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着满目陌生的学生姓名,除了薙切这个姓氏还算眼熟外,没有一个是他有印象的。
  “你们先在这边逛逛,我打个电话。”宗珏摸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的手机,在长长的联系人列表里翻了好一会,才翻出自己要找的人打了过去。
  学生的水准如何,当然还是得去问学校的内部人员。
  宗珏打电话的时候,药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自觉站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打量着摊位上贩卖的食物,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美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真正好吃的东西哪怕味道混在了一起也不会显得难闻,反而混合出一种极难形容的极具包容性与攻击力的奇异香气,让人只是闻到都觉得口舌生津腹中空空,勾起人类本能对于美味与饱足的幻想与渴望。
  哪怕是一向只是将进食作为维持生命体征以及补充灵力的一道必备程序的药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突然间也特别想要尝试一下那些摊位上或是被炙烤着或是被蒸煮着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
  “小哥!要来尝尝我们的牛肉烤串吗?!”歌仙兼定旁边摊位上的学生高声招呼道,“我们烤串研究会的牛肉烤串,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
  歌仙兼定看了看摊位上在火焰炙烤下滋滋作响的牛肉,不由自主道:“请给我一份。”
  “承惠梅券两张!”
  餐券分为松竹梅三个档次,梅券价值五百日元,竹是一千日元,松则是一万日元。
  此时药研藤四郎也被另一边的摊位招呼了过去,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花出去好几张餐券,就连嘴里都还在嚼着被母性爆发的摊主额外附赠试吃的新品章鱼烧。
  美食能够带给人幸福,小短刀眯着眼睛感受着嘴里爆发的美味,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第一次觉得进食不再是一种必须的程序而是某种享受。
  等到宗珏交流完情报反身回来,看见的就是嘴边上还沾着酱汁双颊鼓鼓的小短刀和挤在人群里大手一挥买买买爽快无比的歌仙兼定。
  “吃太多是会肚子疼的。”宗珏估算了一下自家刀剑们手上的食物量,觉得差不多在这里就可以准备打道回府了。
  “不会的。”药研藤四郎快速地又解决了一份小点心,开始向另一边的咖喱饭进攻,“食物对我们来说可以完全转化为灵力。”
  的确,食物对于刀剑男士们来说也是灵力的来源之一,只不过食物和灵力的转化率实在是低得可怜,只有在审神者实在是灵力不足的情况下刀剑们才会选择以大量进食的方式补足灵力,换句话说,只要将摄入的食物及时转化为灵力,哪怕是外表看上去不过是孩子模样的药研藤四郎也能够轻轻松松吃掉七八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吃的完的食物。
  “这个很好吃,大将您要尝尝看吗?”药研藤四郎插起一个章鱼烧想要送到宗珏嘴边,可惜身高差并不是他伸直手臂踮起脚尖就能弥补的。
  宗珏弯下腰配合小短刀吃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吃。”
  就是酱的味道有点太浓了,掩盖了本身的鲜甜口感。
  宗珏回来之后药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也就不再到摊位上乱逛了,拎着还没吃完的战利品坐到休息区慢慢解决战斗,时不时给宗珏分享两份他们觉得好吃的食物。
  几番下来宗珏都觉得有点饱了,而作为主战力的刀剑男士们肚子一点撑起来的弧度都没有,还能继续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吃。
  “刚刚有人给我推荐了几家。”宗珏挥了挥手上的地图,“陪我去一趟吧。”
  单是回廊区就有一百多家摊位,按照自家刀剑这吃法吃到天黑都吃不完。
  宗珏在地图册上圈划的摊位并不在他们目前所在的区域,需要搭乘学园巴士前往,五分钟一班的学园巴士坐满了人,他们等了两班才坐上去。
  准确的说,要不是因为别人看到药研藤四郎一副孩子模样都谦让几分让他们先上,说不定还得再等两班。
  小短刀含着审神者不知道从哪里买回来的薄荷糖,觉得短刀这幅过于稚嫩的外貌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鉴于他们明显对于和食的偏爱,宗珏带他们去的是位于高台区一家和食店铺,开设者是远月十杰位于第七席的一色慧。
  安置下自家刀剑后宗珏道:“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受人所托他还得去另一家店铺看一眼情况。
  高台区的店铺大多分散,因此店铺之间也可以乘坐短途接驳车来往,宗珏要去的那家店几乎要横跨半个高台区,比起走过去当然还是坐车来得方便快捷。
  接驳车上宗珏旁边坐着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厚厚的刘海遮住小半张脸,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运动服,那种丢到人堆里一眼都看不出来的普通。
  他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不是那种香甜的味道,而是带有着几分苦涩,又异常醇厚的,无数药材经年累月浸透入骨的香气。
