城市图,那都还没有出来呢!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一个大生意的经营周期向来是长的。有的生意不要说两三年了,甚至中间要有两三代人延续着使力,最终这才能得偿所愿呢!
而现在的祯娘,不过是把新城建造计划的所有事情分派下去,日后还有的磨呢。只是这也是日后的事情了,暂时祯娘从这件事里脱了出来,吩咐几个心腹道:“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先让书房几位进小花厅商量吧!”
等在书房里的都是祯娘兴业钱庄的干股所有者,除了祯娘自己这个大股东之外,就是山西那边当时一起做钱庄的,然后数的到的有松江身家、泉州方家、广州龙家等。这样就再明显不过了,祯娘准备了十多年的钱庄计划,总算能看到一线曙光了。
第167章
关于钱庄, 祯娘确实是有相当深的执念的。事到如今,甚至远远超过了十年。自她没嫁人起就想过钱庄生意, 然后再到入了山西这个钱庄窝子, 更加确定了方向——即使从这个时候计算, 那也是超过了十年的!
为了这个钱庄计划, 这些年她一直在小心铺路。结交官场上的人脉,其中最关键的几条线更是下死力气,砸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结交商场上的人脉, 人情卖出去不知道多少,也是怕自己一个人镇不住, 一向做独门生意的她,只有在这上头开了大口子, 又是山西的,又是浙江的,还有福建、两广等, 这些地方的势力, 一个也没落下。
至于自身就更不用说了, 兴业钱庄从无到有, 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培养出自己的钱庄人才——真以为钱庄是那样容易的买卖?拿着银子就能够在这一行里呼风唤雨了?那未免太小看天下了。
这个行当和顾家原本的老本行典当行是一样的, 都是赚钱极多也稳定,按说这样的好生意,若是人人都做得, 那岂不是人人都去做了。没有泛滥开来,除了本钱上要求高, 也就是这里水太深。嘿,看不见的猫腻太多了,若是手上没有足用的人,等着最后一塌糊涂罢!
然后又用兴业钱庄做别人没有想到的‘创业投资’,靠着这个人无我有的概念,从一众大小钱庄里脱颖而出。到如今,兴业钱庄虽然在一众老牌钱庄里算是新的不能再新了,但确实是有一定地位,在民间也颇有影响力,受到信任。
人以为这样兴业钱庄就做的足够好了,或者以为祯娘的目的就在于此了——这怎么可能呢,她花费了那样多的心血,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根本不值当!这背后有她大的多的目的。
事实上,现在祯娘在吕宋竭力促成金矿竞标大会为的是什么——确实有为了周世泽使力的意思,但追究最大的原因,还是她也想要得到其中一些金矿。只有得到一些金矿,她才能进军到这一行,从而有机会获取大量黄金。
而获取大量黄金,以及今后计划的白银,都是为了日后的钱庄‘大计划’,即钱庄发出纸钞——一张纸印刷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要人家相信它就是值上面印刷的钱数?就算是朝廷担保业不好使呢,这一点看宝钞就知道。
宝钞算是朝廷自己印的了,也就是一开始还好,后面就成了废纸一样。这些年朝廷似乎想重新捡起来宝钞,每年还回收一些,使得宝钞不至于真的沦落为废纸。但宝钞的信用问题,早就积重难返了,况且问题又不是一个两个,朝廷的补救终究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想要真的救回宝钞,有眼睛的都知道,这不过是当今圣上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而祯娘甚至没有朝廷这块招牌,想要不沦落到宝钞的境地。除了不犯宝钞的错误,譬如不限制地发钞,‘大明宝钞’最初的发行在很大程度上是为弥补朝廷财政亏空,其发行主要基于当时所需的朝廷开支,而非流通中真正的需要。官府并未对其发行量进行一定的限制,超发现象十分严重。
就祯娘所知的,洪武时期发行宝钞的二十四年,平均每年都要发行五百一十五万锭。洪武二十三年,宝钞更是发行到了一千五百万锭。和同样发行纸钞的元代对比,元代发行的纸钞最初也不过二十万锭,后来虽然有所增加,也大多控制在一百五十万锭之下。
这样看来,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本朝初年的纸钞泛滥到了什么程度。而纸钞泛滥必然带来贬值——在洪武三十年,一两白银可以买四石米,如果用宝钞买,却要十贯。□□死后,大明宝钞的贬值程度日甚一日,到明宣宗的时候,一石米、一匹棉居然要宝钞五十贯。正统九年,一石米已经需要一百贯。从此到今圣之前,大明宝钞兑换铜钱,一贯基本上没有超过两文。
除此之外,朝廷也不回收已经发出的宝钞,这样市场上宝钞其实是连年增多的。本来就对宝钞没什么信任的百姓因此就更加不信任宝钞了,这其实是一个恶性循环。