  “吃饭了吗?”宗珏问道,语调熟稔仿佛对方不是碰巧坐在他身边的陌生人,而是什么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一样。
  那个青年侧头看了宗珏一眼,他有着一双与外表不符的美丽眼睛,眸子是通透如琉璃的浅青色,透过细碎刘海空隙折射出如雨后晴空的疏朗,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受了惊就要飞走的蝶。
  他摇了摇头,整个人显出一种沉默而又消极的气息。
  “我请你如何?”宗珏说道,“就当还你的人情了。”
  青年顿了顿,开口道:“我不记得你欠过我的人情。”他的嗓音清冷低沉,非常的好听。
  “虽然你不知道,但我也是欠下了。”宗珏道,“就当帮我结清因果。”
  “一直欠着你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还不清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青年厚厚的刘海,青年侧过头,沉默几秒之后点了点头,“反正目的地是一样的。”
  “不过你这幅样子,我还真是不习惯。”宗珏撩开他的刘海,轻轻点在他的眉心,“眉头别皱得这么紧,我有记得布置结界,不会被人看到的。”
  自他指尖开始,青年的外貌就像是被搅乱的水面扭曲起来,面容变得模糊身形逸散飘忽,只有那双浅青色的眼睛,依旧澄明而又坚定。
  当水面再次平静之时,宗珏面前的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青色为底的和服搭配着艳丽色彩的装饰,青年苍白清隽的面容用浓艳的红色描绘出妖异的妆容,浅金色的卷曲长发间是不同于常人的尖耳,在阳光下薄薄的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
  他眨眼,浅色的眸子倒映出宗珏锐利到有些过分的眉眼,那双点漆一样的眼睛里,又倒映着他清癯消瘦的脸。
  “你既然来了的话,这里也有妖怪出现?”宗珏问道。
  青年把药箱置于膝上,语调清浅:“我只不过是个卖药的罢了,哪里会管那么多事情。”
  旁的便是不愿意多说。
  宗珏摇头叹气:“你就只会用这句话来糊弄我。”
  他这么说,却也知道自己这老朋友的性子,因而并不强求,只是到底忍不住捏了捏那尖尖的耳朵,得来一个隐约带了几分警告的眼神。
  第二十章
  接驳车的客人上上下下,慢慢的就只剩下了宗珏和青年,他们虽然认识了很多年,但是说实话宗珏也不知道青年究竟姓名为何,既然他自称卖药人,他便称其为药郎,虽然宗珏一直觉得比起卖药,追寻妖魔的踪迹才算是他这位老朋友的主业。
  那形真理之说,便是对方告诉他的。
  卖药郎并非多话之人,宗珏也体贴自己这位朋友的寡言,只简单聊过几句使气氛不至于沉默到尴尬,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各自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远月学园依山而建,修建时并没有大肆毁坏山林,而是根据地势将建筑包容在了山林之中,自然环境保护得极好,秋季正是硕果累累的时节,窗外的树林间暖红色与黄色交织,阳光穿梭在红色黄色的树叶间,有的树叶已经完全干枯,踩上去会发出沙沙声响,有的还挣扎着挂在树枝上,那么一两片孤零零地在阳光里摇摆着,不愿落下。
  森林里是有不少野生动物的,有的是在远月学园建立前就已经在此繁衍生息,有的却是后来人为放养进来的种类,这些动物大多保留着野性,即便因为学园环境并不怕人,却也不会主动和人亲近,因此接驳车行经的路上,宗珏只看到几只松鼠在树杈间跳来跳去,偶尔有鸟儿飞过,也多是来去匆匆。
  时间在他身上仿佛突然变得极慢极慢,眼前的一切却又似乎变得很快很快,快得像是一场加速放映的电影,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幻梦,眼睛一闭一睁,天光已然西斜。
  不,应该说,时间在他们身上确确实实的变慢了,但是这个世界的时间却还是按照原来的步调行进着,所以才会上一秒宗珏眼前还是正午的阳光明媚,下一秒他甚至看见天上挂起了细碎的星子闪烁。
  他的指尖划过虚空,空间在他手中扭曲翻折,而后又恢复原状。
  “时间不见了。”宗珏说道。
  并不是被折叠了,也不是被扭曲了,那段被放慢的时间就这么不翼而飞,消散无踪,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药郎对于这种异变并不惊讶,他只是用一种有点伤感的语气说道:“被吃掉了。”
  “妖怪?”宗珏问道。
  药郎摇了摇头,道:“是虫。”
  在某个世界曾经有这么一种说法——世上居住着与常见动植物截然不同的一种生物,人们将其称之为“虫”,那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虫子,也并非妖怪或是神明,而是一种比任何存在都要接近生命本源的生物,它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进而引发出种种世人难以理解的奇异现象。
  药郎的身上就寄宿着一种“虫”,在他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除妖师之时,“虫”依附在了他身上,那是一种无比强大的,无法祛除的虫,以他的因果与时间为食,让他的一天如同常人的十天,百天,进而让他拥有了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在这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生命里,他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脱离了“人类”的身份而越来越接近于灵体,他甚至清楚地意识到,哪怕脱离了“虫”,死亡之于自己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