又譬如,单纯以朝廷为后盾,作为信任,却没有准备金——就连钱庄开存单、银票等都知道不能把钱全部放出去,需要保底放一些,这是为了防范挤兑等问题,也是在危机之中依旧让百姓信任。
在这一点上,元代发行的宝钞都要做到更好,当时筹划宝钞的人是个明白人!元初发行的纸钞‘中统钞’建立了一套‘丝银本位’制度。规定丝钞每一千两,可以兑换五十两银,而元朝廷主要以银及少数的金,还有其它具有价值的物品作为准备金,以供纸钞持有人兑换。百姓以纸钞兑换,只需扣除一定比例的费用,便可换到银或其它货品。
有这样的规定在,百姓也确确实实随时可以用纸钞兑换到‘硬通货’,自然格外相信朝廷发出的纸钞,以至于元代纸钞比本朝纸钞流行地多,也并没有演变成恶政。但到了本朝却是倒退了一样废除了这一项,为后来宝钞的崩溃埋下了一个根源。
另外,还有宝钞常常没有一点准备,凭空进入市场。以及宝钞防伪的能力不足,经常有私人印刷作坊仿制等。这些都是破坏了宝钞的正常市场,进一步摧毁了宝钞在民间存活的希望。
总之就是这些宝钞曾经犯下的错误,祯娘都会引以为戒就是了。而除此之外,她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绝不是避开这些就足够了——更重要的是她输不起,朝廷做这件事,可以一错再错,哪怕最后都没有对过,那也不要紧。若是真能好不容易能够自己做这件事,那么中间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之前的努力就要全部付诸流水。朝廷,以及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对手,绝不会轻轻放过她的。
趁着这一次的机会,祯娘郑重地与手底下的掌柜,以及合作伙伴第一次谈了自己这个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计划——这些人以后和她就是要一同奋进的人了,这件事当然需要他们的帮助,她不可能一直瞒到事情尘埃落定那一天。
祯娘将这个堪称宏大的计划当众陈述,虽然她已经可以使用了平淡无奇的语气,中间所做的事情也是平铺直叙而来。不要说比较那些擅长抖包袱,提起听者兴趣的说书先生了,就是口齿伶俐些的普通人也不及。
但在这些成日和银钱打交道,把花钱、赚钱、利用钱得到钱当作真正乐趣的人看来,她说出的这些话就是世上最有趣,最令人血脉偾张的话。只听祯娘最终总结道:“赚钱上不用担心,如今投进去的再多,也能赚回来。以我们这些兴业钱庄东家的身家,以及占据兴业钱庄的股数计算。将来发钞少说能拿出三千万两银子,就算保守一些发钞,对半了发,只发六千万两的,那也——”
祯娘做出摊手的手势,没说完的话大家都是明白的。做钱庄是如何赚钱的,这六千万两到时候就用来投资,用来放贷,用来与人拆借——如今商业大兴,神州大地上到处是想要做生意没得本钱的,不怕吃不下这六千万两银子!到时候用不得几年六千万就能翻番!
等到翻番之后,兴业钱庄掌握的资本不要说在大明在世界独一无二,就是放眼古今,也能毫不心虚地说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坐拥这样大的资本量,做什么不能成?而且这不是什么一锤子买卖,增加的资本等于增加的发钞,钱是会自己不断动起来,不断增长的。
祯娘从第一天接触生意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做生意这一途,永远是第一桶金最难赚。一但迈过了那个槛,后头根本不需要你去找钱,而是钱来找你。就像当年的顾家,有了珍珠生意之后就红得发紫,原本尽力争取也不见得有的好生意自己就上门了。
而如今的兴业钱庄纸钞计划就是第二道槛,这是另外一重境界里的槛。这一道槛甚少有人迈过,这个级别的大商人要出现可以说是时也命也,不只要自己手眼通天本事过人,更要官场和商场的风向正好,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遇到不利于商业的大风气,任你有偌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听了祯娘的畅想,松江沈家的二号人物,未来的沈家家主就笑了起来,道:“这个生意真是听的人心热了起来,若是哪家拿定了这个主意,然后一代人只做成了这一件事,那也足够了!”
的确是足够了,这个生意如此巨大,真的做成了,绵延好几代的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呢!说起来那些所谓巨商人家,绝不是靠着零碎生意就能到此地步。都是至少手握一个相当令人惊叹的大生意的,但是这样的大生意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一代人能做出一个来就能够吃好几代了!
未来沈家家主,说是青壮派,其实也四十来岁了,看上去十分符合世家子弟的样子。平常都是一副温文尔雅谦恭和蔼面容,只有时常是微微敛着的眼睛,偶尔放射出精光,这才能看出商人本色!
不过他虽然精明,却也是一个相当稳重的人——不然也难得当上沈家继承人了!沈家如今已经烈火烹油三四代了,相比起开拓,更看重的是守成。只要能把这一份家业保持如今的样子传给以后的子孙,就已经是善莫大焉了!
也是因为这个稳重,即使听过祯娘的计划和准备,心潮澎湃起来,他依旧是第一个提出了意见的。他只大略想了想就提醒道:“这个计划倒是十分好了,只是周夫人有几件事是一定要慎重的。”
祯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然明白这些商场官场上的双料老油条远远比自己在某些方面看得清、做得好。所以一看他这样郑重地说,立刻就十分严肃起来,拱拱手道:“沈工部便直说罢,我知道一定是金玉良言。”
这未来的沈家家主在南京工部捐了一个四品散官,因此旁人多恭敬称呼一声沈工部——他和祯娘交往过几次,知道祯娘虽不是外面传闻的一般行事霸道目中无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软软和和恭恭敬敬的小辈。
这当然没什么,这位沈工部一点都不介意。在他们这样务实的人眼里,才不一定要合作的人日日对他们恭恭敬敬拍马逢迎呢!应当说,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的有本事赚的来钱,那就是脾气上了天,也是无碍的。反而要赞叹一句真性情,绝不似俗人!
而没得什么能力,一个劲拉后腿的人。即便是殷勤小心到了极点,那又有什么用?耽搁了生意,误了自家赚钱——呵!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说是从此结仇也没什么问题。
而脾气有些‘不太好’的祯娘,真是罕有这样放低自身的时候。这就好比从来没得好脸色的佳人,忽然多给了一个笑脸,虽然只是一个笑脸,也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
就是这样的受宠若惊,沈工部越发说的多了一些:“这里头的事可以说是千头万绪,既然周夫人已经准备了十来年,门道当然比我要清楚。但我这里依旧有一些浅见,算是我们这些多吃几年饭的瞎操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意盈盈,说真的,他还真有一些心虚——这说出去人家只怕会当作笑话来听!堂堂松江沈家二号人物,未来的家主,这些年沈家的事几乎都是他在调理,松江沈家他早就能当一半的家了。
这样的人物什么场面没见过,说在祯娘跟前心虚,这种事情若没有他亲口说,谁会信?谁都不会信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是心虚了,祯娘出现在商界众人面前,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十几年的事情,但是看看她办的那些事,到达的高度,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别说做了,就算是在梦里想想,想想也不能够啊!
在沈工部眼里,似祯娘这样的人物,大抵就是那等天才,生而知之之流。这样的人物但凡出一个,必定青史留名,至于同辈,根本不会有能望其项背者。同样的,这样的人物的想法和考量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准的。
别人去指点他们,本人看来确实都是一些正经道理,但或许在他们的想法里,那些却是不足为虑的——这也不稀奇,那等人物就是能跳脱出普通的窠臼,不然也不会取得别人没有的成就了。
他自己口里说的是‘瞎操心’,一般的听者必然当是他的自谦之语,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在他这里是半真半假,至少他真有这种担心。只是担心也无用,这样的大生意眼见得前景确实是惊人,相对的就是投入也会大的惊人。他们作为兴业钱庄的股东,即使都不如祯娘的干股多,按占股出资也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如何慎重都是不为过的。
他只能接着道:“其中最难的一样是朝廷上的关系,想来周夫人是一直有特意维系的,但还远远不够。不过如今说开了就好得多了,咱们这几家没有干看着的道理,到时候定出一个章程来,一起圈定关键人物,发动人脉和资源着重使力,就不信砸不开这门!”
这也是祯娘会在事成之前曝光的最大理由,别看她如今在东南地位超然,到底崛起时间太短,积累不够。只靠着她一个人做成这件事,实在是力有未逮了。这时候沈工部说这话,与其说是提议,还不如说是表态。祯娘当然只有点头的。
沈工部见祯娘的态度,心里大定,立刻又道:“还有一样,就是纸钞防伪的事儿。我自家没有钱庄的本钱,但也偶闻过一些新闻,有些银票造假,可是让一些钱庄有苦说不出。那还只是银票,发出到底有限,到咱们的纸钞却不同了,若有个纰漏,真是巨亏!”
之后又林林总总说了许多,都是老成谋事的话了,祯娘一一听了——有些她是心里早就有底了的,譬如这纸钞防伪的事情。直接与众人道:“你们是知道的,我家的生意一向看中那些工匠的创新。要知道,有时候他们一个巧思,顶得上成百上千的人埋头苦干。在打算做纸钞的营生之后,我就有预备了,让他们想法子印出防伪的纸券出来,这些年幸不辱命,也有些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