  他的一位从事着追逐研究“虫”的踪迹,也就是所谓虫师的朋友银古告诉他,寄宿在他身上的“虫”的名字叫做“金”,他也确实记得年少唯一一次窥见“虫”的原型时,仿佛天地间都被镀上了一层绚烂而明丽的金色。
  “它快要死了。”宗珏托起药郎的手,纤细的手覆着柔软白皙的皮肉,掌心的纹路模糊不清,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一样。
  快要死去的虫被本能所驱使着拼命吞噬所能吞噬的一切,苟延残喘。
  药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皮肉之下寄宿着与他相互依存了不知多少年的“金”,他曾经无比憎恨着它的存在,让他再也无法拥有常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他也曾经无比感激它的存在,让他能够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致世事无常。
  如果没有它的存在,也许自己终其一生就只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除妖师,终其一生也无法看破形之下的真,真之外的理。
  “你说过……要还我人情,对吧?”药郎的手覆在宗珏的手上,宗珏的手是握刀持剑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和指腹能够感受到茧微硬粗糙的触感,跟他截然不同。
  “那就……请为我铸一把剑吧。”青年浅青色的眸子折射出一种妖异的金色,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说话,还是寄宿在自己身上的“它”在说话,“请用它为原料,铸造一把可以斩断因果,退治妖魔的剑。”
  “金”的生命力强大无比,如果是寄宿在剑上以因果饲喂,也许还会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确定?”宗珏知晓他的意思,“那样的话你的时间会退回去的。”
  药郎的时间和实际的时间是错位的,他的“锚点”便是寄宿在他身上的“虫”,当他将虫剥离之时,他就会像是失去了牵引力的橡皮筋,瞬间弹回自己应在的时间点上。
  也许是平安时代,也许是镰仓幕府,亦或者是明治维新,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然后在那个时间点上孑然一身,重头来过。
  药郎微微地笑了起来,“它想要活下去。”
  而他也一样希望它能够活下去。
  漫长的岁月早已让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半身,不可分割,也不愿分离。
  宗珏叹了口气,“那你待会跟我一起回去。”
  接驳车终于缓缓到达了目的地,宗珏起身下车,药郎跟在他身后,眉宇间浮起笑意。
  他这位朋友有着与锋利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内心,仿佛斑斓猛虎,而细嗅蔷薇。
  当然,这种评价可不能给宗珏知道,不然那人可是要恼羞成怒的。
  “主殿!”“大将!”
  宗珏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自家刀剑们焦急的声音,不过也是,说好了很快回去却直到太阳下山都不见人影,他们要是还能在店里坐得住才怪。
  “您没事吧?!”药研藤四郎气喘吁吁,额头上全都是汗水,歌仙兼定更是连眼睛都微微发红,显然是被他突然失踪给急坏了。
  “路上碰到了点小事,不用担心。”宗珏掏出手帕给自家小短刀擦擦汗,“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小短刀用力摇摇头,只是道:“大将您没事就好。”而只字不提自己刚才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药郎耐心地等宗珏安抚完刀剑们才走上前,淡色的眼睛自他们腰间的本体划过。
  “妖……不,付丧神的味道。”他轻轻说道,“你的新式神?”
  “是我重要的部下。”宗珏又指着药郎道,“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叫他药郎就行。”
  歌仙兼定和药研藤四郎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自家审神者走到哪里都能遇见朋友这个设定,经历过粉头发绿眼镜视线让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的齐木楠雄,再来个妆容妖异耳朵尖尖看起来不像正常人类的药郎,没有任何问题。
  宗珏的目的地是一家隐藏在树丛之间的店铺,二层的欧式小楼装点奢华精致,训练有素的侍者穿梭于桌台之间,洁白桌布之上是颜色艳丽的玫瑰,恰到好处地与餐盘中的色彩相互映衬,这里和回廊区的热闹喧哗截然不同,空气里只有悠扬婉转的钢琴声流淌,往来之间衣香鬓影,客人们优雅地运用着刀叉取用着盘中的食物,时不时小声掩唇交流一二,偶尔发出几声压低的轻笑。
  开办这个店铺的是远月十杰之中的十席薙切绘里奈,当然,宗珏更熟悉的是她作为远月学园总帅孙女的身份。
  “客人,请问您的预约……?”侍者走上前来问道。
  “总帅说给我留了位置。”宗珏说道。
  侍者面容一敛,躬身道:“这边请。”
  留给宗珏的位置是整个店面里视野最好的位置,除了他的位置之外也就只有一张桌子还空着,歌仙兼定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刀叉——虽然他曾经所在的细川家是战国时代日本最早喝上葡萄酒的家族,但是他对西餐却并不如何感冒,这种跟食物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纯粹的好恶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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